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3.6】矛盾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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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13.6】
    2019年2月16日晚上七點 MY市醫院天台
    冬夜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醫院天台的冷風裹挾著城市特有的塵囂氣息。張醫生將幾盒藥遞給木溪文,聲音壓得很低:“飯後吃,每天一次……說真的,她身體的恢複速度,快得有點……讓人驚訝。” 他指的是周雪妍,那場劫難留下的創傷,竟以遠超常理的速度愈合著。
    木溪文接過藥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包裝,他同樣壓低了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湊近張醫生耳邊:“她的身體……手術後,確定……沒什麽潛在問題吧?” 這問題問得含糊,卻包含著遠超字麵的沉重。
    “目前看,各項指標都穩定,器官功能正常,”張醫生也小聲回應,語氣肯定,“恢複得非常好。” 他頓了頓,補充道,“如果……她正常的生理周期恢複了,那就是身體機能徹底複原的信號了。不過,心理和元氣還需要時間靜養,千萬不能大意。”
    木溪文默默點頭,心頭那點隱憂並未完全散去。他攥緊藥盒,轉身走向天台中央。一架通體漆黑、線條冷硬的支援運輸機引擎發出低沉的嗡鳴,旋翼攪動著冰冷的空氣。艙門敞開著,周雪妍就站在那光與暗的交界處。她裹著一件嶄新的雪白羽絨服,襯得小臉愈發蒼白,身旁放著一個小小的拉杆箱,裏麵裝著他白天匆匆幫她收拾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從他去她家取東西到返回醫院,兩人分開的時間,確實不超過半小時。一種無形的、帶著依賴的羈絆,已悄然將他們緊密相連。
    木溪文看著她在寒風中等待的身影,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昨夜應允她搬來同住的承諾言猶在耳,可現實的壓力卻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如何向雅軒解釋?這個念頭如同懸頂之劍。他深吸一口氣,驅散雜念,正欲開口喚她登機——
    異變陡生!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極地深淵的寒意毫無預兆地席卷而來!木溪文瞬間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膚如同被無數細密的冰針刺痛,呼吸間噴出的白氣驟然變得濃重刺骨。他猛地皺眉,腳步頓住,瞳孔急劇收縮——眼前的景象讓他如墜冰窟!
    視線所及,運輸機那冰冷的金屬艙門、舷梯邊緣,甚至機艙內壁,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一層晶瑩剔透、不斷增厚的堅冰!霜華如同擁有生命的藤蔓,正貪婪地沿著金屬表麵飛速蔓延,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哢哢”聲!整個機艙,正迅速變成一個巨大的冰棺!
    “雪妍!快過來!” 木溪文的心髒驟然縮緊,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上脊背,他厲聲嘶吼,聲音在驟降的溫度中顯得有些失真。
    然而,站在艙門處的周雪妍,對他的呼喊置若罔聞。她依舊呆呆地佇立在原地,背對著他,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尊冰雕。木溪文顧不上刺骨的寒冷,體內龍之力本能地湧動,就要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將她拽離險境!
    就在他身形將動未動之際,周雪妍仿佛感應到他的目光,極其緩慢地、以一種非人的機械感,側過了半邊臉龐。
    木溪文的動作瞬間凝固,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
    她的眼瞳——那雙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竟變成了兩潭深不見底的、幽邃冰冷的深藍色!那藍色妖異而空洞,不再映照出任何屬於“人”的情感,隻有一片迷離的、仿佛連接著無盡冰原的深邃與漠然!她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冰冷氣息。
    木溪文喉嚨發緊,一個驚駭欲絕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腦中炸響,幾乎讓他失聲:“雪妍……你……”
    難道……難道她也……覺醒了……某種與“神之力”相關的……恐怖力量?!侍神教、“世界之神”……那些陰魂不散的陰影瞬間攫住了他!
    “哥……” 一聲微弱的、帶著巨大痛苦的**,如同風中殘燭,從周雪妍口中逸出。就在這聲呼喚響起的刹那,她眼中那妖異恐怖的深藍色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瞬間恢複了往日的清澈。然而,這清醒隻維持了不到一瞬,她眼中殘存的光芒驟然熄滅,身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毫無生氣地向前倒去!
