第8章 笨拙的鋼鐵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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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吃飯。”
周蘇蘇的聲音,平淡得像一杯白開水,將還愣在門口的陸戰拉回了現實。
陸戰:“……”
他感覺自己一身的疲憊和汗水,跟這個幹淨溫馨的家,格格不入。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在院子裏的水龍頭下,用冷水胡亂衝了把臉,又脫下那身滿是泥土的作訓服,換了身幹淨的常服,這才重新踏進屋裏。
飯桌上,周蘇蘇已經給安安盛好了飯,還細心地將紅燒肉裏的肥肉和瘦肉分開,用勺子碾碎了,拌在米飯裏。
“來,安安,張嘴。”她溫柔地哄著。
安安乖乖地張開小嘴,吃得一臉滿足。
整個過程,周蘇蘇眼皮都沒抬一下,完全把陸戰當成了一團人形空氣。
陸戰站在桌邊,感覺自己像個多餘的擺設。
他一個在訓練場上說一不二、能讓手下兵蛋子聞風喪膽的營長,此刻竟然不知道該幹什麽。
還是安安發現了他,小手指著他,含糊不清地對周蘇蘇說:“……爸……爸……”
周蘇蘇這才像是剛發現家裏多了個人似的,抬起頭,朝他揚了揚下巴。
“自己盛飯,碗筷在那邊。”
那語氣,自然得仿佛已經指揮了他千百遍。
陸戰的嘴角抽了抽,最終還是默默地拿起碗,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飯,然後在桌子的另一頭坐下。
一張小小的方桌,三個人,卻硬是坐出了楚河漢界的感覺。
氣氛,一度十分詭異。
陸戰端著飯碗,看著桌上那盤油光鋥亮、香氣撲鼻的紅燒肉,還有那盤碧綠生青、看著就爽口的炒青菜,以及一碗飄著蛋花的紫菜湯……
他沉默了。
這些菜,是怎麽來的?
他上交的那些錢和票,買得到這麽好的五花肉?
還有這紫菜,供銷社根本沒得賣。
他想問,但一對上周蘇蘇那雙“公事公辦”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問了,她會說嗎?
就算說了,八成也是一句“用我的私房錢買的”給懟回來。
陸戰隻能埋頭,默默地刨飯。
第一口紅燒肉下肚,他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肉質軟糯,肥而不膩,鹹中帶甜,醬香濃鬱,好吃到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這手藝絕了!
比國營飯店的大師傅做的都好吃!
他忍不住又夾了一筷子青菜。
清脆爽口,帶著一絲蒜蓉的清香,正好解了紅燒肉的膩。
陸戰吃飯的速度,不自覺地就快了起來。
他想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想跟女兒說說話。
可他搜腸刮肚,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一句幹巴巴的話。
“安安……身體,好了嗎?”
安安正埋頭苦吃,聽到他的聲音,小身子下意識地抖了一下,抬頭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飛快地低下頭,往周蘇蘇身邊縮了縮。
顯然,還是怕他。
陸戰的心,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悶得慌。
他想再說點什麽,可看著女兒那副樣子,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隻能求助似的看向周蘇蘇。
周蘇蘇像是沒看到他求救的眼神,一邊給安安擦嘴,一邊輕描淡寫地回答:“燒已經退了,就是身體還虛,得慢慢養。”
說完,又低頭去哄安安喝湯,再也沒了下文。
陸戰:“……”
天,就這麽被聊死了。
他又想跟周蘇蘇說點什麽。
比如,謝謝她把家裏收拾得這麽幹淨,謝謝她把安安照顧得這麽好,謝謝她做的飯真好吃。
可話到嘴邊,他又想起了那份“合作協議”上,白紙黑字寫著的“非必要不接觸”條款。
現在說這些,算不算“非必要”的交流?
會不會被她當成是沒話找話的“搭訕”?
