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冰下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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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後初晴的朔北,天是洗過的淡藍,卻透著刺骨的冷。簷角的冰棱滴著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冰花,很快又凍成一層薄霜。黃玉卿披著素色披風,站在驛館門外等周瑾 —— 昨日說好,今日要陪他去朔北工坊 “考察”。
門簾掀開時,周瑾一身緋色官袍襯得雪地更白,他手裏捏著暖爐,笑容比昨日更熱絡:“護國夫人久等了,這朔北的冬天,可比京城冷多了。” 說話間,他的目光掃過黃玉卿披風下擺 —— 那處沾了點工坊特有的鐵屑,是昨日她去查看封存圖紙時蹭上的。
黃玉卿指尖攏了攏披風,笑意淺淡:“侍郎是江南人,怕是吃不慣這冷。工坊在城外,路不近,咱們早些走。” 說著,她引著周瑾上了馬車,自己則坐了另一輛 —— 刻意保持的距離,像一層薄冰,誰也沒戳破。
馬車走得慢,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的響。黃玉卿掀開車簾一角,見周瑾的馬車始終跟在身後,車簾縫裏偶爾閃過他觀察沿途堡壘的目光。她心裏記著念安昨晚的話:“探子查到,周瑾進城前,繞路去了黑沙城方向,停留了半個時辰。” 這個細節,讓 “周姓官員” 的伏筆又實了幾分 —— 他果然和羅刹殘部有牽扯。
到工坊時,晨光剛爬上高大的木梁。念北已在門口等候,手裏攥著一串銅鑰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見黃玉卿過來,她悄悄遞了個眼色 —— 那是 “核心區域已鎖死” 的信號。黃玉卿頷首,轉頭對周瑾笑道:“工坊剛恢複生產,到處都是鐵器,侍郎小心腳下。”
周瑾跟著往裏走,鼻尖縈繞著鐵水冷卻後的腥氣,還有淡淡的火藥味。他目光掃過兩側的工匠 —— 有的在鑄炮身,有的在磨槍管,都是些常見的工序。他忽然停在一個鑄炮工匠身邊,指著炮身上的紋路:“這炮的膛線,看著比羅刹國的粗些?”
那工匠手一頓,剛要開口,念北上前一步,語氣自然:“侍郎好眼力。隻是這是去年仿製的舊款,膛線沒磨勻,打不了太遠,所以這次要上繳給朝廷,讓工部的大人幫忙改進。” 她說著,不動聲色地擋在工匠身前,遮住了炮身內側隱約可見的新刻痕 —— 那是改良迫擊炮的試製品,特意換了舊炮殼偽裝。
周瑾盯著炮身看了片刻,沒再追問,轉而走向彈藥庫。庫門是新換的銅鎖,念北掏出鑰匙打開,裏麵堆著幾箱燧發槍彈,還有三門鏽跡斑斑的野戰炮。“這些都是繳獲的羅刹火器,工坊還沒來得及拆解,” 黃玉卿解釋,“圖紙都整理好了,待會兒帶回議事廳給侍郎。”
周瑾彎腰,手指擦過炮口的鏽跡,指尖沾了點紅褐色的鏽屑。他忽然笑了:“護國夫人倒是實誠。隻是我聽說,朔北在決戰時用了一種能曲射的炮,威力不小,怎麽沒見著?”
黃玉卿心裏一緊,麵上卻依舊平靜:“侍郎說的是迫擊炮吧?那是念安臨時琢磨的土法子,用鐵桶改的,打了幾發就炸了,沒留下圖紙。倒是讓侍郎見笑了,不過是應急的玩意兒,登不上台麵。” 她說著,眼角的餘光瞥見周瑾指尖的鏽屑 —— 他沒撚掉,反而悄悄收進了袖袋,像是要拿去查驗。
離開工坊時,日頭已升到半空。周瑾站在工坊門口,望著遠處的雪山,忽然道:“聽說西域的黑沙城,最近不太平?有牧民說,夜裏能看到火光。”
黃玉卿心裏一動 —— 他這是在試探。她順著話頭:“是啊,羅刹殘部還沒清幹淨,偶爾會有小股勢力劫掠。明軒正帶著兵巡邏,想來過些日子就能平定。”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留意到周瑾耳尖動了動,像是在確認什麽。
回到議事廳時,蕭勁衍已在案後等候,案上擺著一疊圖紙。周瑾坐下後,目光立刻落在圖紙上,伸手就要拿。蕭勁衍卻先一步按住:“侍郎,這些都是朔北工坊一年來的仿製記錄,包括燧發槍、野戰炮的圖紙,還有幾處沒琢磨透的標注,都在上麵了。”
周瑾拿起圖紙,手指快速翻過 —— 大多是去年的舊圖紙,標注潦草,甚至有幾處明顯的錯誤。他皺起眉:“護國公,這圖紙…… 怎麽看著不太完整?比如這燧發槍的擊發裝置,標注得太簡略了。”
蕭勁衍端起茶杯,指尖摩挲著杯沿:“不瞞侍郎,朔北工匠水平有限,隻能仿個大概。擊發裝置總出問題,死了好幾個工匠都沒弄明白,所以才盼著工部能指點。” 他說這話時,目光落在周瑾臉上,見他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又很快掩去。
周瑾把圖紙疊好,放進錦盒:“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先帶回去,交給工部的工匠研究。若是有進展,再派人通知朔北。” 他起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麽,“對了,陛下還讓本官問問,朔北的醫館體係,能不能寫份章程上繳?說要在中原推廣。”
黃玉卿心裏冷笑 —— 少帝這是得寸進尺,要完火器,又想要醫療技術。她笑著應下:“侍郎放心,過幾日就讓人整理好送去。”
待周瑾走後,議事廳的門一關,念安立刻從屏風後走出來,手裏拿著一張紙條:“母親,父親,探子又查到,周瑾在黑沙城見的是羅刹的軍需官,還交給他一個木盒 —— 不知道裝的是什麽。而且……”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探子跟著羅刹軍需官回到黑沙城,發現他們在挖地洞,好像在藏什麽東西,夜裏有馬車運進去,上麵蓋著帆布,能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
“金屬碰撞?” 蕭勁衍眉頭擰緊,“難道是火器零件?”
