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其六點五】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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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其六點五】
迪恩從桌麵上一個鑲嵌著繁複花紋的雪鬆木盒中,拈出兩根深褐色的雪茄,將其中一支遞向木溪文。
“謝過,迪恩先生,我從不沾染煙草。”木溪文抬手婉拒,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低沉而充滿暗示,“倒是對另一種……能令人魂遊太虛的‘仙品’,頗有幾分興致。”
“哦?”迪恩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慢條斯理地剪開茄帽,點燃自己那支,深吸一口,深琥珀色的煙霧如蛇般在室內遊弋,“張少爺所指的‘仙品’,據我所知……可是各國律法明令禁止的‘禁忌之物’啊?”
“迪恩先生,”木溪文目光如深潭,凝視著對方,“在這方天地,隻要你情我願,守口如瓶,所謂的‘律法’,不過是蒼白無力的廢紙一張!”他語氣中的倨傲與對規則的蔑視,展現得淋漓盡致。
迪恩緩緩吐出煙圈,灰白色的煙霧模糊了他審視的目光:“那麽,張少爺,如何讓我相信……您的誠意呢?”
“此物,可作憑證?”木溪文從容地從西裝內袋中取出那五枚流光溢彩的鑽石砝碼,隨意置於光潔的桌麵上,“區區薄禮,權當……保證金。”
“哈!張少爺果然豪氣幹雲!”迪恩朗聲一笑,眼底精光閃爍,“隻是……如何能證明,您並非‘條子’【指代執法者的隱語】遣來的鉤子呢?”
“‘條子’?”木溪文鼻腔裏發出一聲極冷的嗤笑,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姿態帶著被冒犯的倨傲,“若你將張某視作那等鷹犬爪牙,未免太過辱沒!”
兩道目光,一道銳利如刀,一道深沉似淵,在彌漫的雪茄煙霧中無聲交鋒、碰撞,空氣仿佛凝滯。良久,迪恩眼中那層冰冷的審視終於融化,化作一絲商人特有的圓滑:“迪恩閱人無數,少有走眼。看來……張少爺的誠意,貨真價實。”
“如此甚好,”木溪文身體前傾,鞋尖無意識地輕輕叩擊著厚實的波斯地毯,臉上掛著世家子弟特有的漫不經心,“那麽……‘貨’呢?張某素來隻用頂尖的‘仙品’,次等貨色,可入不了眼。”
“爽快!”迪恩撫掌輕笑,隨即清脆地拍了兩下手掌。橡木門應聲而開,兩名體型魁梧如鐵塔的保鏢合力抬著一口沉重的金屬密碼箱步入,箱體落地時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門在他們身後無聲合攏。
“張少爺,請驗看。”迪恩做了個優雅的“請”的手勢。
木溪文起身,踱步至開啟的金屬箱前。箱內整齊碼放著無數密封的透明小袋,袋中是細膩如霜、結晶般的白色粉末,在頂燈光線下泛著詭異而誘惑的光澤。
“這便是我們最新的‘冰晶’,”迪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如同展示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它能完美融入嬰兒的奶粉,或者最上等的冰糖之中……縱使最敏銳的緝毒犬,也無法嗅出其分毫異樣。”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裏充滿了攫取暴利的野心,“如此……我們便能將‘瘟疫’,偽裝成‘蜜糖’,讓‘仙品’的芬芳……飄進更多渴望者的窗欞。”
“妙極,妙極,此計甚毒。”木溪文輕輕頷首,通訊器裏徐微明低語:“隊長,鐵證已足。”
“這批‘貨’,張某全要了。”木溪文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更要緊的是,我希望與迪恩先生建立一條……源源不斷的‘黃金通道’。長久的合作,方是共贏之道。”
“好!張少爺果然深諳商道精髓,魄力非凡!”迪恩臉上堆滿讚許的笑容,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不過,”木溪文話鋒一轉,唇邊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合作之前,尚需迪恩先生……為我尋一個人。”
“哦?不知是何方神聖?迪恩定當竭盡全力,調動一切資源為少爺效勞!”他拍著胸脯保證。
木溪文緩緩自懷中抽出那張家庭合影,兩根手指拈著,精準地懸停在迪恩眼前。迪恩下意識湊近,目光觸及照片的刹那,臉上刻意維持的笑容如同脆弱的冰麵般寸寸碎裂,血色瞬間褪盡,隻餘一片僵硬的慘白。
“怎麽?”木溪文的聲音如同冰層下的暗流,低沉而危險,“迪恩先生……似有難處?”