    “不——!” 木溪文目眥欲裂,所有的恐懼和猜測都被眼前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碾得粉碎!他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龍之力在腳下炸開,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殘影,在周雪妍身體觸地的千鈞一發之際,雙臂如鐵鉗般將她冰冷、癱軟的身體死死地、緊緊地抱在了懷中!
    他踉蹌著半跪在冰冷的地麵上,懷抱著她毫無知覺的身體,那熟悉的、帶著少女馨香的體溫此刻正被一種刺骨的冰冷迅速取代。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髒,擠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難道……難道命運如此殘酷,他剛剛失而複得,就要……就要再次……失去她了嗎?!這念頭如同最深的夢魘,瞬間將他吞噬。
    正義聯盟總部光軍之城醫療觀察區
    冰冷的金屬牆壁折射著柔和卻缺乏溫度的光線,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液和精密儀器運轉的微弱嗡鳴。王明站在巨大的觀察窗外,目光透過單向玻璃,落在隔離病房內安靜沉睡的周雪妍身上,然後轉向身邊沉默如山的木溪文。
    “隊長,”王明的聲音刻意放得平穩,試圖驅散空氣中無形的沉重,“她的生命體征已經完全穩定,脫離了危險期。”他停頓了一下,眉宇間凝聚著科學工作者麵對未知時的嚴謹憂慮,“但是……我們現有的設備,包括整個光軍之城的數據庫,都無法解析她體內顯現的能量波動性質,更無法確定其源頭歸屬於哪位……‘神祇’的譜係。要得到確切的答案,明天必須將她轉移到‘永恒之城’,隻有那裏的深層靈能共振掃描儀和上古遺存知識庫,才有可能揭開謎底。”
    木溪文的目光依舊鎖定在病房內那張蒼白的小臉上,仿佛要將她此刻的安寧刻入眼底。對於王明的匯報,他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喉間沒有發出任何音節,那沉默比千言萬語更顯凝重。
    王明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汲取足夠的勇氣,才轉向木溪文,遞過另一份加密的電子報告。他的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切:“還有……隊長,關於您自身的全麵檢測報告……也出來了。”他特意加重了語氣,目光掃過木溪文腰間那柄看似古樸、卻隱含著令人心悸波動的長劍,“綜合對‘裁決’劍力場的反複模擬和能量溯源分析……結論非常明確:您絕對、絕對不能再主動催動劍中蘊含的那股本源力量!” 王明的語氣近乎嚴厲,“那股力量……雖然能在瞬間賦予您撕裂蒼穹的威能,但它的代價……是同步瘋狂吞噬使用者的生命本源!其反噬的烈度和速度……遠超我們之前的任何預估!”
