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莉莉回到家，心裏還恍惚著，像是踩在雲端。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個巨大的花饅頭放在客廳的八仙桌正中央，自己則退後兩步，抱著胳膊細細端詳。這東西實在精巧，麥麵的香氣絲絲縷縷地往鼻子裏鑽。正中間臥著一隻卡通老虎，胖乎乎的，腦門上一個朱紅的“王”字，背上馱著個飽滿的“福”字。老虎麵前，是四個金燦燦的元寶，上麵用紅麵點出四個大字：新年快樂。外圍還簇擁著十二個五彩的錢袋小饅頭，個個不同，寓意著月月進財。麵做的造型，竟能立體精巧到這個地步。
    趙秀娥趿拉著拖鞋從廚房出來，手裏還拿著鍋鏟，正要數落女兒這麽晚回來，話到嘴邊卻卡住了。她目光直勾勾地釘在桌上那個色彩鮮豔的東西上，眼睛都瞪圓了：“這是什麽？哪來的？做得可真齊整。”
    “未來婆婆送的。”周莉莉輕飄飄地回了一句，隨手拿起旁邊一個小錢袋饅頭捏了捏，手感紮實。
    “未來……婆婆？”趙秀娥手裏的鍋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嗓音都劈了。她一步竄到書房門口，大力拍著門板：“周建軍！老周你快出來！出大事了！”
    周建軍戴著老花鏡從書房裏走出來，一臉莫名其妙：“嚷嚷什麽，房頂都要被你掀了。”他順著老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先是被那花樣繁複的饅頭吸引，隨即就聽見了更驚人的話。
    “你聽聽你閨女說的！”趙秀娥指著周莉莉，手都在抖，“她說這是她未來婆婆送的！她什麽時候有的男朋友？我怎麽不知道？婆婆都有了，那人呢？”
    周建軍快步走過來，扶了扶眼鏡，先是繞著桌子審視了一圈那個花饅頭，仿佛想從麵團裏看出對方的家底，然後才轉向女兒，臉色嚴肅：“莉莉，到底怎麽回事？跟爸媽說清楚。”
    周莉莉拿了一個錢袋饅頭塞進嘴裏，咬了一口，嚼了兩下，麥香和甜意在口中化開，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就今天認識的。”
    “今天認識就成未來婆婆了？”趙秀娥覺得自己快要站不穩了，“閨女，你是不是被騙了？哪有這麽快的道理！”
    周建軍的眉頭擰成了疙瘩，盯著女兒：“男方叫什麽？做什麽的？今天怎麽就見家長了？”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周莉莉卻不慌不忙地咽下嘴裏的饅頭，又拿過一個錢袋饅頭，遞到她媽嘴邊：“媽，你嚐嚐，豆沙餡的，甜的，味道真不錯。”
    看著爸媽那急切的樣子，周莉莉不再逗他們了，把嘴裏的饅頭咽下去，清了清嗓子：“哎呀，不是今天才認識的。人你們也算聽過名字。”
    趙秀娥一愣，把地上的鍋鏟撿起來隨手放在一邊，湊過來：“聽過？誰啊？”
    周建軍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依舊銳利：“莉莉，說重點。”
    “我公司的合夥人，顧盼，你們知道吧？”周莉莉慢條斯理地拋出引子。見父母都點了點頭，她才繼續說：“就是顧盼的小叔子，李垚。”
    “李垚”趙秀娥念叨著這個名字，記憶的閥門猛地打開，聲音陡然拔高八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以前在你們網店幫忙的實習生？那個比你還小的小夥子？”
    周建軍的臉色沉了下去，語氣也變得格外嚴肅：“實習生？莉莉，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是以前了，”周莉莉看著父親緊繃的臉，一點也不緊張，“人家早就畢業了。而且，網店就是他建議我們做的，還是他幫助我們做起來的。”
    “畢業了能做什麽？”趙秀娥的心又提了起來，圍著八仙桌轉了兩圈，越想越不對勁，“他媽今天就送這麽個大饅頭來，這是什麽路數？剛畢業一年多的小年輕，拿什麽給你未來？你可別被花言巧語給騙了！”
    周建軍沒理會妻子的咋咋呼呼，他盯著女兒，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他現在做什麽工作？”
    周莉莉等的就是這句，她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投下一顆重磅炸彈：“在阿裏巴巴，做運營經理。”
    客廳裏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牆上掛鍾的滴答聲。
    趙秀娥的腳步停住了，她眨了眨眼，不太確定地問：“……哪個阿裏巴巴？”
