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內，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塵土和淡淡的血腥味。對於蜷縮在角落裏的女人來說，時間仿佛凝固了。剛剛經曆的生死一線，讓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劇烈心跳。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不遠處地麵上的那隻急救包和那瓶水。它們被一隻冰冷的機械臂輕輕放下，就像是神明或魔鬼拋下的誘餌。而那個送來這一切的“魔鬼”——通體漆黑的幽靈一號無人機，此刻正懸停在洞口，堵住了唯一的出路，機身上紅色的指示燈如同怪獸的眼睛，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充滿了審視的意味。
    恐懼還未散去，新的困惑與警惕又湧上心頭。
    她不知道這台無人機背後的人是誰，是敵是友。他趕走了趙虎，救了自己一命，這似乎是善意的。但他又用這種充滿壓迫感的方式將自己困在這裏，這又是絕對的控製。在廢土之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每一次援手，背後都可能隱藏著更深、更危險的圖謀。
    女人咽了口唾沫，喉嚨幹得像要冒火。她身上的傷口在隱隱作痛，特別是被趙虎踹中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鑽心的疼痛。她知道自己需要水，需要藥品，否則就算沒有敵人，她也撐不了多久。
    求生的本能，最終戰勝了那份來自未知的恐懼。
    她抱著懷裏比生命還重要的背包，用手肘支撐著身體，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向著那份補給挪動。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架懸停的無人機，生怕它有任何異動。
    幽靈一號靜靜地懸浮著，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終於，她的指尖觸碰到了那瓶水的冰涼瓶身。那一瞬間，女人幾乎要落下淚來。她擰開瓶蓋，顧不上許多，仰頭灌了一大口。清冽的純淨水滑過幹涸的喉嚨，仿佛一股生命之泉，讓她因脫水而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她沒有立刻去拿急救包，而是重新靠回牆角，抱著背包，警惕地喘息著，觀察著無人機的反應。
    庇護所內，陳默通過高清攝像頭，將她所有的微表情和動作都盡收眼底。她的謹慎和警惕，完全在他意料之中。這是一個在廢土掙紮求生的人該有的正常反應。
    他沒有催促，隻是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信任的建立需要時間，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
    又過了幾分鍾，女人似乎確認了無人機暫時沒有惡意。她再次挪動過去，拿起了那隻急救包。打開後，裏麵是標準的野外生存配置：消毒噴霧、繃帶、抗生素軟膏、止痛藥……一應俱全，而且都是未開封的。
    她不再猶豫，拉開自己破爛的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被碎石劃開的傷口。傷口不深，但已經有些紅腫發炎。她笨拙地用消毒噴霧清潔了傷口，那種刺痛讓她倒吸一口涼氣，但隨之而來的清涼感卻讓她精神一振。她草草地包紮好傷口，又吞下了兩片止痛藥。
    做完這一切，她感覺身體的狀況好了許多。緊繃的神經略微放鬆，但大腦卻開始飛速運轉。
    這個神秘的操縱者到底想做什麽？
    就在她思索之際，那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再次從無人機上傳來，打破了沉寂。
    【你的傷勢不止這些，胸口有內傷，需要靜養。】
    聲音依舊平淡，不帶感情，但內容卻讓女人的心髒漏跳了一拍。他連這個都知道？是通過熱成像看出來的嗎？這種被完全看透的感覺，讓她剛剛建立起的一點安全感瞬間蕩然無存。
    她猛地抬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像一隻被激怒的野貓：“你到底是誰？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陳默沉默了片刻。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他知道，單純的施舍無法換來信任，他需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可以叫我‘幽靈’。】陳默選擇了自己無人機的代號作為稱呼，【至於我想要什麽……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共同的敵人？”女人嗤笑一聲，笑容裏充滿了苦澀和不信，“黑蛇嗎？他手眼通天，在這片區域就是土皇帝，誰敢跟他作對？你以為用一台厲害點的遙控飛機就能嚇住他？剛剛那個趙虎隻是個小角色，黑蛇手下像他那樣的打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掩飾內心的虛弱。