    “我知道。” 木溪文的回答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緩緩收回望向病房的目光,轉向王明。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沒有恐懼,沒有猶豫,隻有一種曆經滄桑、勘破生死的冰冷平靜,如同萬年不化的玄冰。“王明,” 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我想,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從‘那一天’之後……死亡,對我而言,早已失去了它應有的威懾。它不再是一個需要恐懼的終點。”
    “可是……隊長!” 王明急切地向前一步,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您現在不僅僅是我們的隊長!您是整個正義聯盟的支柱,是‘雷霆計劃’的核心!是維係著這艘在驚濤駭浪中航行的巨艦的舵手!萬一……萬一您有個閃失,這後果……”
    木溪文抬起手,一個簡單的手勢止住了王明後麵的話。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近乎虛無的弧度,帶著一種洞悉宿命的蒼涼。“王明,” 他直視著這位忠誠的部下和科學家,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砸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你以前聽到的傳聞,是真的。我的力量……並非後天習得,亦非神賜。它是烙印在血脈深處的烙印,是與生俱來的……詛咒,或者說,饋贈。”
    王明猛地睜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氣。關於隊長力量起源的種種猜測在聯盟內部流傳已久,但親耳聽到本人證實,那份衝擊依舊讓他心神劇震。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沒錯,” 木溪文肯定了他的震驚,目光再次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合金牆壁,看到了硝煙彌漫的未來戰場,“所以,你無需懷疑我的覺悟。如果犧牲我一人殘存的生命,就能為這個世界換取永久的和平,熄滅戰火……我會毫不猶豫地引頸就戮,點燃自己作為最後的薪柴。”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可惜,現實遠比這殘酷。個人的犧牲,阻止不了時代的洪流,澆不滅根植於貪婪與恐懼的野心之火。”
    他微微停頓,周身散發出一種磐石般的、屬於純粹戰士的凜冽氣息,那氣息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
    “而且,記住,” 木溪文的每一個字都如同淬火的鋼鐵,鏗鏘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我,首先是一名戰士。這並非選擇,而是刻在靈魂裏的宿命,是流淌在血液裏的本能。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戰鬥,直至戰爭的終章奏響最後一個音符。”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王明臉上,那眼神深邃如淵,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火焰:
    “我隻需要,也隻求——活到戰爭落幕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任何代價,我都付得起。”
    王明勸阻的話語尚在喉間,走廊盡頭已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徐微明氣喘籲籲地衝到近前,臉上是掩不住的急切:“隊長!她醒了!”
    木溪文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如同一道撕裂空氣的疾風,衝向那間被柔光籠罩的監護病房。
    門無聲滑開。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木溪文的心髒驟然縮緊。周雪妍蜷縮在寬大的病床上,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顫抖,壓抑的、破碎的哭泣聲從被角下悶悶地溢出,如同受傷幼獸絕望的嗚咽,充滿了無邊無際的恐懼。
    “雪妍!”木溪文幾個箭步衝到床邊,毫不猶豫地俯下身,用強有力的臂膀將那個顫抖不已的小小身軀整個攬入自己堅實的懷抱中,緊緊擁住,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隔絕開所有冰冷的恐懼。“沒事了!我在這裏!哥在這裏!”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穿透那層絕望的陰霾。
    懷中的女孩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抬起淚痕狼藉的小臉,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充滿了驚悸與茫然,如同迷途於暴風雨中的孤鳥。“哥……我……我好怕……”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被劇烈的抽噎切割得支離破碎,“我做了個夢……好黑……好冷的夢……夢裏……整個世界……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所有人……所有人……” 她猛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溺水者最後的掙紮,“他們都指著我……說我是……是帶來災禍的惡魔……是……是肮髒的東西……哥,我怕……我真的好怕……怕這個世界……真的……真的會那樣對我!”
    那話語中深藏的絕望與自我懷疑,像冰冷的針狠狠刺入木溪文的心。他收緊了懷抱,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另一隻手帶著安撫的韻律,極其輕柔地、一遍遍撫過她因哭泣而微微聳動的脊背,聲音放得極低極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堅定:
    “雪妍,聽著,那隻是個夢,對嗎?一個可怕的、但終究會醒來的夢。” 他的目光穿透虛空,落在無形的敵人身上,語氣陡然變得冷冽而充滿鋒芒,如同出鞘的利劍,“別怕,有我在。隻要我還站在這片土地上,就沒人能傷你一根頭發!就算……”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帶著斬斷一切枷鎖的決絕,“就算整個世界都瞎了眼,要背棄你,拋棄你,那麽,我的劍鋒便指向整個世界!我會擋在你身前,寸步不讓!沒事了,雪妍,哥在這裏,有哥在……”
    周雪妍在他懷裏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那眼神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孤注一擲的祈求:“哥……你……你不會拋棄我的……對嗎?永遠不會……對嗎?”
