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風雲 第46章 貪官伏誅,權欲難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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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寒風凜冽,鉛灰色的雲層沉甸甸地壓在練廷璜的府宅上空,給這座府邸蒙上了一層壓抑的陰霾。
    練廷璜站在書房窗前,眉頭緊鎖,望著窗外那幾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枯樹,心中滿是憂慮。
    今日,吳健彰要來,這本該是貴客臨門,可他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吳健彰踏入書房,仿若在自家般隨意,大踏步走到椅子旁,一撩衣擺,大大咧咧地坐下。
    在十三行摸爬滾打多年,吳掌櫃的眼神裏透著精明與世故,仿佛這世間就沒有銀子擺不平的事兒。
    這些年,他不僅打通了各路商界人脈,還搭上了兩江總督璧昌的線,據說,隻要五十萬兩白銀,就能拿下蘇鬆太道的實職。
    那可是練廷璜的頂頭上司,如今的吳健彰,眼裏根本放不下一個小小的知府。
    自從朝廷與洋人簽約賠款後,官場愈發烏煙瘴氣,賣官鬻爵之事從暗箱操作變得明目張膽,幾乎明碼標價。
    但這裏麵門道頗深,想辦成事,得找對人。
    漢人官員在這事兒上難有作為,非得找旗人不可,隻因旗人與內務府相通,而賣官的銀子,大半都進了內庫。
    吳健彰之所以如此張狂,還有個關鍵原因——他是練廷璜的金主。
    當初,若不是他在背後運作,練廷璜想坐上鬆江府知府這把交椅,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吳掌櫃,您交代的事兒,人我去提了,可誰能料到,半道上竟被人救走了。”練廷璜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幾分無奈,“那小子,真就隻是租界一個小小幫辦?”
    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道來,本以為隻是一樁小事,府衙去提一個縣衙的嫌犯,再平常不過,即便這人到了府衙後死了或是消失了,以往也都能輕鬆擺平。
    可這次,竟有人敢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劫官船,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練大人啊,”吳健彰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鬆江府的治安,不是一向號稱很好嗎?誰敢在您的地盤上撒野劫官船,您心裏會沒數?”
    練廷璜並未動怒,神色平靜,語氣沉穩:“所以才說這事兒透著蹊蹺。那個陳林,要是真像你說的那般簡單,又怎會引出這般亂子?”
    “會不會是巧合?”吳健彰挑眉問道。
    練廷璜果斷搖頭,語氣篤定:“絕不可能。這麽大的動靜,秦少柏能力不差,普通毛賊可沒這能耐劫他的船。”
    吳健彰聞言,不禁皺起眉頭。
    他要對付陳林,一來是陳林駁了自家當鋪的麵子,讓他在商界丟了顏麵;二來是受了怡和洋行的委托。
    如今,怡和洋行與顛地洋行競爭進入白熱化階段,陳林的出現,成了一個不穩定因素。
    渣甸先生認為,這樣的人,要麽為己所用,要麽就徹底除掉,絕不能放任其發展。
    “那你們府衙就不能再把他抓起來?”吳健彰追問道。
    練廷璜再次搖頭,麵露無奈:“吳掌櫃難道不清楚,我們根本進不了租界抓人。不過,隻要他踏出租界一步,我的人便能立刻將他拿下。”
    “把他弄出租界……”吳健彰低聲沉吟,“似乎也可行……”他心中暗自思量,陳林躲在租界裏,外麵的人確實拿他沒辦法,但租界裏麵,總歸有辦法可想。
    就在這時,府衙的下人匆匆走進書房,恭敬稟報道:“老爺,午飯已經備好,您現在要用餐嗎?”
