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藝伎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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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瀛海,夜,死寂。
    阿寶蜷在硬板床上,薄薄的汗衫黏在背上,六月的瀛海像個蒸籠,夜晚悶熱,蚊子嗡嗡地在耳邊打轉,像針尖一樣煩人,時不時就找準機會叮一口。
    他睡得不安穩,在硬木板上翻來覆去,小眉頭皺著,嘴裏發出難受的哼哼。
    “噗嗒......噗嗒......”
    頭頂上方,響起熟悉的節奏。是扇子。
    一把破蒲扇,被母親的手握著,一下下給他扇風。風不大,驅趕著蚊蟲,送來一絲微弱的涼意。
    阿寶緊皺的眉頭微微鬆開了些,身體下意識地朝著風來的方向蹭了蹭。
    他能感覺到那隻手偶爾擦過他汗濕的額發,帶著粗糙的、屬於母親的溫度。
    眼皮重得像墜了鉛,他迷迷糊糊地想睜眼看看媽媽,終究抵不過這短暫安寧,意識再次下沉。
    就在這半夢半醒、被扇風的聲音和那點可憐涼意包裹的間隙裏——
    另一種聲音,來了。
    “か......ご......め......”(籠......中......鳥......)
    "かご......め......”(籠中......鳥......)
    "籠の中の......鳥は......"(籠中的......鳥兒啊......)
    一段莫名的歌謠,輕易穿透了蒲扇單調的“噗嗒”聲,滲進了阿寶混沌的意識裏。
    扇風的手似乎頓了一下,很輕微。但那聲音並未停止,反而更清晰了一分。
    這歌聲是從窗外傳來的,還伴隨著一陣清脆、木訥、有規律的腳步聲。
    誰在唱歌?外麵是誰?
    "いつ......いつ......出やる......"(何時......何時......才能出來......)
    半夢半醒間的阿寶突然怔住,因為剛才這道哼唱聲,離他很近。
    好像就是從屋內傳來的。
    阿寶慢慢睜開眼睛,回過頭,正好對上母親那雙在黑暗中睜大的眼睛,她眼中含淚,嘴唇一張一合:“夜明けの......晩に.......”(在黎明......前的夜晚......)
    “娘?”阿寶這樣喊了一句,嘴裏發出的聲音卻是:“夜明けの......晩に.......”
    他不自覺與母親一同哼唱起了這首,不明意義的歌謠。
    “鶴と亀が......滑った......”(鶴與龜......滑倒了......)
    不再是母子兩無意識的呢喃,也不是窗外藝伎單一的吟唱。
    聲音,炸開了。
    像瘟疫,像潮水,瞬間從狹窄的亭子間窗口噴湧而出,席卷了整條死寂的石庫門弄堂!
    “後ろの正麵......だあれ?” 你身後的......是誰呢?
    左邊廂房,剛剛還在打鼾的老頭,猛地坐起,雙眼圓睜,幹癟的嘴唇開合,發出清晰、冰冷的童謠。
    “籠の中の鳥は......”(籠中的鳥兒啊......
    右邊閣樓,一個被熱醒正喝水的小學徒,水杯“哐當”落地,他像被無形的線提起了脖子,仰著頭,喉嚨裏擠出扭曲的歌聲。
    “いつ......いつ......出やる......”(何時......何時......才能出來......
    弄堂口,巡夜更夫僵在原地,破鑼掉在地上,他張著嘴,慢慢哼唱著歌謠。
    “夜明けの晩に......”(在黎明前的夜晚......
    聲音匯聚!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整條街,所有窗戶後麵,所有被月光照亮的角落,無數張嘴巴不受控製地開合,吐出同一首恐怖的童謠。
    匯成一股令人頭皮炸裂、靈魂凍結的死亡合唱。
    歌聲在狹窄的弄堂裏碰撞、回蕩,淹沒了蚊蟲的嗡鳴,淹沒了遠處黃浦江的低咽,甚至淹沒了世間一切聲響,隻剩下這單一、詭異、鋪天蓋地的“かごめかごめ”!
    然後——
    “鶴と亀が滑った......”(鶴與龜滑倒了......
    合唱達到了一個恐怖的高潮,整條街道無數聲音整齊劃一,帶著一種完成儀式的、令人絕望的解脫感。
    歌聲,戛然而止。
    死寂,比之前更甚萬倍,沉重地壓下。
    扇子落在床鋪上,阿寶的母親站起來,晃晃悠悠走到桌邊,抓起一把剪刀就刺進了自己的眼眶裏,尖端處整根沒入。
    年僅八歲的阿寶坐直身體,拿頭撞向窗沿。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意識僅存的最後,阿寶看到窗外慘白月光下,那個緩步向前走的和服藝妓。
    月光勾勒出她尖削的下巴和死白的脖頸,腰帶束得死緊。
    她,好美啊。
    ......
    “噗通!”
    左邊廂房的老頭,直挺挺後仰倒下,腦袋重重磕在床沿,再無聲息。
    “呃啊——!”閣樓的小學徒,雙手猛地掐住自己脖子,死命用力。
    弄堂口的更夫,彎腰撿起掉落的破鑼,用盡全身力氣,一下又一下的猛砸自己的頭。
    “嘩啦!”有人撞破窗戶,直直墜下二樓。
    無數種自我了斷的聲音,在月光如水的弄堂裏,此起彼伏,交織成一首比童謠本身更恐怖的死亡終曲。
    厲鬼藝伎已經來到瀛海的市中心,她走過街巷,像鐮刀割過麥田,身後的人群齊刷刷倒伏下去,隻留下風過麥田後沙沙的死寂聲。
    這是一場屠殺,現代人比起原住民更加有優勢,他們提前得知了厲鬼出現的消息,還獲得了有關殺人規律的提示。
    但也僅僅隻是提示而已,許多人認為不出門就可以了,結果便一同加入了自殺大軍。
    也有比較聰明的現代人,試圖利用身份上的優勢,來給這座沉睡中的城市一個警醒。
    巡捕局的王探長就是其中一員,這場這席卷數個街區的、大規模暴死引發的無聲騷動,不可能沒人察覺到。
    在有居民報案的瞬間,他立刻帶隊出動。
    “站住!前麵的!站住!”
    十幾名巡捕,加上臨時拉來的幫閑,堵住了藝伎前方必經的十字路口。
    駁殼槍、老套筒、甚至鳥銃,參差不齊地對準了月光下那個緩步走來的、纖細得詭異的身影。
    他們背靠著一輛熄了火的黑色小汽車,車燈像垂死野獸的眼睛,無力地瞪著前方。
    “別猶豫,靠近範圍直接開槍!” 領頭的王探長額頭全是汗。
    他也是第一次對上傳說中的鬼,更沒想象到鬧鬼竟然是如此明目張膽的。
    眼前的景象太詭異了:一個孤身的、穿著華麗和服的藝伎,在屍橫遍野的街道上漫步。
    被數十道槍口指著,藝伎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木屐敲擊石板路的聲音,清脆、規律,像喪鍾的倒計時。
    “媽的!邪門!開槍!給老子打!” 探長再也承受不住那無聲逼近的壓力,猛地扣下了扳機。
    “砰!砰砰砰——!”
    槍聲驟然炸響!十幾條火舌在黑暗中噴吐。子彈呼嘯著,撕裂凝固的空氣,狠狠撞向那襲華美的和服。
    藝伎的身影似乎晃動了一下,像水中的倒影被石子驚擾。
    然後,她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