    這小心翼翼的確認,讓木溪文的心瞬間被酸楚和憐愛填滿。他捧起她冰涼的小臉,用指腹極其溫柔地拭去她臉頰上滾燙的淚珠,目光深邃地望進她惶恐不安的眼底,聲音低沉而鄭重,如同最莊嚴的誓言:
    “我怎麽會拋棄你呢?傻丫頭。”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微蹙的眉心,仿佛要撫平那裏凝結的愁雲,“雪妍……你是我心裏……最重要的人啊。” 他重複著這個曾在天台許下的諾言,語氣更加深沉,“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無論風雨,無論晴晦。”
    “哥……” 周雪妍再也抑製不住,將臉深深埋回他溫暖的頸窩,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身,仿佛要將自己永遠鑲嵌進這份承諾的庇護裏,再也不肯鬆開一絲一毫。
    木溪文感受著她漸漸平穩下來的呼吸和不再顫抖的身體,心中湧動著無盡的憐惜。他一手依舊穩穩地擁著她,另一隻手則極其輕柔地、帶著無限寵溺,一遍遍撫過她溫軟如綢緞般的發絲。病房裏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她依偎在他懷中的、安穩的呼吸聲。在這片寂靜的港灣裏,木溪文低沉而溫柔的嗓音緩緩響起,如同最古老的搖籃曲,在冰冷的金屬牆壁間低回縈繞:
    有一個人,他總在我身旁,陪我走過長街短巷。
    有一個人,他會為我駐足,采擷路邊初綻的芬芳。
    有一個人,他會擁我入懷,用臂膀驅散無邊黑暗,
    那個人啊,此刻就在我身旁。
    那個人啊,就是你。
    有你在側,星辰才璀璨,驕陽才溫暖。
    若你離去,星河將黯淡,日月亦無光。
    答應我,你會永遠守候,
    永不分離,地久天長。
    因為啊,你是我心中最重的人,
    無人可替,銘刻心房。
    這低緩而深情的吟唱,如同最溫暖的溪流,緩緩注入周雪妍驚悸未平的心田。緊繃的神經在熟悉的旋律和令人心安的體溫中漸漸鬆弛,沉重的眼皮緩緩合攏,抽泣聲終於完全止息,呼吸變得悠長而均勻。她依偎在他懷中,像一隻終於找到歸巢的倦鳥,沉入了無夢的安眠。
    木溪文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確認她已睡熟。他才極其緩慢、無比小心地,如同挪動一件稀世珍寶,將她從懷中輕輕托起,再輕柔無比地放回柔軟的床鋪。拉過潔白蓬鬆的被子,仔細地為她掖好被角,確保每一寸溫暖都被包裹。然後,他沒有離開。他拉過一把椅子,靜靜地坐在床邊。一隻手依舊輕輕包裹著她露在被子外微涼的小手,傳遞著無聲的守護;另一隻手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指腹極其輕柔地、一遍遍拂過她光潔的額頭,仿佛要撫平所有殘留的夢魘痕跡,守護這片來之不易的寧靜。
    監護病房柔和的燈光下,周雪妍沉睡的容顏寧靜安詳。木溪文的手指依舊停留在她微涼的額角,目光卻穿透了眼前的景象,墜入一段浸滿雨聲與告別的冰冷回憶。
    那是在前任隊長——他的爺爺木月——生命燭火即將徹底熄滅的前夜。爺爺的身體早已被歲月和力量的反噬掏空,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免疫係統形同虛設,暴露於微塵都可能帶來致命的感染。然而,在那個細雨綿綿的傍晚,他卻執意讓木溪文推著輪椅,來到基地後方那座寂靜的山坡。
    天空低垂,一彎殘月掙紮著在厚重的雲層縫隙間透出微弱、慘淡的光暈。細密的雨絲無聲飄落,織成一片朦朧的紗幕。遠處,MY市的燈火在雨霧中暈染開一片模糊而遙遠的光暈,與這荒涼的山坡形成詭異的對比。雨滴打在泥土和草葉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空氣裏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和一種帶著死亡預兆的、奇異的清冽。
    “溪文……幫爺爺……把這勞什子取下來吧……” 木月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平靜,枯槁的手指點了點扣在口鼻上的呼吸麵罩。
