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禦宴風波藏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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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的夜宴,總帶著幾分刻意的熱鬧。琉璃燈懸在桃枝上,將半池春水映得波光粼粼,金樽裏的葡萄釀泛著琥珀色的光,可落在蕭明軒眼底,卻不及朔北草原上一碗烈酒來得實在。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帶 —— 那是昨日兵部同僚送的 “賀禮”,說是西域進貢的良玉,可他總覺得玉帶扣裏藏著些異樣的凸起,像極了母親曾說過的 “藏信的機關”。
“蕭世子,怎的獨自飲酒?” 少帝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明黃色的龍袍掃過青石磚,帶著淡淡的龍涎香。蕭明軒連忙轉身行禮,抬眼時正撞見少帝眼底的探究,那目光落在他身上,不似君臣,倒像在審視一件 “不確定是否安分” 的器物。
“臣隻是想起朔北的夜色,比京中更亮些。” 蕭明軒垂眸答道,指尖悄悄收了收 —— 方才那玉帶扣的凸起,似乎又硌了他一下。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兵部案頭看到的那份調動文書,落款處的 “李太傅” 三個字,此刻竟與少帝身後侍立的老太監的眼神,莫名地重合了。
宴席東側忽然起了些動靜。念安正被幾位武將圍著,其中一位滿臉虯髯的將軍拍著他的肩,笑道:“聽聞小公子在皇家武學悟了騎兵迂回之策,老夫倒要問問,若是遇上漠北的風沙,你那計策還能用嗎?” 這話看似考較,實則帶著幾分 “朔北人不懂京城規矩” 的輕慢。
念安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指尖卻沒抖。他想起父親教他的 “觀地形辨虛實”,也想起母親曾說 “應答要軟中帶硬,像朔北的凍土,看著軟,底下全是硬石”。“將軍說笑了,” 他抬眸時,眼底映著燈影,卻透著股少年人的沉穩,“漠北的風沙再大,也大不過軍心齊。當年父親以五千騎兵破敵三萬,靠的不是風沙,是每一個士兵都知道,身後就是家園 —— 京畿的兵馬,想必也懂這個理。”
這話既捧了京中武將,又暗提了蕭勁衍的軍功,那虯髯將軍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倒真生出幾分欣賞:“好個‘身後是家園’!老夫服了!” 念安微微鬆了口氣,指尖卻觸到了靴筒裏的短劍 —— 那是出發前母親親手為他係的,劍鞘上刻著極小的 “安” 字,此刻像在提醒他,京中的每一句話,都比朔北的戰場更需謹慎。
西側的宴席上,念北正被戶部尚書纏著問 “朔北錢莊的賬目”。那老尚書撚著山羊胡,語氣帶著幾分咄咄逼人:“聽聞朔北寶鈔流通到了西域,可朝廷的戶部卻沒收到半分稅銀,蕭姑娘倒是說說,這錢,都去了哪裏?”
周圍的目光瞬間聚了過來,有好奇,有猜忌,還有幾分等著看笑話的漠然。念北放下手中的蜜餞,從袖中取出一個燙金的賬冊,指尖在 “西域商稅” 那一頁輕輕一點,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尚書大人請看,去年西域商路的稅銀,分了三批上繳戶部,有驛站的回執為證。至於寶鈔流通,那是因為西域部落用香料、寶石兌換,這些東西如今還在京郊的官倉裏,大人若不信,明日便可去查驗。”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老尚書身後站著的一個小廝 —— 那小廝的袖口,露出半截與前日偷聽驛館的人同款的青布,此刻正悄悄往後縮。念北嘴角勾了勾,卻沒點破,隻淡淡道:“倒是前日,有個自稱‘戶部差役’的人,在驛館外偷聽我與大哥說話,被朔北的密衛拿下了。那人說,是受了‘李太傅’的囑咐,要查‘朔北私藏兵器’的證據 —— 不知尚書大人,認識這位李太傅嗎?”