    “還能有哪個，”周莉莉拿起一個元寶饅頭，在手裏拋了拋，“就馬雲那個淘寶。”
    周建軍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扶著眼鏡的手都頓了頓，他故作鎮定地問：“運營經理……那工資不低吧？”
    “嗯，挺高的。”
    趙秀娥臉上的表情瞬間由陰轉晴，她快步走過來，一把拍在周建軍的胳膊上：“你聽見沒！阿裏！經理！你還板著個臉給誰看呢！”她轉頭看向女兒，語氣裏全是壓不住的喜氣，“哎喲我的好閨女，你怎麽不早說！嚇死我了！那個……李垚是吧？媽想起來了，那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的，那時候看著是有點小，現在肯定長開了！”
    周莉莉看著母親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最後那點得意也化成了柔軟的溫情：“我那時候就覺得他特別好，有才華，做事也認真。後來他畢業走了，我這一年半，心裏……老惦記著。沒想到他一回來就來找我了，說他也一直喜歡我。”
    說到最後，周莉莉的聲音低了下去，臉頰微微發燙，但眼睛裏全是藏不住的光。她上前一步，猛地抱住趙秀娥：“媽，我真的太高興了！”
    “高興，高興！媽也替你高興！”趙秀娥被她撞得一個踉蹌，卻笑得合不攏嘴，她反手拍著女兒的背，目光又落回那個花饅頭上，怎麽看怎麽順眼，“我說呢，這饅頭做得就是大氣！有水平！”
    周莉莉眼眶一熱，心頭那塊懸了一年半的石頭終於落了地，連帶著四肢百骸都泛起一股暖意。她把臉埋在母親的肩上，悶悶地應著，聲音裏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鼻音。
    趙秀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弄得有些手足無措，嘴上說著：“哎喲，快鬆開，多大的人了還撒嬌。”手卻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女兒的後背，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她湊到女兒耳邊，壓低了聲音，像是分享什麽天大的秘密：“莉莉，跟媽說實話，你們到哪一步了？他……對你好不好？”
    周莉莉鬆開手，看著母親那張寫滿八卦和關切的臉，破涕為笑：“媽，我們才剛確定關係。這是他媽媽給的見麵禮。”
    周莉莉拿出那個大紅包。
    “剛確定好，剛確定好啊！”趙秀娥連連點頭，仿佛這三個字是什麽金科玉律，她摸摸那個紅包的厚度，又拿起那個錢袋形狀的饅頭，左看右看，嘴裏嘖嘖稱奇，“這未來婆婆手也太巧了，人也敞亮，第一次就送這麽實在的禮。莉莉，這門親事，我看行！”
    一直沉默的周建軍終於開了口，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沉穩，但緊鎖的眉頭已經徹底鬆開。他沒有看咋咋呼呼的老伴，而是將目光投向那個金燦燦的元寶饅頭，伸手拿了起來，在手裏掂了掂，分量不輕。
    “工作是好，但不能隻看這個。”他抬眼看著女兒，鏡片後的眼神認真得不容閃躲，“他人品怎麽樣？”
    這個問題比“做什麽工作”和“工資多少”更讓周莉莉心安。她站直了身體，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篤定：“爸，他做事踏實，人也孝順，對誰都客氣。當初在店裏幫忙，最重的活他都搶著幹，從來沒一句怨言。我就是那時候看上他的。”
    周建軍聽完，沒再說話。他把那個元寶饅頭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趙秀娥，自己則把另一半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起來。香甜的滋味在口腔裏彌漫，他緊繃的嘴角似乎也柔和了一點。
    趙秀娥接過饅頭，樂開了花：“聽見沒？我閨女眼光就是好！我就說那小夥子當初看著就機靈！建軍，你還愣著幹嘛，這可是大喜事！哎，莉莉，那孩子什麽時候有空？讓他上家裏來，我給他做頓好的！”
    一家三口圍著桌子，你一嘴我一嘴地分食著那個漂亮精巧的大花饅頭。客廳裏的氣氛從劍拔弩張到喜氣洋洋，不過短短幾分鍾。周莉莉看著父母臉上真切的笑容，心裏最後一點忐忑也煙消雲散。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饅頭，這是她等待了許久的愛情，終於收到了來自全世界最重要的人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