一想到周蘇蘇那雙清清冷冷的眼睛,陸戰就感覺自己的舌頭打了結。
他一個在戰場上能舌戰群儒、做思想工作能把頑固分子說得痛哭流涕的政工幹部,此刻,竟然詞窮了。
這頓飯,就在這種“一個隻管喂,一個隻管吃,一個隻管刨飯”的詭異氛圍中,進行著。
陸戰食不知味。
明明吃的是山珍海味,心裏卻像是塞了一團黃連,苦得很。
他感覺自己在這個家裏,地位甚至不如那盤紅燒肉。
至少,周蘇蘇和安安還對紅燒肉有說有笑。
而對他,隻有無視。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了。
陸戰剛想站起來,履行協議裏的“體力活”條款去洗碗,就看到周蘇蘇已經端著碗筷,走向了廚房。
“等等,”他下意識地開口,“我來洗。”
周蘇蘇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廚房太小,你這麽大塊頭,進來轉不開身。”她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進了廚房。
陸戰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這是嫌他礙事?
他站在原地,看著自己一米八幾的身高,和那一身結實的肌肉,第一次對自己的體型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他……真的有那麽占地方嗎?
屋裏,安安吃飽喝足,正坐在小板凳上,自己跟自己玩。
陸戰走過去,想像別的父親一樣,把女兒抱起來,舉高高,逗她笑。
可他剛一靠近,安安就警惕地看著他,小屁股往後挪了挪,離他遠了一點。
陸戰伸出的手,就那麽尷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感覺自己的信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在外麵,他是人人敬畏的冷麵營長;回了家,他是個被媳婦嫌棄、被女兒疏遠的“透明人”。
這日子……沒法過了!
就在陸戰懷疑人生的時候,周蘇蘇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她手裏端著一盆熱水,熱氣騰騰。
“安安,我們洗澡睡覺了。”她朝安安招招手。
安安立刻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到她身邊,熟練地牽住了她的手。
陸戰看著女兒那副依賴的樣子,心裏又酸又澀。
周蘇蘇牽著安安走進房間,準備關門。
“那個……”陸戰鬼使神差地開口,“需要幫忙嗎?”
比如,加個熱水什麽的。
周蘇蘇從門縫裏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著“你是不是對自己的定位有什麽誤解”的疑惑。
然後,“砰”的一聲,門被無情地關上了。
陸戰碰了一鼻子灰,隻能摸了摸鼻子,尷尬地站在原地。
房間裏,很快傳來了悉悉索索脫衣服的聲音,和母女倆的低聲交談。
“我們安安自己脫衣服,真棒。”
“水溫不燙哦,來,先把小腳丫放進來……”
陸戰站在門口,聽著裏麵的動靜,心裏五味雜陳。
他正準備轉身離開,去做點劈柴之類的體力活,來證明一下自己的價值,就聽到房間裏,突然傳來一聲壓抑的、帶著哭腔的抽泣聲。
是周蘇蘇的聲音!
陸戰的心猛地一緊,也顧不上什麽“非必要不接觸”了,一個箭步衝到門口,猛地推開了門。
“怎麽了?”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怔在了原地。
房間裏,水汽氤氳。
安安正光著身子,站在浴盆旁,一臉不知所措地看著周蘇蘇。
而周蘇蘇,正蹲在地上,背對著他,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是在哭。
陸戰的視線,越過周蘇蘇的肩膀,落在了安安那瘦弱的、小小的身體上。
然後,他的瞳孔,驟然緊縮!
隻見安安那小小的、皮包骨的脊背上,從肩膀到腰際,布滿了青一塊、紫一塊的、觸目驚心的陳年舊傷!
有的是被細長的東西抽打出來的條狀淤痕,有的是被掐出來的青紫色指印,還有一些零星的、圓形的、像是煙頭燙出來的疤痕……
舊傷疊著新傷,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這些傷,就像一張罪惡的網,密密麻麻地覆蓋在這個三歲半孩子的身上!
陸戰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他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一幕,感覺一腔熱血“轟”的一下,全都湧上了頭頂。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發出“咯咯”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