“恕……恕我冒昧,”迪恩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幹澀發緊,“敢問……照片上這對男女,與張少爺您……有何淵源?”
“淵源?”木溪文舌尖緩慢地舔過略顯幹燥的下唇,動作帶著一種捕食者審視獵物的殘酷意味,“他們……觸碰了我的逆鱗,染指了我的‘疆域’。”他的聲音驟然降至冰點,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刺骨的殺意,“此等行徑的下場,迪恩先生當比我更清楚——唯有……永絕後患!”
“啊!那……那便不勞少爺您親自動手了!”迪恩強擠出諂媚的笑容,試圖掩飾內心的慌亂,“實不相瞞,這對男女……也膽大包天地觸犯了我的‘規矩’。除了那個小崽子僥幸逃脫,另外兩個……早已被我‘妥善處理’了。”他抬起手,做了一個極其隱晦卻無比清晰的抹喉動作。
“哦?”木溪文臉上那點殘存的虛假笑意徹底凍結,眼神銳利如刀鋒,“不知迪恩先生是如何‘妥善處理’的?”他向前微微傾身,無形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迪恩,“可是……用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將他們連人帶巢穴,一同……送入了地獄?”他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向迪恩的心髒。
“你……你……”迪恩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向後踉蹌一步,撞在冰冷的橡木桌沿上,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驟然收縮,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木溪文唇角噙著一抹冰冷的弧度,未置一詞。下一刹那——
迪恩隻覺眼前一花,那端坐的身影竟憑空消失!緊接著,兩聲沉悶如重物墜地的鈍響自身後傳來。他駭然回首,隻見那兩名鐵塔般的保鏢已如被抽去脊骨般癱軟在地,再無生息。再定睛時,木溪文已如鬼魅般重現於座椅之上,仿佛從未離開。隻是此刻,他那雙眸子已化為兩枚熾烈燃燒的血珀色豎瞳,其中翻湧的不再是人類的情緒,而是純粹到令人靈魂凍結的殺戮意誌與碾壓一切的威壓!
迪恩如墜冰窟,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戰栗,牙齒咯咯作響。木溪文麵無表情地凝視著他,那目光如同在審視一具早已失去溫度的屍體。
“重新認識一下,”木溪文開口,聲音仿佛從九幽寒冰中濾過,不帶一絲溫度,“木溪文。正義聯盟,總執行官。”
“正義聯盟……總執行官?!”迪恩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對絕對死亡的原始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令他幾乎窒息!他深知此刻呼救毫無意義,門外縱有千軍萬馬,踏入此間也不過是為這血色的審判增添幾縷亡魂。
“求……求您!饒我一命!”迪恩的哀嚎帶著破音,身體抖如篩糠。
“你扼殺了那對夫婦的生命,”木溪文的聲音輕如耳語,卻字字如重錘砸在迪恩心頭,“你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招惹了……不該招惹的存在!”他微微前傾,血色的瞳孔如同深淵,“當你扣下扳機的那一刻,可曾……想過那個被你親手推入深淵、從此孤苦無依的孩子?”
“不!您聽我說!”迪恩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語無倫次地嘶喊,“他們……他們手上也沾著血!他們曾是我的左膀右臂,卻背叛了我!他們本就該死!您……您不也審判這樣的罪人嗎?!”他試圖在對方的法則裏尋找一線生機。
木溪文卻置若罔聞,隻是用那雙冰冷的血瞳,沉默地、審判般地注視著他。那目光仿佛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迪恩在那死寂的注視下,竟恍惚生出一絲荒謬的希望,急聲道:“我的財富!富可敵國!都歸您!還有……還有我那些幹女兒,個個絕色!我立刻喚她們來侍奉您!任您……”
“若你未曾染指那對夫婦的性命,”木溪文驟然開口,冰冷的聲音切斷了迪恩的妄想,每一個字都淬著刻骨的恨意,“此刻,你仍可沉溺於你那金迷紙醉的泥沼,夜夜笙歌,與你的‘幹女兒’們荒淫至天明!隻可惜……”他齒間迸出森寒的低吼,如同受傷的龍在咆哮,“你殺錯了人!”
