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平靜下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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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外,天光晦暗,厚重的雲層低垂,仿佛也承受不住這成都城內無形的重壓。群臣魚貫而出,彼此間罕有交談,連眼神接觸都帶著謹慎與驚悸,匆匆作別後便各自登車回府,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沉悶。
譙周的馬車在寂靜中駛回府邸。車簾低垂,隔絕了外界的光線,也仿佛隔絕了那彌漫全城的血腥與肅殺之氣。
然而,他佝僂的身軀在車廂的陰影裏微微顫抖,那不是因為年邁,而是源於一種深切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無力與悲憤。
回到那同樣顯得空蕩而寂寥的府中,老仆迎上來,見他麵色灰敗,不敢多言,隻是默默伺候。譙周揮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步入書房。
他並未如外界猜測的那般立刻奮筆疾書,而是枯坐在窗邊,望著庭院中一株葉片開始凋零的古樹,久久不語。
他的沉默,並非認命,而是風暴前的死寂。
劉諶的新政,就好像是一根繩子,死死的套在譙周的脖子上。他知道,劉諶現在沒有殺自己,並非他不想殺自己,而是因為自己的名聲,加上沒有確切的證據,這才留下自己的性命。
但一旦劉諶在益州站穩了腳跟,炎漢緩過神來,對方絕對會殺了自己的。
“劉諶,這是你逼我的。”
譙周蒼老的麵容中多了幾分殺機。
幾日後,一些看似尋常的家仆或遠親,帶著譙周“問候族中長輩”“探討經義”的口信,悄然離開了成都,奔赴蜀中各地郡縣。
他們攜帶的,絕非僅僅是口信。那是譙周以自身在益州士林中的名望與影響力,發出的最為隱晦卻也最為堅決的指令:抵製,拖延,暗中串聯,絕不可將家族百年根基拱手讓人。旨意酷烈,必不長久,唯有團結一致,方能度過此劫,保全實力,以待天時。
他沒有明言反對劉諶,但每一個字眼都在將劉諶推向所有世家豪族的對立麵。他深知,徹底的沉默等於認罪,激烈的反抗等於送死,唯有這種看似順從下的不作為,甚至暗中慫恿地方性的“騷動”,才能讓那柄剛剛揮下的血腥之劍,砍在棉花上,最終卷刃甚至崩斷。
與此同時,秦王府內,氣氛截然不同。燭火通明,甲士肅立,空氣中彌漫著鐵與血的味道。
劉諶卸去了朝會時的親王袍服,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儒衫。他站在一幅巨大的蜀漢輿圖前,目光銳利如鷹。
“譙周回府後,閉門不出?”劉諶的聲音冷冽,聽不出情緒。
身後,繡衣將軍張春躬身回應,他的身影似乎完全融入了陰影之中,低聲回道:“回殿下,正是。府邸四周皆有我們的人,未見異常賓客往來。但三日前起,其府中有七人分別以不同理由離京,方向各異,皆往大族聚集之郡縣而去。我們的人已分批跟上。”
“老成謀國,自然不會親自落下口實。你們查是查不到什麽的。”劉諶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冷笑道:“他以為躲在幕後,憑借幾聲歎息、幾句私語,就能動搖父皇的決意,就能撼動本王要做的事?”
他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張春:“張春!”
“臣在!”
“即刻起,繡衣使者編製再擴一倍!不,兩倍!所需銀錢、人手,一律優先配給。給本王把眼睛睜大,耳朵豎起來!不僅僅是成都,我要益州每一個郡、每一個縣,但凡有頭有臉的家族,他們每日見了誰,說了什麽,甚至吃了什麽,本王都要知道!尤其是那些看似安分守己,實則與譙周有舊的人!”
劉諶麵色陰沉。
得益於許遊等人的造反,劉諶將這些人的家產盡數抄沒,數十年乃至百年世家的積累,讓劉諶吃了一個盆滿缽滿,才有錢財擴充繡衣使者。
“諾!”張春眼中閃過厲芒,毫不猶豫地應下。權力的擴張正是他這類人所渴望的。
“還有。”劉諶走到案前,提起一支令箭,丟給張春,厲聲道:“八百裏加急,傳令左衛大將軍薑維、右衛大將軍鄧艾、左驍衛大將軍廖化、右驍衛大將軍羅憲、左武衛大將軍霍弋、左威衛大將軍張翼、右威衛大將軍閻宇、左屯衛大將軍諸葛瞻,命各軍提高戒備,嚴密監控駐地及周邊郡縣動向。一旦發現有任何世家敢以私兵聚眾、抗旨不遵、甚至煽動民變者…”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森然殺意:“無需請示,以雷霆之勢,即刻發兵彈壓!首惡者,立斬不赦!附逆者,盡數剿滅!其所藏匿之人口、田畝、財物,一律抄沒充公,以作軍資!”
“告訴他們,這是戰爭!一場關乎大漢能否集中力量、北伐中原的戰爭!對內姑息,便是對外殘忍!本王,與陛下,絕不姑息任何內亂之苗!”
“至於他們的損失,等恢複中原之後,孤不吝賞賜。這個時候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能得到多大的好處呢?”
張春接過令箭,快步離去,馬蹄聲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劉諶重新看向地圖,手指重重地點在成都之上,然後緩緩劃過整個益州。
風暴已然降下。譙周的絕望與智謀,正在地下悄然匯聚成暗流。而劉諶的回應,是更加銳利的目光,更加龐大的監察網絡,以及已經箭在弦上、蓄勢待發的軍隊。
成都的朝堂暫時恢複了冰冷的平靜,但益州的廣袤土地上,無形的硝煙開始彌漫。
一場介於朝堂鬥爭與地方叛亂之間的巨大博弈,隨著聖旨的傳達,隨著譙周的門生故吏悄然活動,隨著繡衣使者的四處潛伏,隨著邊軍將領的厲兵秣馬,緩緩拉開了序幕。
恐怕譙周等人也沒有想到,劉諶的反擊居然是如此的暴虐,如此的血腥。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劉諶接到一封密信。
鍾會已經返回長安,並且有了割據之心。
劉諶知道,接下來北方將亂,這給了劉諶梳理炎漢內部的大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