念北這時也開口,臉色凝重:“工坊裏也有問題。剛才陪周瑾看鑄炮時,我發現王工匠的手不對勁 —— 他手上有新的繭子,不是鑄炮磨出來的,倒像是經常握筆。而且他剛才看周瑾的眼神,很慌。”
黃玉卿指尖敲著案幾,心裏的線索漸漸連起來:周瑾去黑沙城,給羅刹殘部送東西;羅刹殘部在藏金屬零件;工坊裏的王工匠形跡可疑 —— 這三者之間,會不會有關聯?王工匠會不會是周瑾安插的內鬼,在給羅刹殘部傳遞工坊的消息,甚至偷運零件?這個新伏筆像藤蔓,纏得她心裏發緊。
“念安,” 蕭勁衍開口,聲音沉定,“你讓探子盯著黑沙城的馬車,查清他們運的是什麽。再查王工匠的底細,看他最近和誰接觸過。”
“是。” 念安接過指令,轉身要走,又被黃玉卿叫住:“小心點,周瑾的人可能在盯著探子。”
念安點頭,快步離開。念北看著案上的空錦盒,憂心忡忡:“母親,要是王工匠真是內鬼,那工坊的核心工藝……”
“放心。” 黃玉卿打斷她,“核心圖紙都在密室,隻有咱們四個有鑰匙。王工匠隻是鑄炮的,接觸不到迫擊炮和地雷的工藝。但他能接觸到舊款火器的零件,得盡快把他控製起來,別讓他再傳消息。”
蕭勁衍走到地圖前,指尖點在黑沙城和新都之間的戈壁上:“周瑾現在肯定以為,咱們隻知道他要火器圖紙,不知道他和羅刹殘部的勾結。咱們不妨裝不知道,看看他下一步要做什麽。至於王工匠,先別打草驚蛇,盯著他,或許能揪出更多的人。”
夜幕降臨時,朔北又飄起了小雪。驛館的燈亮著,周瑾坐在案前,手裏拿著那枚從工坊帶回來的鐵屑,放在燭火下看 —— 鐵屑泛著淡淡的藍光,是改良鋼材特有的光澤。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黃玉卿果然在騙他,朔北早就掌握了新的煉鋼技術。
他從袖中掏出一張密信,上麵是羅刹軍需官的字跡:“木盒已收到,內鬼傳回消息,迫擊炮需銅製炮管。黑沙城的零件已藏好,待時機成熟,便動手。” 周瑾拿起筆,在信後添了一句:“速查朔北密室位置,圖紙必在其中。” 寫完,他把信折成小方塊,遞給窗外的黑影:“交給羅刹那邊,讓他們盡快。”
黑影接過信,消失在雪夜裏。周瑾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工坊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貪婪 —— 隻要拿到迫擊炮的圖紙,再借羅刹殘部的手攪亂朔北,他就能在少帝麵前邀功,甚至取代蕭勁衍,掌控朔北的兵權。
而此刻的議事廳,燭火還亮著。黃玉卿拿著王工匠的履曆,指尖停在 “三年前從中原逃難來朔北” 那行字上。她忽然想起,三年前正是少帝開始關注朔北的時候。這個時間點,太巧合了。她抬頭看向蕭勁衍,眼神裏帶著擔憂:“恐怕,朝廷安插在朔北的人,不止王工匠一個。”
蕭勁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像握了一塊冰。他輕聲道:“不管有多少人,咱們都能找出來。朔北是咱們的家,誰也別想毀了它。”
燭火搖曳,把兩人的影子映在牆上,緊緊靠在一起。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蓋住了驛館方向的痕跡,卻蓋不住那些藏在冰下的暗流 —— 周瑾的陰謀、羅刹殘部的動作、工坊裏的內鬼,像一張網,正慢慢向朔北收緊。而黃玉卿和蕭勁衍知道,這場博弈,才剛剛進入最凶險的階段。
隻是他們還不知道,那黑沙城裏藏著的,不隻是火器零件,還有一個更可怕的計劃 —— 羅刹國主力雖退,卻在西域埋下了 “火種”,等著時機成熟,再卷土重來。而周瑾,就是點燃這 “火種” 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