“砰!砰!”
兩聲驚雷般的爆響,驟然撕裂了凝滯的空氣!木溪文手中,那柄不知何時從保鏢身上順來的“黑星”【黑市流通的凶器之王】,槍口硝煙未散。迪恩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氣,軟軟地癱回高背椅中。他空洞的雙眼仍舊圓睜著,凝固著最後一絲未能理解的驚愕與茫然,仿佛至死仍在困惑,那終結一切的審判,究竟是如何降臨。
木溪文將那柄“黑星”隨意擱置在沾染血漬的桌麵上,起身,拉開厚重的橡木門。門外,方才的喧囂鼎沸已化作一片死寂的汪洋。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瑟縮著抱頭蹲伏於角落,如受驚的鵪鶉。沉默如鐵的機械士兵已牢牢掌控了這座地下王國的每一個角落。當木溪文踏入此地的瞬間,正義聯盟的羅網便已無聲撒下,此刻收束,精準、冷酷,不留半分餘地。
他步履沉穩地穿過人群,走出那扇偽裝成山體的巨門。門外,以詹姆斯·布魯斯為首的人類刑警們,正嚴陣以待,槍口低垂卻緊繃如弦,警惕的目光死死鎖在他身上。
“現場已移交,”木溪文抬手輕輕一揮,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肅立的機械士兵陣列瞬間啟動,如退潮般迅捷無聲地撤離。外圍待命的洋洲軍人魚貫而入,接管這片狼藉的戰場。“他的罪證,稍後自會送達。還有,”他腳步未停,聲音平淡無波,徑直從詹姆斯身側走過,“方才我出來的房間,角落裏有個巨大的保險箱……裏麵,或許藏著你們想要的‘驚喜’。”話音未落,他已踏上舷梯,留下詹姆斯欲言又止的背影。
“長官!瑞斯·迪恩……死了!頭部中彈!”一名軍官疾步上前,聲音帶著驚惶,“總部命令是……活捉!現在這……”
詹姆斯的目光越過混亂的現場,望向那架正轟鳴著升入夜空的噴氣機,引擎噴射的藍焰如同冰冷的審判之火。他喉結滾動,最終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向總部報告:目標瑞斯·迪恩拘捕潛逃,拒捕激烈……已被我方擊斃。”他收回目光,喃喃低語,仿佛是說給呼嘯的夜風聽:“隊長……看來……你是對的。”
不久前那場錐心刺骨的挫敗,此刻再度灼燒著詹姆斯。他曾親手將那個惡名昭彰的毒梟頭子摁倒在地,親眼目睹其肮髒的手指在成堆的白色粉末和賬簿間遊走。然而法庭冰冷的法槌落下——“證據不足,當庭釋放”。為了那張逮捕令,他失去了並肩多年的得力幹將。法庭宣判那一刻,詹姆斯的指節幾乎要將配槍的握把捏碎,他衝進上級的辦公室,雙目赤紅,聲音嘶啞:“長官!為了抓他,我們死了三個兄弟!三個!現在法庭告訴他無罪?這他媽……這是什麽狗屁世道?!”
他的上級,一位發際線早已退守至頭頂中央、年近六旬的老者,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詹姆斯……這就是現實。要怪,隻怪我們當初沒能釘死他的證據鏈。”
“可我他媽親眼看著他清點那些該死的毒資!這還不夠嗎?!”詹姆斯脖頸上青筋暴起,指骨因極致的憤怒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吧聲,“非要拍到他把針頭紮進血管?非要錄下他扣動扳機的聲音?!法律……法律的眼睛是瞎的嗎?!”