“李太傅” 三個字一出,席間忽然靜了靜。誰都知道,李太傅是三朝元老,去年剛致仕,更是當年反對蕭勁衍鎮守朔北的領頭人。戶部尚書的臉色變了變,支支吾吾道:“老臣…… 不認識。”
少帝適時開口,端起酒杯道:“些許誤會罷了,何必較真。來,諸位,飲了這杯,不談公務,隻論風月。” 他的聲音溫和,可蕭明軒卻注意到,他握著酒杯的指節,微微泛白。
宴席過半,蕭明軒借口更衣,悄悄退到禦花園的角門。夜風帶著些涼意,吹得他清醒了幾分。他摸出腰間的玉帶,指尖摳住那個凸起的地方,輕輕一旋 ——“哢嗒” 一聲,玉帶扣裏掉出一張極小的紙條,上麵用炭筆寫著:“京畿衛戍調榆林關,是李太傅的主意,他說‘要斷朔北的後路’。”
蕭明軒的心猛地一沉。榆林關的路,上個月剛被山洪衝毀,三萬兵馬去了那裏,別說防備漠北,連補給都難以為繼 —— 這哪裏是調兵,分明是想讓京畿衛戍陷入絕境,再把賬算到朔北頭上!他想起昨日在兵部,李太傅的門生還在朝堂上奏請 “讓朔北派兵支援榆林關”,原來從那時起,陷阱就已經挖好了。
“大哥。” 念安的聲音忽然傳來,他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的布包,“方才那虯髯將軍偷偷塞給我的,說是‘漠北的土’,讓我帶回朔北給父親。可我聞著,這土味不對,倒像京郊亂葬崗的。”
蕭明軒接過布包,打開一角,果然聞到一股腐朽的氣息。他忽然想起母親曾說,有些毒藥會藏在泥土裏,遇熱就會揮發。他趕緊把布包封緊,塞進袖中:“別聲張,帶回驛館讓母親派來的醫官看看。”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念北提著裙擺跑過來,臉色有些發白:“大哥,二哥,我剛才用聽音珠聽李太傅和那老太監說話,他們提到了‘蕭老將軍當年的中風’,還說‘那藥,果然有用’!”
“什麽?” 蕭明軒猛地轉身,眼底的平靜瞬間碎了。父親當年中風,京中醫官都說是 “突發惡疾”,可母親當年就說過 “脈象不對,像是中了慢性毒”,隻是一直沒找到證據。如今李太傅竟牽扯其中,難道父親的中風,根本不是意外?
他正想追問,就見少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快步走來,躬身道:“蕭世子,陛下請您即刻回宴席,有要事商議。” 那太監的目光掃過念安手中的布包,又落在蕭明軒緊握的拳頭上,眼神裏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冷意。
蕭明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他拍了拍念北的肩,低聲道:“把聽音珠收好,別讓任何人發現。” 又對念安道:“布包小心保管,回驛館再說。” 說完,他跟著太監往宴席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 他知道,李太傅的狐狸尾巴,終於要露出來了,可這背後,說不定還藏著更大的網。
宴席上,李太傅正站在少帝麵前,手裏捧著一份奏折,聲音洪亮:“陛下,老臣近日查到,朔北私自在漠北開設馬場,養了上萬匹戰馬,這分明是‘擁兵自重’!請陛下下旨,讓蕭勁衍即刻將戰馬交給朝廷!”
蕭明軒剛走到近前,就聽到這話,心中冷笑 —— 那馬場是去年漠北部落歸附時,主動獻給朔北的,為的是防備羅刹國東進,此事早已上報兵部,李太傅此刻重提,分明是故意找茬。
他正想上前反駁,少帝卻忽然抬手,打斷了李太傅的話:“此事朕已知曉,蕭將軍開設馬場,是為了邊防,並非私藏。李太傅,你年紀大了,這些軍務之事,就不必多管了。”
李太傅愣了愣,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周圍的官員也都愣住了 —— 誰都知道少帝一向對李太傅敬重有加,今日竟會當眾駁他的麵子。
蕭明軒心中卻更沉了 —— 少帝的態度,太過反常。他忽然想起母親臨行前說的話:“京中之事,最可怕的不是明著的敵人,是那些‘看似中立’的人。” 少帝今日護著朔北,到底是真心倚重,還是想讓李太傅和蕭家鬥得更凶?
宴席散後,蕭明軒帶著念安和念北回驛館。馬車裏,念北拿出聽音珠,按下機關,裏麵傳來李太傅和老太監的對話:“陛下今日為何護著蕭家?”“你懂什麽!陛下是想讓蕭家先擋著羅刹國,等他們兩敗俱傷,再……” 後麵的聲音突然斷了,像是被什麽東西捂住了。
蕭明軒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看著窗外掠過的宮牆,忽然覺得,這京城的夜色,比朔北的暴風雪還要冷。他想起父親書房裏那本鎖著的兵書,想起母親偶爾提起的 “蕭老將軍的舊部”,忽然意識到,父親當年中風的真相,還有少帝的真正心思,或許都藏在這些蛛絲馬跡裏。
“大哥,” 念安忽然開口,聲音有些低,“明日我想再去皇家武學一趟,那教習將軍似乎知道些當年漠北之戰的事,或許能問出些什麽。”
蕭明軒點點頭,又看向念北:“你去查李太傅的門生,尤其是在戶部和兵部任職的,看看他們最近有沒有異常的調動。”
念北應了聲,指尖摩挲著賬冊上的 “李” 字,眼底閃過一絲銳利。
馬車駛過宣平坊,街邊的燈籠漸漸稀疏。蕭明軒靠在車壁上,想起方才在禦花園角門看到的一幕 —— 李太傅的小廝,正將一個包裹交給靖王府的舊部。他忽然明白,靖王雖然被圈禁,可他的勢力,還沒徹底消失。
而這一切,或許都和父親當年的中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夜風從車窗縫裏鑽進來,帶著些寒意。蕭明軒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必須盡快查清真相,否則,不僅朔北危險,他們一家人,都可能掉進這京城的深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