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李家廚房裏熱氣騰騰，三個親家母湊在一塊兒，過節是其次，暗中較量廚藝才是正經事。
    周玉芬是主場，派頭最足。隻見她雙手在麵盆裏上下翻飛，雪白的麵粉沾了滿袖，她也毫不在意。案板上，她做的元宵個個敦實，黑芝麻餡的、豆沙餡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旁邊顧蘭香的動作就秀氣多了。她做的鮮肉湯圓，每一個都像是用尺子量過，大小、形狀幾乎分毫不差。碼在盤子裏，整整齊齊，透著一股子嚴謹勁兒。
    趙秀娥做的是薺菜餡的，綠油油的餡料透過薄薄的糯米皮，看著就清爽。她手腳麻利，包好的湯圓比顧蘭香的大些，卻也個個光滑勻稱。
    看著周玉芬麵前那一大盆元宵，趙秀娥納悶了，停下手裏的活兒，“親家母，你這是要開店啊？就咱們這幾口人，這得吃到明年去吧？”
    周玉芬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笑得爽朗，“嗨，吃不完正好！”
    她壓低了些聲音，帶著點自豪，“李磊公司裏，有十多個跟我一個村出來的半大小夥子，都是幹力氣活的，飯量大著呢。過節的，家裏人不在跟前，咱能多顧著點就多顧著點。我等會兒讓李磊給他們送到食堂去，熱乎乎的吃上一口，也算過節了。”
    這話一出，廚房裏瞬間安靜了一瞬。
    顧蘭香第一個反應過來，立馬掏出手機，“哎喲，你看我這腦子！親家母想得周到！我問問李磊，食堂那邊要是沒準備，我現在就去買肉，咱們的鮮肉湯圓也給孩子們送點去！”
    電話很快接通，李磊在那頭樂了，“媽，您放心吧，食堂買了不少速凍的，管夠！不過我媽這可是獨一份的愛心牌，金貴著呢！我這就過來取，保證讓他們吃上剛出鍋的！”
    掛了電話，顧蘭香和趙秀娥對視一眼，心裏那點兒比較的小心思，早就飛到九霄雲外了。
    她們看著正樂嗬嗬收拾台麵的周玉芬，心裏隻剩下了佩服。
    能把別人家的孩子這麽實心實意地掛在心上，這得是多敞亮的一個人。
    也難怪李磊那孩子年紀輕輕，生意就做得風生水起。這都是從根兒上學來的，人心換人心，錯不了。
    趙秀娥忍不住打趣：“親家母，你這元宵一個頂我倆，那些小夥子吃三個，估計就得扶著牆走了。”
    周玉芬一拍大腿，樂得不行，“那才叫實在！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掙大錢嘛！”
    顧蘭香看著這熱鬧場景，心裏暖烘烘的，自家女兒能有這樣的婆婆，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她笑著拿起一顆自己包的湯圓，遞到周玉芬嘴邊，“來，大功臣，先嚐嚐我這個，看看鹹淡怎麽樣？”
    客廳裏，兩個孕婦吃得肚皮滾圓。
    顧盼和周莉莉腆著肚子，像兩隻剛偷吃了魚的企鵝，一左一右一搖一擺在客廳裏繞著圈兒消食。
    “不行了不行了，”周莉莉捂著肚子，一臉滿足又痛苦的表情，“我這張嘴非說還能再塞一個，我這肚子跟我說再塞就炸了。唉，太好吃了，撐死也值！”
    顧盼笑得不行，扶著腰慢慢走著，“你悠著點，別真給撐炸了。”
    話音剛落，李磊提著個空食盒回來了，一進門就看見自家媳婦兒和周莉莉正挺著肚子“閱兵”呢。
    “喲，這是幹嘛呢？吃飽了巡視領地啊？”李磊把食盒往玄關一放，湊過來想扶顧盼。
    周玉芬從廚房探出頭來，一臉得意，“怎麽樣兒子，你媽我的手藝沒得說吧？小夥子們都吃上了？”
    “吃上了媽，您放心！”李磊比了個大拇指，“十幾個小夥子，差點沒把食堂的鍋給舔幹淨了！都托我跟您問好呢，說這元宵比他們自個兒家做的都香！”
    幾句話說得周玉芬心花怒放，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最近幾天，許是孩子大了頂著膀胱，顧盼和周莉莉上廁所的次數都多了不少。正說著話，顧盼覺得小腹一陣墜脹，便扶著腰往衛生間走。
    剛進去沒一會兒，就聽見裏麵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呼。
    不是尖叫，而是那種又驚又怕，帶著點不知所措的悶哼。
    緊接著，門開了條縫，顧盼探出半個腦袋，臉色煞白，嘴唇都在抖。
    “媽……好像……見紅了。”
    這一句話，像是在滾油裏潑了一瓢冷水，客廳瞬間炸開了鍋！
    “什麽？！”
    “哎喲我的天爺！”
    三個媽“噌”地一下全站了起來，齊刷刷地衝向衛生間。
    李磊腦子“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懵了，腿一軟差點坐地上，三步並作兩步竄過去，“盼盼！怎麽樣？肚子疼不疼？走走走，上醫院！”
    他說著就要去抱顧盼，結果被丈母娘顧蘭香一把推開。
    “你別在這兒添亂！”
    反倒是當事人顧盼，在最初的慌亂過後，迅速鎮定了下來。她扶著門框，深吸了一口氣。
    “不急，還沒開始陣痛呢。媽，我想先洗個澡。”
    “洗澡？”周玉芬一聽就急了，嗓門都高了八度，“我的傻閨女，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洗什麽澡！萬一在裏頭滑一跤可怎麽辦？趕緊去醫院！”
    “媽，聽我的。”顧盼的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醫生說過的，見紅不代表馬上就生，有的人還要等一兩天呢。我這會兒不洗，接下來一個月都別想痛快了，身上黏糊糊的怎麽受得了。”
    顧蘭香最懂女兒，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當機立斷：“聽盼盼的！李磊，你去把車發動著，暖氣開足了！秀娥姐，你幫忙看看待產包裏還缺不缺東西！玉芬姐，你趕緊的，去煮兩個紅糖雞蛋，讓她吃了有力氣！”
    三言兩語，就把慌亂的場麵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玉芬一拍腦門，對啊，這時候可不能亂！她立馬轉身進了廚房。
    顧蘭香則扶著女兒進了浴室，仔細地幫她洗頭、洗澡。溫熱的水流衝刷著身體，也衝走了顧盼心頭的一絲緊張。
    洗漱完畢，換上幹淨寬鬆的睡袍。顧蘭香拿出電吹風，耐心地幫她把一頭長發吹幹，然後又用手指梳理著，慢條斯理地編成兩條整齊的麻花辮。
    “這樣利索，坐月子的時候也方便。”她一邊編，一邊輕聲說，“來，把手給我，指甲腳趾甲都得剪了，省得到時候不方便，再劃到寶寶。”
    燈光下，母親的手指微顫，剪刀發出的“哢噠”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剪在了李磊的心上，他站在門口，緊張得手心全是汗，卻又不敢出聲打擾這片刻的溫馨。
    一切準備就緒，顧盼看著鏡子裏煥然一新的自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她回頭，衝著同樣緊張的周莉莉笑了笑：“別怕，要卸貨了。我就是去探探路，下回就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