    陳默沒有反駁她的話。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黑蛇這種地頭蛇，勢力盤根錯節，絕不是靠一兩件高科技裝備就能輕易鏟除的。
    【我知道。】電子音平靜地回應，【但黑蛇的強大，不也正是你現在走投無路的原因嗎？】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女人用憤怒築起的偽裝。她瞬間沉默了，眼神黯淡下來。是啊，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她又何至於像老鼠一樣躲藏在這個廢棄的通道裏，連一口幹淨水都喝不上。
    【趙虎雖然跑了，但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地方。用不了多久，黑蛇就會派更多的人來。】陳默繼續用冰冷的事實瓦解著她的心理防線，【這個藏身處，已經暴露了。你留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
    女人抱緊了懷裏的背包，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她隻是……無處可去了。
    通道內再次陷入了漫長的沉默。這一次，是女人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信任一個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神秘“幽靈”？還是獨自麵對黑蛇那群窮凶極惡的豺狼？這似乎不是一個選擇題，而是一道必選題，答案早已寫定。
    良久，她沙啞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認命般的疲憊：“你要我做什麽？”
    陳默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我需要知道，你懷裏的是什麽？為什麽黑蛇會為了它，如此大動幹戈？】
    聽到這個問題，女人渾身一僵，眼神瞬間變得警惕無比，仿佛被觸及了逆鱗。“你果然是為了這個！”
    【別誤會。】陳默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我救你，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一個弱者被無端欺淩。但現在，我們都被卷入了同一個漩渦。黑蛇的目標是你的背包，而我攻擊了他的人，已經成為了他的眼中釘。想要活下去，我們就必須知道對手想要的是什麽，以及它的價值。知己知彼，才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這番話合情合理，充滿了理性的邏輯，讓女人一時間無法反駁。她低頭看著懷裏那個破舊的背包，眼神複雜。這裏麵裝著的，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執念，也是引來殺身之禍的根源。
    她陷入了回憶。她的名字叫林蔚，曾經是聚居地“磐石城”裏一名負責數據維護的技術員。磐石城，是這片廢土上為數不多還保留著部分舊時代科技和秩序的綠洲。而黑蛇，則是磐石城地下世界的王者，靠著走私、暴力和情報交易，建立起了他的黑暗帝國。
    一個月前，林蔚在整理一座被廢棄的戰前服務器時，意外發現了一個加密的數據庫。憑借著出色的技術，她花費了數周時間破解了它。當數據被解密的那一刻，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裏麵存儲的，並非什麽金銀財寶，而是一份名單，以及與之對應的……一把“鑰匙”。
    名單上，是磐石城裏幾乎所有重要人物的黑料，從管理者到衛隊隊長，從商人到技術專家，許多人暗中都與黑蛇有著肮髒的交易。這份名單一旦曝光，足以讓整個磐石城的上層建築發生一場大地震。
    而那把“鑰匙”，則更為關鍵。它是一個高度加密的數字憑證，可以解鎖磐石城最核心的能源控製係統。在能源就是一切的廢土，誰掌握了它，就等於扼住了磐石城的咽喉。
    這個服務器，正是黑蛇藏匿的秘密。他大概以為戰前的加密技術無人能破，所以才敢如此存放。林蔚的發現，純屬意外。她本想將這份數據匿名交給磐石城的管理者，但她很快發現，管理者的親信中，赫然就有黑蛇的人。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於是，她將“鑰匙”和名單拷貝到了一個獨立的、經過物理隔絕的存儲器裏，藏在這個背包中，開始了逃亡。
    黑蛇很快就發現了數據失竊，隨即對她展開了天羅地網般的追捕。她一路東躲西藏，幾次險死還生，最終被趙虎追蹤到了這裏。
    這些事情，她不能完全告訴眼前這個神秘的“幽靈”。但她也明白，如果想獲得對方的幫助，就必須拿出足夠的誠意。
    “這裏麵……是黑蛇最想要，也最害怕的東西。”林蔚斟酌著詞句，緩緩說道，“我隻能告訴你，它關係到磐石城的命脈。如果落到黑蛇手裏，那座幾十萬人賴以為生的城市，就將徹底淪為他的私人王國。”
    磐石城！
    陳默心中劇震。他當然知道磐石城，那是方圓數百公裏內最大的人類聚居地，也是他平時交易物資、獲取情報的最終端。他雖然習慣了獨來獨往，但從未想過與整個文明秩序為敵。
    他原以為這隻是黑蛇團夥的一次尋寶或尋仇，卻沒想到，背後牽扯的竟然是整個磐石城的安危！