老長官沉默良久,渾濁的眼中是洞悉世事的無奈與蒼涼:“詹姆斯……塵埃落定,無法更改了。”那一刻,詹姆斯心中曾篤信不疑的、涇渭分明的黑白世界轟然崩塌,顯露出其下斑駁陸離、令人窒息的灰暗底色。讓雙手沾滿兄弟鮮血的毒梟逍遙法外,是對犧牲者靈魂的褻瀆;然而越過法律的紅線將其處決,則是對他們所捍衛秩序本身的徹底背叛——人類刑警存在的基石,亦將隨之粉碎。這悖論般的現實,如同絞索,勒緊了每一個置身其中者的咽喉。
一小時後,正義聯盟總部·光軍之城
“隊長,”徐微明看著木溪文緊鎖的眉頭,低聲問道,“安娜的事……眼下該如何?”
木溪文重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仿佛承載著千鈞巨石:“唉……她……終究太過年幼,尚無力承載這般沉痛的真相。待她年歲稍長,再……緩緩告之吧。”
“那……此刻如何安置她?”
“送往永恒之城。那裏設有專門的兒童托管機構,讓她在那裏接受教育,安穩成長吧。”木溪文的聲音低沉而疲憊。
言畢,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掠過自己晦暗的童年剪影,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紋路。他行至周雪妍的房門前,指尖輕觸感應鈴。
門應聲而開,周雪妍清麗的麵容帶著急切:“溪文!安娜的父母……尋到了嗎?”
“尋到了,”木溪文抬手揉了揉眉心,試圖驅散眼底的陰霾,“安娜呢?”
“太好了!”她明眸瞬間被欣喜點亮,轉身朝房內呼喚,“安娜,快來!你父母的消息來了!”
“真的?!”安娜像一隻雀躍的小鹿從房間裏奔出,金發在奔跑中飛揚,“我媽媽在哪裏?”
“安娜,”木溪文緩緩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她平齊,寬厚的手掌極輕地落在她柔軟的發頂,“是這樣的……你的父母眼下有極重要的工作纏身,分身乏術,所以……他們暫時將你托付給我照料。或許,會有很長一段時日,你都需要留在這裏了。”
“那……那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他們呢?”安娜仰著小臉,澄澈的碧眼裏盛滿了期盼。
“呃……這個,”木溪文喉頭微哽,避開那純真的目光,“確切時日,我也難以言明。但請相信,他們心中無時無刻不牽掛著你,待諸事落定,定會來接你團聚。”他看著這張稚嫩卻即將蒙上陰影的臉龐,心底如同被細密的針紮過——這般幼小的年紀,便要承受失去雙親的孤苦。
“那……她該安置在何處呢?”周雪妍輕聲問道,眉宇間帶著關切。
“永恒之城設有專門的兒童照護中心,”木溪文的聲音放得更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麽,“我會妥善安排她前往那裏生活、學習。”
“溪文,你……”周雪妍敏銳地捕捉到他眉宇間深藏的那抹揮之不去的鬱結,“你的神色……似乎有些沉重?”
“啊,無妨,”木溪文心頭一緊,倉促地移開視線,“隻是連日奔波,有些乏了。哦,期末考在即,我們都該收心備考了。”
“嗯!”周雪妍用力點頭,唇角漾開溫暖的笑意,那笑容明媚得仿佛能驅散陰霾,“你也要加油哦!”
“OK!”木溪文朝她擠出一個笑容,點頭示意,隨即轉身步向那條懸於雲端的玻璃回廊。此刻,他隻想尋一處清靜,讓疲憊不堪的身心得以片刻喘息。
陽光慷慨地潑灑在綿延的雲海上,鍍上一層流動的金輝。偶有巡邏的無人機編隊如銀灰色的魅影,無聲地掠過這壯闊的雲圖。景致本應令人心曠神怡,然而木溪文佇立廊前,隻覺得眼前美景如同蒙塵的畫卷,難以入心。那些所謂大國政客的嘴臉,他們為虛妄的“國家尊嚴”與空洞的“自由民主”喋喋不休、互相傾軋,全然不顧懸於整個人類文明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柯哲艦隊那虎視眈眈的威脅!這沉重的憂慮如同鏽蝕的枷鎖,日夜纏繞著他的胸腔,令他寢食難安。
“唉……”一聲悠長的歎息逸出唇邊,他望著無垠的雲海,仿佛要將胸中塊壘盡數吐出,“管他前路如何荊棘密布……唯有一步,一步,蹣跚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