    “好,我這就來。”練廷璜揚聲應道。
    他的生活向來規律,不論多忙,都會按時吃飯,每日的飲食也幾乎一成不變。
    “吳掌櫃,要不留下一起吃頓便飯?”他轉頭看向吳健彰,發出邀請,兩人本是同鄉,口味相近。
    吳健彰擺了擺手,站起身來:“不了,我得去趟租界。你讓手下人在租界外候著,隨時準備抓人。”
    “好,那本官就不遠送了。”練廷璜站在門口,目送吳健彰離去,眼神複雜。
    這位金主,實在是太難伺候,每次打交道,都讓他心力交瘁。
    “老爺,今天送來的魚特別新鮮,活蹦亂跳的,廚子敲了好幾下才敲暈。”下人跟在練廷璜身後,滿臉堆笑地討好著。
    “嗯。”練廷璜應了一聲,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可心裏卻煩悶得很。
    午飯時,桌上的魚確實鮮嫩,魚肉緊實細膩,入口即化。或許是因為太過新鮮,練廷璜不知不覺多吃了幾口。
    到了晚上,練廷璜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
    他隻覺心跳如鼓,胸膛裏像是揣了隻不安分的兔子。
    無奈之下,他喚人熬了一碗安神湯,喝下去後,才稍稍感覺好受了些。
    他隻當是近日操勞過度,並未放在心上。
    接下來的幾天,練廷璜依舊按部就班地生活,每日早睡早起,處理公務。
    可奇怪的是,每晚都會心慌,且症狀越來越嚴重,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直到第天半夜,練廷璜被一陣強烈的心悸驚醒,隻覺胸口憋悶,呼吸困難。他實在忍受不住,趕忙讓下人去請郎中。
    黃郎中是鬆江府有名的大夫,最注重養生,平日裏早睡早起。今天夜裏,他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陣急促的砸門聲驚醒。
    “黃郎中,快醒醒!知府大人病重,麻煩您趕緊去看看!”幾個府衙差役在門外大聲呼喊。
    黃郎中睡眼惺忪,匆忙起身,一邊穿著衣服,一邊跟著差役往外跑。“藥箱還沒拿呢!”他突然想起,急忙喊道。
    一個機靈的差役立刻折返,跑回藥鋪取來藥箱。
    等黃郎中氣喘籲籲地趕到知府大人的臥室時,隻見練知府雙目圓睜,瞳孔渙散,渾身僵硬,已然沒了生氣。
    “郎中,求您救救我家知府大人!”管家滿臉淚痕,帶著哭腔哀求道。
    他們這些人,全仰仗著知府大人生活,自然不希望練廷璜就這麽死去。
    黃郎中舉起油燈,湊近查看,又為練廷璜把了把脈,隨後緩緩搖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這無聲的動作,已然宣告了練廷璜的死亡。
    “哎呀,老爺啊,您怎麽就這麽走了……”老管家的哭聲瞬間響徹整個府衙,那悲慟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淒涼。
    一個知府在任上突然病死,這可不是小事。
    第二天一早,消息便上報到江蘇巡撫和兩江總督那裏。總督璧昌下令,由蘇鬆太道宮慕久前往料理後事,並奏請朝廷對練知府予以加封。
    秦少柏站在練知府的靈柩前,總覺得哪裏不對。
    可是黃郎中已經斷定知府大人死於心疾,他一個下屬官員也不好提請驗屍。
    知府一去,府衙這邊的政務暫時由他代理,隻是他跟練知府綁定太深,若是不能拿下這個位置,那麽新來的知府一定會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
    潘起亮一直在府城暗中等候消息,直到確認練廷璜的死訊後,才悄然離開。
    經此一事,他對陳林佩服得五體投地。
    陳林的腦子,那叫一個聰慧,相比之下,自己的腦子啥也不是,根本想不出如此絕妙的計謀。
    起初,陳林說要從魚身上下手下毒。
    可魚總歸要被殺要清洗,一般的毒藥,很容易被廚師放血、清洗時去除。
    而潘起亮又無法潛入府衙,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下毒的辦法。
    關鍵時刻,還是陳林想出了主意。
    他從合信牧師那裏搞到了注射器,讓潘起亮的人在農戶家中,將藥水注射進蔥葉子裏。蔥葉是中空的,廚師為了保留蔥的原汁原味,通常不會破開葉子清洗,隻是整株洗淨後切碎入鍋。
    蔥葉中的粘液,恰好能將藥水掩蓋住。
    而練知府最愛吃燒魚,燒魚又需要大量的蔥來去腥,就這樣,毒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練知府的腹中。
    “走,這下終於可以回去複命了。”潘起亮心中暗自得意,弄死一個劣跡斑斑的朝廷知府,這事兒足夠他吹噓好多年。
    洋涇鎮的吳健彰得知練廷璜病逝的消息後,氣得暴跳如雷,一把摔斷了手中的包金煙杆。
    為了把練廷璜捧上知府之位,他和幾家粵商前前後後花了十幾萬兩銀子,如今全都打了水漂。
    看來,得盡快給自己謀個官職,靠人不如靠己,權力隻有握在自己手中才最踏實。
    此外,他還聽說巡撫衙門有意推動江海關的建設,以緩解日益嚴峻的財政問題。
    如今,朝廷和地方都缺錢,巨額賠款讓國庫空虛,再加上被洋人打敗後,朝廷威信掃地,各地起義不斷,鎮壓起義又耗費了大量經費。
    兩江地區向來是財稅重地,攤派的銀兩自然最多。
    現在的朝廷,為了搞到銀子,全然不顧什麽規則、成例,隻要能籌錢,什麽官職都敢賣,什麽錢都敢收。
    在吳健彰眼中,江海關就是一棵巨大的搖錢樹。
    一旦掌控江海關,不僅能大把撈錢,還能借此與洋人打交道,提升自己在洋人心中的地位,可謂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