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怎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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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放在往常,李世民或許還不至於如此失態。
    可魏征是誰?
    說好聽點,叫大唐第一諫臣。
    實際上,就是大唐第一噴子。
    自從將其招致麾下以來,李世民早就被噴得體無完膚,有了應激反應。
    所以在看到奏折的第一眼,想到的不是奏折的內容,而是覺得魏征在以這種方式反諷自己。
    “朕早就說過,山東那些世家沒有一個好東西,讓他別去和那些人摻和在一起,你看吧,這才去了多久,旁的是一點沒學會,倒是把那些腐儒陰陽怪氣的本事給學到手了。”
    李世民坐在台階上,一半是因為生氣,另一半則是因為失望。
    “難道在你魏征心中,朕就是那冥頑不靈的昏君?有啥話,大可以正大光明的講出來啊,這些年,朕采納的諫言還算少嗎?”
    這世上竟然沒人能明白朕的誌向!
    寂寞啊……
    眼見皇帝發了火,大殿裏人人自危,倒是長孫無忌見慣了這樣的場景,走上前來。
    魏征這個人他還是有些了解的。
    這個羊鼻公,雖說有點愣頭青,文章卻向來都是極好的。
    何至於惹得龍顏大怒呢?
    可當長孫無忌拿起奏折掃了一眼,不由嘴角一抽。
    畫卷上那香豔的畫麵,也是衝擊得他倒退了好幾步。
    “不會吧,玩得這麽大?”
    難怪陛下如此上火,魏征這不是屎殼郎出洞,找死嗎?
    可是很快,長孫無忌眉頭就皺了起來。
    “陛下,這奏折不對吧,這些畫,似乎並不是出自魏右丞之手,會不會是有人假冒的?”
    “嗯?”
    聞言,李世民麵色稍緩,將目光重新投到了畫上。
    “魏公的技法,您是熟悉的,這完全不像啊!”
    隨著長孫無忌的解釋,李世民這會也冷靜了下來。
    一邊微微頷首,一邊思索道:
    “確實不像那家夥的手筆。”
    當世之書畫,不管何家何派,都是以顏色豐富,五彩斑斕為第一要旨。
    可眼前這幅畫,卻全是以黑白為主的寫實畫。
    確實有些可疑。
    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春宮圖下麵的印章落款時,臉色再度沉了下來。
    “筆法或能作假,但這印信卻是做不了假的吧!”
    他看向長孫無忌,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輔機,你是不知道這老匹夫的陰險啊!”
    有一次,李世民剛剛得到了一隻鷂鷹,非常喜歡,魏征遠遠瞧見了,立刻走了過來。
    嚇得李世民趕緊將鷂鷹藏在了袖子裏。
    魏征不動聲色,故意拖延時間。
    等到離開時,那隻鷂鷹已經在李世民袖子裏,被活活悶死了。
    想到往日的憋屈,李世民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老匹夫連隻鷂鷹都不肯放過,如此厚顏無恥,畫個美女圖來諷刺朕,又有啥不可能?”
    “不過這畫上的女子,倒是有幾分姿色……”
    李世民盯著手裏的畫,看著看著,隻覺得上麵的女子活靈活現,不覺間,竟覺得小腹一陣異樣。
    “呼!”
    李世民換了個姿勢,突然跪坐在墊子上。
    “陛下,您怎麽了?”長孫無忌疑惑道。
    李世民擺了擺手,故作沉思道:
    “朕……朕無事……”
    李世民緩了緩神,目光突然盯在了畫卷的某處。
    那裏留有一首用蠅頭小楷寫作的詩詞。
    在看到詩句的那一刻,李世民隻覺得胸口被什麽擊中一般,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目光再無之前的淩厲,反而柔和了許多。
    “嗯?陛下……”
    長孫無忌察覺到這邊異樣,不由湊過頭來,頓時目光為之一凝。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空曠的宮殿裏,長孫無忌的聲音在回蕩著。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隨著最後一句念完,長孫無忌長長吸了口氣,忍不住讚歎道:
    “此詩大讚啊!”
