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顧盼和周莉莉提前十分鍾到了外貿服裝公司。
    前台後方的等候區已經坐了好幾個人，空氣裏飄著一股淡淡的緊張氣息。都是熟麵孔，昨天初試剛見過，今天就成了複試的競爭對手。人群中，蘇銘和蔡茜坐在一起，顯得格外紮眼。
    周莉莉捅了捅顧盼的胳膊，下巴朝那邊一揚，二話不說就走了過去。她嗓門不小，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蘇銘，你跑這兒來幹嘛？你家服裝廠是不行了，還是怎麽的？放著小老板不當，出來跟我們搶飯碗？”
    這話問得又直接又刻薄，蘇銘的臉瞬間漲紅，支支吾吾半天，視線一個勁兒地往蔡茜身上瞟：“我……我是陪蔡茜來的。”
    “陪她？”周莉莉眉毛一挑，更來勁了，“那你直接把人帶回你家廠裏做設計師不就完了？都是同學，蔡茜什麽水平你不知道？你家那麽大個廠子，還不夠她施展的？非要來這兒跟我們搶一個名額？”
    不等蘇銘再出醜，旁邊的蔡茜就開了口，她衝周莉莉笑了笑，語氣平和：“莉莉，是我自己想來試試。人總不能隻守著一條路，多些嚐試，才能多些機會和選擇，不是嗎？”
    她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解了圍，又顯得自己有追求。
    一直沒作聲的顧盼聽完，目光從蘇銘尷尬的臉上轉到蔡茜從容的臉上，也笑了。她看著蔡茜，一字一句地重複：“這話完全正確，多些機會，多些選擇。”
    麵試結果是隔了一個小時才出來的。一個穿著公司製服的中年女人拿著名單走了出來，正是之前在前台瞥見他們爭執的那位。她表情嚴肅，目光在等候區的幾張年輕麵孔上掃了一圈，最後清了清嗓子，開始念名字。
    “陳佳。”
    “王旭。”
    “顧盼。”
    顧盼心裏一跳，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旁邊的周莉莉立刻捏了捏她的手，力道不小，指尖透著興奮。
    “周莉莉。”
    “蔡茜。”
    “林濤。”
    名單念完，不多不少，正好六個。被念到的人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沒被念到的，神情各異，但都透著失望。蘇銘的臉從漲紅變成了灰白，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工作人員，又轉頭去看蔡茜。
    可蔡茜根本沒看他，她正禮貌地向工作人員點頭致意，嘴角掛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微笑，仿佛這個結果在她意料之中。
    蘇銘的眼神黯淡下去，他站起身，一言不發地朝門口走去，背影顯得尤其蕭索。
    “哎，”周莉莉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小老板，慢走啊！以後你家廠子有了訂單，可得想著我們這些老同學啊！”
    蘇銘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走得更快了，幾乎是落荒而逃。
    周莉莉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光，衝顧盼擠了擠眼，低聲說：“德性。”
    簽試用合同的時候，顧盼握著筆，感覺到了沉甸甸的分量。一筆一畫，寫下自己的名字，也寫下了一個新的開始。
    當晚，三人回到宿舍，周莉莉把合同往床上一扔，整個人也跟著摔了上去。“不行，今天必須出去搓一頓！我請客！”她喊道，“慶祝我們三個都旗開得勝！”
    “好啊，”顧盼笑著應下，心裏盤算著另一件事，“不過慶祝完了，也該想想住處了。宿舍下個月就到期了。”
    周莉莉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對！租房子！我再也不想擠這一個多小時的公交了，骨頭都快散架了。”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蔡茜，這時也開了口：“實習工資不高，我們三個合租吧，能省很多。”
    說幹就幹，第二天一下班，三人就紮進了中介公司。公司附近的房子好是好，裝修精致，家電齊全，可中介報出的月租讓周莉莉倒吸一口涼氣。“三千五？他咋不去搶？怕不是馬桶鑲磚了吧！”
    便宜的也有，老舊的石庫門裏弄，牽根電線都像蜘蛛網。房東熱情地介紹：“地段靈光哦，出門就是淮海路。”
    周莉莉捏著鼻子，指了指走廊盡頭黑乎乎的公用廁所：“這地段是靈光，就是住進去人可能不太靈光了。”
    中介把她們領進一個叫“新橋”的小區時，周莉莉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房子是老工房，牆皮有點斑駁，但樓間距還算寬敞。中介用鑰匙捅開三樓的房門，一股混合著灰塵和陽光的味道撲麵而來。
    三室一廳，空空蕩蕩，但兩個房間朝南，一間朝北，正好一人一間。窗戶擦得幹淨，把下午的陽光大片大片地請了進來。
    周莉莉的抱怨聲在門口戛然而止，她眯著眼適應了一下屋裏的光線，然後像隻發現新大陸的貓，幾步竄了進去。她先是衝進南邊最大的一間房，推開窗戶探出頭去看了看，又跑出來衝進廚房，擰開水龍頭看了看水流，最後目標明確地衝進了衛生間。
    幾秒後，她激動萬分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姐妹們！這廁所……能衝水！不是公用的！有窗戶！”
    顧盼沒說話，走到朝南的窗邊，伸出手指，在蒙著薄灰的窗台上輕輕劃了一下，一道清晰的指痕下，是木頭本來的顏色。陽光照在她的指尖上，暖洋洋的。空房間裏有回聲，周莉莉的腳步聲和咋呼聲被放大了，顯得格外有生氣。
    蔡茜看了一圈，沒像周莉莉那樣咋呼，而是轉向中介，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租金多少？押幾付幾？”
    中介見她們滿意，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三千一個月，押一付三。”
    “三千？”周莉莉從衛生間裏衝出來，眼睛瞪得溜圓，“三間房？我沒聽錯吧？比那個鑲鑽馬桶的廁所都便宜！”她一把摟住顧盼的胳膊，激動地搖晃，“盼盼，就這兒了！定下來！我宣布，南邊這間，向陽的，是我的了！誰也別跟我搶，我得曬曬我那發黴的運氣！”
    蔡茜被她逗笑了，對中介點點頭：“可以，我們租了。”
    顧盼看著咋咋呼呼的周莉莉和正跟中介確認合同細節的蔡茜，再看看滿屋子跳動的金色塵埃，心裏那塊從麵試開始就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這個小區老是老了點，該有的都有。就是離公司遠，坐公交得一個小時，中間還得換一次車。
    顧盼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樓下是片小花園，有老人坐著聊天，聲音隱約傳上來，帶著一股安穩的生活氣息。她沒說話，拿出個小本子和筆，低頭開始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