    木溪文心頭一緊:“爺爺!不行!雨夜濕冷,你會……” 他不敢說出那個字眼,力量擁有者的晚年,身體早已失去了最後的屏障,每一次自由的呼吸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不,” 木月打斷他,渾濁的目光卻異常堅定地投向雨幕深處,“讓我……再好好地……看看這顆星球……最後一次。”
    木溪文所有的勸阻都被堵在喉嚨裏。他默默地俯身,小心翼翼地為爺爺取下了那維係生命的輔助。老人猛地吸了一口氣,那久違的、帶著泥土氣息和雨滴清涼的空氣湧入他衰敗的肺腑,引起一陣劇烈的、帶著痛苦卻又似乎無比滿足的咳嗽。他貪婪地、不顧一切地呼吸著這自由的、屬於大地的氣息。
    一老一少,就這樣在淒迷的雨夜中沉默著,如同兩尊凝固的雕像,守望著這片被雨幕籠罩、光影交織的蒼茫大地。
    “孩子……” 木月的聲音再次響起,比雨絲更輕,卻重重地敲在木溪文心上,“爺爺……真心實意地盼著……你能與你真心所愛之人……長相廝守……白首不離……”
    木溪文微微一怔,對這臨終之際突如其來的話題感到意外:“爺爺……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木月的身體因回憶的痛苦而微微顫抖,渾濁的眼中湧起深不見底的悲慟:“孩子……你的奶奶……夕楠……在我三十三歲那年……死在了那些狂熱瘋子的手裏……我們……正義聯盟的隊長……生來就背負著詛咒……” 他每一個字都像從破碎的靈魂中艱難擠出,“這力量……是詛咒!這‘正義聯盟隊長’的身份本身……更是沉重的枷鎖!我們的一生……就是一場漫長而殘酷的告別……告別所愛,告別安寧,告別平凡……”
    木溪文沉默著,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冰冷刺骨。爺爺的話語像冰冷的鐵鏈,纏繞上他年輕的心髒,帶來一種沉甸甸的宿命感。他沒有回答,隻是將輪椅推得更穩,讓爺爺能更舒適地望向那片他誓死守護、卻也帶給他無盡傷痛的塵世。
    “孩子……” 木月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充滿了無盡的自責與悲涼,“希望……你不要怨怪爺爺……將你推上這條路……成為‘正義聯盟隊長’……就如同命犯天煞孤星……注定……注定要失去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比如……你深愛著的人……這幾乎……是鐵律……”
    雨勢似乎悄然變大了些,沙沙聲更密。那彎掙紮的殘月徹底被翻滾的烏雲吞噬,遠處城市的燈火也在漸濃的雨幕中變得愈發黯淡、飄搖,如同即將熄滅的星火。
    木溪文的聲音在風雨中響起,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平靜與決然,穿透雨幕:“爺爺……我怎麽會怪您呢?” 他望著老人佝僂在輪椅裏的背影,目光沉靜而堅定,“畢竟……走上這條路,是我自己的選擇!”
    老人和孩子,依舊佇立在愈發洶湧的雨夜之中,如同兩座守望在黑暗邊緣的燈塔,無聲地麵對著命運的驚濤駭浪。
    此刻,木溪文的目光從遙遠的雨夜收束,重新聚焦在病床上周雪妍熟睡的臉龐上。那純淨的睡顏,像一道微弱卻倔強的光,刺破了他心中因回憶而彌漫的陰霾與宿命的冰冷。爺爺臨終的歎息,關於詛咒、關於告別的沉重預言,如同冰冷的枷鎖纏繞心頭。然而,看著眼前這個將全部信任與依賴都交付於他的女孩,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壯的守護意誌在他胸中熊熊燃燒。
    他緩緩收緊包裹著她小手的手掌,感受著那微弱的脈搏傳遞的生命訊號。爺爺失去奶奶的痛苦,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與悔恨,他絕不允許在自己身上重演!
    “無論如何……” 木溪文在心中立下無聲的誓言,目光變得如同淬煉過的寒鐵,銳利而不可動搖,“我也要護住她,護住這束光……哪怕……代價是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