    全詩分為三段。
    第一段寫佳人家庭的不幸遭遇。
    第二段寫的是佳人傾訴被丈夫拋棄的大不幸。
    第三段則是讚美佳人雖遭不幸,尚能潔身自持的高尚情操。
    環環相扣,讓人頓生憐愛之心。
    “陛下,沒想到魏右丞於詩詞一道,竟有如此造詣,這可比漢武時之《長門賦》也不遑多讓啊!”
    長孫無忌正準備與李世民講出這首詩的精妙之處,卻發現對方虎目含淚,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
    良久,隻聽得李世民歎息道:
    “輔機,納妃之事,就此作罷吧。”
    “這……”
    聞言,長孫無忌一下子慌了。
    要知道,這件事情他謀劃已久,要是就這麽無疾而終,豈不是前功盡棄。
    他正要開口勸說,卻見李世民擺了擺手,苦笑道:
    “無忌啊,今日見到此詩,不由讓朕想起玄武門前夜,咱們兄弟們全聚在秦王府,那時候,咱們男人在前麵打仗,觀音婢就帶著各家女眷在府裏等著消息。
    一路走來,我們夫妻相互扶持,就像尋常百姓一般恩愛……可自朕登基以來,卻是冷落了她不少。”
    “是二郎對不住觀音婢啊……”
    “陛下國事繁忙,小妹自當替君分憂才是,您……”長孫無忌連忙起身,一臉惶恐。
    李世民意味深長地看了這位大舅哥一眼,輕聲道:
    “你和觀音婢的心意,朕豈能不知?但我李二郎卻不屑做那等薄情郎!以後莫要再拿這種事情,試探朕了。”
    “有朕在的一天,你長孫家的恩寵便與國同休!”
    聞言,長孫無忌渾身巨震,旋即眼中露出一抹狂喜之色。
    此前,之所以謀劃納妃的事情,完全是出於無奈之舉。
    可如果不用納妃,便能完美解決此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他自然看得出,李世民對自己妹妹的深情。
    現在有了陛下親口許諾,往後隻要長孫家不故意作死,便會長盛不衰。
    想不到,魏征這一封奏折居然起到了這樣意想不到的效果!
    真是令人喜出望外啊!
    事情得到了解決,宮殿裏氣氛一下子就變得輕鬆了不少。
    李世民喝著茶水,感歎道:
    “這個羊鼻公啥時候轉性了?以前不都是懟人不倦嗎?這回怎麽如此委婉?”
    聞言,長孫無忌笑了起來。
    “臣聽說前些日子,魏家的長子被接回了長安,骨肉團聚,性情有所改變,也是情理之中。”
    “嗬,就是他藏在老家的那個兒子吧,真當朕什麽都不知道呢……”
    李世民不滿地哼了一聲,旋即話鋒一轉道:
    “罷了,看在他此番用心良苦的份上,便讓那孩子門蔭入學吧。”
    門蔭入學,算是朝廷對於有功之臣的一種獎勵。
    “陛下要是真想賞賜魏右丞,何不如讓其子入弘文館呢?”
    長孫無忌此時也是因為奏折的事情,對魏征有了些許感激。
    在京官員,門蔭入學,一般都是去國子監。
    弘文館則不同。
    那是隻有皇族貴戚和極少的功勳子弟才能去的。
    長孫無忌這麽做,也算是在投桃報李。
    “你去安排吧。”李世民點了點頭,顯然心情不錯。
    就在這時,一個年老的內侍從外麵走了進來,在李世民耳邊一陣低語。
    片刻後,李世民不禁笑罵起來。
    “這個羊鼻公,還是這麽急性子,罷了,輔機你去替朕傳旨,就說朕準了他的奏折,就不見他了。”
    “天色不早了,朕也乏了……”
    李世民拿著那些“奏折”,一邊看著,一邊嘴裏念叨著:
    “嘖嘖,這推車法與坐蓮法……容朕與皇後……咳咳……好好參詳一番……”
    看著皇帝“落荒而逃”,長孫無忌莞爾一笑。
    皇帝能與妹妹恩愛如初,這確實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既然魏征來了,他正好可以當麵道謝。
    說著,便朝殿外走去。
    ……
    寒風中,魏征靜靜地等在那裏,很快便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待看到來人時,魏征心裏不由一顫。
    不是應該由內侍領著自己進宮麵聖嗎?
    怎會是他!
    “難道……陛下這是連給我當麵辯解的機會都不允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