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深淵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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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內,一片死寂。
    時間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秒都過得異常艱難。衛戰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的汗水貼著皮膚,讓他感覺自己像剛從冰水裏撈出來一樣。
    他緊緊抱著囡囡,女孩在他的懷裏睡得並不安穩,小小的眉頭皺著,似乎在夢中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不安的壓抑。他不敢移動,甚至不敢調整一下僵硬的姿勢,生怕任何一絲多餘的動靜都會成為引來惡狼的信號。
    樓下那輛皮卡車的引擎,在幾分鍾前就熄火了。
    但這種寂靜,比引擎的轟鳴更讓人恐懼。它意味著敵人已經下車,進入了這棟建築。他們就像一群無聲的食人魚,正在順著黑暗的水流,悄然逼近。
    衛戰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扇被他親手加固過的房門。門後,是他和陳默用盡心血打造的“安全區”,是他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線。可現在,這道防線在他的眼中,卻顯得如此單薄,仿佛隨時都會被門外的黑暗所吞噬。
    與他的緊張不同,陳默如同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雕塑。
    他靠在距離房門不遠的牆壁上,這個位置既能清晰地聽到門外的聲音,又處於視線的死角。他的手裏沒有握著開山刀,而是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整個人處在一種極度放鬆、卻又能在零點一秒內爆發出致命攻擊的臨戰狀態。
    他的耳朵,像最精密的雷達,捕捉著樓道裏每一個細微的聲響。
    來了。
    先是一陣細微的、金屬刮擦水泥地的聲音。那是他們正在撬開一樓被堵死的單元門。聲音持續了大約五分鍾,然後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徹底消失。
    他們進來了。
    衛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緊接著,是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的,而是四五個人,刻意放輕了,但軍用靴踩在積滿灰塵的樓梯上,依然發出了“沙沙”的、如同毒蛇在沙地裏爬行的聲音。
    聲音在樓道裏回響、放大,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上蔓延。
    二樓……
    三樓……
    衛戰的呼吸幾乎停滯,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同戰鼓,在胸腔裏瘋狂擂動。
    四樓……
    五樓……
    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髒上。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猙獰的表情,以及他們手中冰冷的武器。
    當腳步聲踏上六樓的平台時,忽然停了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
    衛戰知道,他們在觀察。六樓已經被他們清理幹淨,空曠而整潔的環境,與下麵幾層布滿灰塵和垃圾的樓道形成了鮮明對比。這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告訴敵人,他們離目標很近了。
    陳默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眯起。
    他知道,考驗的時刻,到了。
    寂靜持續了約半分鍾,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隨後,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有任何掩飾,變得沉重而急促。他們開始衝向七樓。
    第一個人衝上了六樓到七樓的拐角。
    下一秒。
    “砰!”
    一聲沉悶的絆倒聲。
    緊接著,“嘩啦——哐當!哐當!”
    掛在扶手上的幾個空罐頭,被絆索猛地拽下,在水泥台階上瘋狂地翻滾、碰撞,發出一連串清脆刺耳、響徹整個樓道的噪音!
    警報!
    “啊——操!”
    一聲淒厲的慘叫,撕裂了寂靜。那個衝在最前麵的倒黴蛋,在被絆倒後,身體失去平衡,一頭撞進了他們精心布置的路障裏。
    那些由碎裂床板構成的、朝外的尖銳木刺,毫不留情地刺進了他的身體。
    “什麽東西!我的腿!操!有釘子!”
    “媽的!是陷阱!”
    “開燈!快開燈!”
    樓道裏瞬間亂成一團。手電筒的光束瘋狂地晃動,將那個由碎木和鋼筋構成的簡陋路障,照得猙獰可怖。隻見第一個衝上來的那個男人,一條腿和半邊身子都掛在了路障上,幾根鋒利的木刺深深地紮進了他的皮肉裏,鮮血順著木刺不斷地流淌下來,滴在台階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看到這一幕,衛戰的瞳孔因為激動而猛地收縮。
    成了!
    他親手布置的陷阱,起作用了!
    一股混雜著恐懼和興奮的奇特暖流,瞬間衝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暫時壓倒了深入骨髓的恐懼。這不僅僅是一個陷阱,這是他的智慧和汗水的結晶,是他在這個操蛋的末日裏,第一次成功地對敵人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然而,他的興奮並沒有持續多久。
    “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一個冰冷的、充滿威壓的聲音,從六樓的平台處傳來,瞬間壓製住了所有的混亂和慘叫。
    是黑狗!
