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春節比往年早。
    節後剛開工，李磊的手機就成了熱線，工地、公司、家裏三頭跑，腳不沾地。
    “李老板，這插座能不能再給我加一排？”新簽單的業主舉著手機，在剛砌好的牆麵前比劃。
    “李老板，城西的王總催我們明天就進場！”
    李磊正指揮著工人上料，聞言腦仁都疼，嘴上卻半點不含糊：“張姐，您這牆再加插座就成蜂窩煤了，不安全。我讓電工給您走個地插，保證好用還美觀。”三言兩語安撫好業主，又扭頭對夥計喊，“告訴王總，明天一準到，讓他把定金先備好！”
    工人們看著他這副遊刃有餘的樣子，都忍不住笑。這小子，真是天生幹這行的料。
    顧盼也同樣忙得團團轉。周莉莉已經能獨當一麵，但雪片一樣飛來的訂單還是讓兩人應接不暇。生產需求激增，最直接的壓力就給到了何慧中的表舅王廠長那裏。
    “顧總，好消息！新買的設備調試好了，工人們三班倒，這批貨保證能提前交！”電話裏，王廠長聲音洪亮，透著一股興奮。
    掛了電話，顧盼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訂單，心裏那點焦慮被一股更強烈的成就感取代。有活幹，有錢賺，每個人都幹勁十足，一切都在朝著無法想象的好方向發展。
    林繼宗回到老家，重新聞到啤酒廠裏熟悉的麥芽發酵的香氣，才感覺自己從滬市那場熱鬧喧囂的大夢裏徹底醒了。去年和顧忠賢兩個人長住滬市，家裏的老人和廠子這一大攤子事，全靠林昭一個人撐著。如今顧盼結了婚，李磊把裝潢公司的攤子穩穩接了過去；林耀和何慧中也出息，工作轉正，買房領證，春節剛辦了婚禮。這一年，幾個孩子的人生大事都辦得順遂圓滿，他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端著茶缸，在廠區裏慢慢踱步。想到林耀那小子，從小就是個不愛說話的，現在西裝革履地當了律師，還娶了媳婦，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過年時，顧蘭香還打趣他，說他現在是兩手空空，一身輕鬆。她自己倒好，一頭紮進林婉家，幫著帶孩子，樂不思蜀。
    林繼宗抿了口熱茶，心裏琢磨開了。接下來，他是先抱上孫子呢，還是再添個小外孫？
    要是林耀和慧中生個兒子，會不會也像他爸一樣，從小就一本正經，手裏不拿書本就拿法條？要是盼盼和李磊生個閨女，那丫頭的脾氣，怕不是要把李磊拿捏得死死的。
    這事光是想想，就讓他忍不住樂出聲來。他掏出手機，給顧蘭香撥了過去。
    “喂，忙什麽呢？”
    “還能忙什麽，給你大外孫換尿布呢！”電話那頭傳來顧蘭香含笑的聲音，伴著嬰兒模糊的咿呀聲。
    “辛苦辛苦，”林繼宗笑著說，“我就是問問你，你說……咱們是先當爺爺奶奶，還是會再抱個小外孫？”
    “你這人，鹹吃蘿卜淡操心！兒女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顧蘭香嗔怪道，語氣裏卻滿是藏不住的笑意，“你廠裏不忙了？”
    “忙，怎麽不忙。可再忙，也得盼著點好事嘛。”林繼宗靠在窗邊，看著廠區裏忙碌的景象，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溫暖。
    因著顧盼結婚，住出租屋的日子徹底成了過去式。春節前，三個好姐妹都搬進了屬於自己的新家，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踏實安穩。
    年假剛放完，李磊的弟弟李垚就從學校趕來看望哥嫂。李垚今年大四，隻比顧盼小一歲，和林耀同齡。他個子跟李磊不相上下，皮膚卻白淨許多，一個像爹一個像媽。
    裝修公司的門店裏，李磊從外麵飯館切了些熟菜，又買了幾個大饅頭，拿電磁爐燒了鍋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湯，弟兄倆先吃上了。
    “哥，你這都快曬成炭了。”李垚看著李磊黑了好幾圈的臉，忍不住說。
    “你懂什麽，這叫健康。”李磊夾了塊豬頭肉塞嘴裏，含糊不清地回道，“你實習找得怎麽樣了？”
    “差不多了，下半年就正式上班。”
    正說著，顧盼帶著蔡茜和周莉莉也進了門。顧盼從家裏電飯鍋燜了一鍋飯帶來，三個女人一加入，小小的門店頓時熱鬧起來。
    席間，李垚喝了口湯，忽然想起什麽，對著顧盼她們說：“盼盼姐，我跟你們說個事。現在我們學校裏，好多人都在一個叫‘易趣網’的地方買東西，可受年輕人歡迎了。”
    周莉莉好奇地問：“網上怎麽開店？”
    “簡單，”李垚來了精神，放下筷子比劃起來，“就是把你們店裏的衣服，用相機拍了照，掛到網上去。全國各地的人都能看見，誰看中了，在網上下單付錢，你們找個快遞公司寄過去就行。”
    李磊在一旁聽著，眉頭擰成了個疙瘩：“照片上看看就給錢？那要是寄過來的是塊破布怎麽辦？看不見摸不著的，誰敢買？”
    “這你們就不懂了，”李垚解釋道，“現在有個叫‘安付通’的東西，買家先把錢打到安付通裏，等收到貨確認沒問題了，錢才能到你們賣家賬上。安全得很。”
    李磊聽得一愣一愣的，嘴裏嘀咕：“錢還能放網裏？那網要是破了呢？”
    他這一句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周莉莉想得更實際：“網上賣衣服，最大的問題是溝通。客人看不見實物，顏色、尺碼這些怎麽弄？照片上看著是正紅，寄過去人家說是磚紅，這不就扯皮了？還有尺寸，高矮胖瘦的，總不能都穿一個碼吧？”
    “這個淘寶好像也想到了，聽說馬上就要出個在線聊天工具，到時候就能直接跟客戶在網上聊。”李垚答道。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蔡茜，這時卻輕輕放下碗筷，說了一句：“在網上開店，是把雙刃劍。以前我們能賺錢，是因為服裝市場離得遠，我們知道什麽好賣，別人不知道。以後大家都上一個網，所有衣服擺在一起比價格、比款式，我們這點信息差的優勢，就沒了。”
    她話音一落，飯桌上瞬間安靜下來。李垚都沒想到這個文靜的女孩看得這麽深，張了張嘴，補充道：“但反過來想，你的客戶也不再是這條街上的人，而是全國的人，這個市場又會擴大多少倍？”
    幾個人都沉默了。空氣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改變，那是一個誰也說不清，卻又能隱約感覺到的巨大風口。
    最後，還是顧盼打破了沉默，她目光掃過眾人，眼神清亮而堅定：“茜茜說的對，風險很大。莉莉擔心的也是問題。但是，如果這是個趨勢，我們不跟上，早晚要被淘汰。”她頓了頓，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反正現在開店不要錢，我們就試試。虧，虧不到哪兒去；萬一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