    這已經不是入局了，這是被直接扔進了風暴的中心。
    陳默迅速冷靜下來。危險越大，往往也意味著機遇越大。如果林蔚說的是真的，那麽她手中的東西，就是一個燙手山芋，同時也是一個威力無窮的籌碼。
    【我明白了。】陳默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凝重，【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留在這裏，我收回無人機，我們兩不相幹，你自己麵對黑蛇的下一波追捕。第二，相信我，跟我走。我會為你提供一個絕對安全的庇護所，並幫你一起對抗黑蛇。】
    林蔚沒有絲毫猶豫：“我選第二個。”
    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很好。】陳默言簡意賅，【站起來，跟我來。】
    幽靈一號的機身微微調整方向，機腹下方的一個探照燈亮起，照亮了通道側麵的一堵牆壁。那堵牆看起來平平無奇，和其他地方沒什麽區別。
    但在幽靈一號的照射下，林蔚看到牆壁下方離地約三十厘米的地方，有一個不起眼的、幾乎與牆壁顏色融為一體的方形凹槽。
    【把你的手放在凹槽裏。】
    林蔚依言照做。她走到牆邊，遲疑了一下，還是將手伸進了那個冰冷的凹槽。凹槽內壁光滑，似乎是金屬材質。
    就在她的手掌完全貼合的瞬間，“哢噠”一聲輕響，她麵前的牆壁無聲無息地向側麵滑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金屬通道。通道內部亮著柔和的白光，空氣清新，與外麵那汙濁的環境判若兩個世界。
    林蔚驚得目瞪口呆。她在這裏躲了兩天，來來回回經過這堵牆不知道多少次，卻從未發現這裏竟然隱藏著這樣一條密道。
    【進來。這是唯一的入口，它會在你進入後三十秒內關閉。】
    林蔚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個被炸開的、通往外界的窟窿，又看了看眼前這個幹淨整潔、仿佛通往新世界的金屬通道，不再有任何猶豫。她抱緊背包，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在她進入之後，金屬門緩緩滑回，嚴絲合縫，再次變回了那麵看不出任何破綻的牆壁。
    通道並不長，隻有十米左右。盡頭是一扇厚重的合金氣密門。門旁有一個小小的屏幕，上麵顯示著一行字：【請將背包之外的所有武器及通訊裝置放入左側的回收槽。】
    林蔚看了一眼自己腰間那把聊以自衛的小刀，和一部早就沒電的、破損的通訊器，苦笑了一下，將它們全部取下，放進了牆壁上彈出的一個回收槽內。
    隨著回收槽關閉，前方的氣密門發出一聲輕微的泄壓聲，緩緩打開。
    門後，是一個寬敞、明亮、整潔得不像話的空間。與其說是庇護所，不如說是一個小型的地下基地。各種儀器設備整齊地排列在牆邊，屏幕上閃爍著藍色的數據流。空氣循環係統發出輕微的嗡嗡聲，一切都井井有條，充滿了科技感和安全感。
    而在房間的正中央，一個穿著幹淨工裝、麵容清秀的年輕男人正坐在控製台前，緩緩轉過身來。他的目光平靜而深邃，正靜靜地看著她。
    林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設想過無數種“幽靈”的形象，可能是個飽經滄桑的中年人，可能是個陰沉的怪客，甚至可能隻是一個人工智能。她唯獨沒有想到，這個在幕後操控著殺戮機器、與黑蛇這種梟雄對峙的神秘人，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小幾歲的青年。
    “你好，林蔚。”陳默站起身，主動開口，聲音溫和，與之前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判若兩人，“我叫陳默。從現在開始，我們是盟友了。”
    林蔚看著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這個超乎想象的庇yìnhù所，緊繃了數周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徹底鬆懈下來。她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陳默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當手臂被扶住的那一刻，林蔚再也抑製不住，身體開始微微顫抖。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在無盡的黑暗和絕望中，終於看到了一絲真正的、溫暖的光。
    陳默沒有多言，隻是將她扶到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遞過一杯溫水。
    他知道，這個剛剛建立的聯盟還很脆弱。但他也知道，齒輪已經開始轉動。黑蛇，磐石城，還有那把神秘的“鑰匙”，已經將他們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人，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
    窗外的廢土，夜色漸濃。而在這座地下的庇護所裏，一場足以顛覆整個區域格局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