    衛戰的心猛地一沉。
    “耗子,把他拖下來!”黑狗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的憤怒,隻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冷靜,“所有人,退回六樓,保持警戒。”
    樓道裏的騷亂立刻平息了。隻剩下那個受傷的男人被拖下去時,壓抑的呻吟聲和身體摩擦地麵的聲音。
    陳默的眉頭,第一次緊緊地皺了起來。
    麻煩了。
    這個叫“黑狗”的首領,比他預想的還要難纏。
    麵對陷阱和手下的傷亡,他沒有暴怒,沒有下令強攻,而是第一時間選擇了後撤和重整。這種冷靜和紀律性,遠比單純的凶狠要可怕得多。
    這意味著,簡單的物理陷阱,隻能阻擋他們一次。
    接下來,他們將要麵對的,是這個冷靜頭領深思熟慮後的、更致命的攻擊。
    ……
    六樓的樓梯平台上,光線昏暗。
    黑狗蹲下身,借著手電的光,仔細檢查著手下腿上的傷口。木刺很粗糙,拔出來的時候,帶出了一大塊血肉。
    “老大,這幫孫子在樓梯上搞了鬼,又尖又密,根本過不去!”耗子在一旁憤憤地罵道。
    黑狗沒有理他,他站起身,走到那個路障前,用手電筒仔仔細細地照著。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尖銳的木刺,掃過後麵用鋼筋加固的第二道障礙,最後,落在了那根幾乎看不見的、已經被掙斷的絆索,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幾個空罐頭上。
    他越看,眼神就越亮。
    “嗬……”黑狗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低沉的輕笑。
    這笑聲,讓周圍的手下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臉上露出一種病態的興奮,“我本來以為,這隻是一隻比較謹慎的老鼠。沒想到,還是一隻會給自己挖洞、會裝倒刺的豪豬。”
    他能從這個陷阱的結構中,分析出很多東西。
    絆索報警,說明對方聽覺敏銳,懂得利用聲音預警。木刺路障,結構雖然粗糙,但選取的角度和密度都恰到好處,最大化了殺傷效果。後麵的鋼筋,則徹底堵死了強行突破的可能。
    這不是慌亂中堆起來的垃圾,這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冷靜而高效的防禦工事。
    “老大,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要不……用手雷炸了它?”耗子提議道。
    “蠢貨。”黑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手雷的威力,會把整個樓道都給震塌了,到時候我們誰也上不去。”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黑洞洞的、通往七樓的樓梯,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正躲在門後瑟瑟發抖的獵物。
    “用木頭來做路障,的確很聰明,就地取材,省時省力。”黑狗的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笑容,“但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木頭,是怕火的。”
    他的話,讓所有手下都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猙獰笑容。
    “黑子,你去車裏,把備用油箱裏的汽油提上來。”黑狗下達了命令,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殘忍,“既然他們喜歡當縮頭烏龜,那我們就幫他們一把,把他們的龜殼,燒成一個烤爐!”
    ……
    七樓,公寓內。
    樓下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衛戰心中的不安,卻在瘋狂滋長。他知道,這暴風雨前的寧靜,是在醞釀著更可怕的殺機。
    “他們……他們會怎麽做?”他用氣音問陳默,聲音裏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
    陳默沒有回答,他隻是將耳朵貼在了冰冷的地麵上。
    幾秒鍾後,他聽到了。
    樓下再次響起了腳步聲。一個人,正在快速下樓。然後,是大門被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
    他在去車裏拿東西。
    拿什麽?
    武器?炸藥?還是……
    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烏雲,籠罩在陳默心頭。
    他迅速起身,快步走到被木板封死的窗邊,透過那道狹窄的縫隙,死死地盯著樓下那輛皮卡車。
    很快,一個男人從單元門裏跑了出來,他徑直跑到皮卡車的後鬥,從上麵拎下來一個紅色的、半透明的塑料桶。
    即使隔著七層樓的高度,陳默依然能清晰地辨認出——那是一個汽油桶!
    一瞬間,一股冰寒刺骨的涼意,從陳默的尾椎骨,直衝大腦!
    他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計劃。
    火攻!
    這是最原始,也最惡毒的戰術!
    他們根本不需要衝破路障,隻需要一把火,就能將整個樓道變成一個巨大的煙囪。高溫和濃煙,會順著樓梯向上蔓延,將七樓這個唯一的避難所,變成一個密不透風的死亡烤箱!
    “他們要放火!”
    陳默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他猛地回頭,對著衛戰低吼道:“他們拿了汽油!他們要燒了路障!”
    “什麽?!”
    衛戰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中。他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一幹二淨,變得慘白如紙。
    火!
    在這個封閉的、無路可逃的高樓裏,火,比任何怪物都更令人絕望!
    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囡囡,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那我們怎麽辦?我們會被燒死的!我們會被活活嗆死在這裏!”他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在“火攻”這個殘酷的現實麵前,瞬間崩塌。
    就在這時,一股濃烈刺鼻的汽油味,已經順著門縫和通風口,絲絲縷縷地鑽了進來。
    樓下,傳來了液體潑灑的聲音。
    他們在潑汽油,把那些汽油,全都潑灑在了他們用木頭搭建的生命防線上。
    陳默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他知道,現在是真正的生死關頭。退路,已經被徹底切斷。
    是困守在這裏,像被熏烤的耗子一樣,在絕望中窒息、燃燒?
    還是……主動出擊,衝出這片火海,在敵人的刀鋒下,殺出一條血路?
    沒有時間猶豫了。
    因為,他已經通過門上的貓眼,看到了樓下拐角處,那黑暗中……
    亮起了一點微弱的、橙黃色的火光。
    那是打火機被點燃的光。
    那光芒,微小,卻像來自地獄的請柬,映照出陳默冰冷而決絕的臉龐。
    堡壘,即將變成焚爐。
    唯一的生路,隻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