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塾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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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涼如水,丫環婆子們打著燈籠,照著亮兒在前後左右,尤本芳和蓉哥兒則慢悠悠的走在中間,兩個人的心情,難得的都挺好。
    “母親,天晚了,您早點休息,兒子再到外院走走,看看烏進孝他們寫的怎麽樣了。”
    “成啊!”
    尤本芳點頭,“遇到那種老實的,也不要逼到人家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嗯,兒子省得。”
    “回頭你還得查查,若是有那魚肉鄉裏的,該給的賠償,還當給出去才好。”
    “是!”
    蓉哥兒覺得他繼母的心就是好。
    他願意幫她守著這份好,“兒子都聽您的。”
    “都聽我的?”
    尤本芳笑了,“那剛剛你赦叔爺說你是讀書的料子……”
    “祖父說,我不用把書讀的那麽深。”
    祖父是讀書的料子,可結果呢?
    原先,蓉哥兒知道他該好生讀書的。
    他三歲起蒙,雖不如西府寶二叔那般,短短一年就認識千多字,卻也常被太祖父和祖父誇獎呢。
    可是太子犯了事,他家突然之間就變了樣。
    長輩們再也沒有要求他讀書。
    以前讀的好,太祖父和祖父,甚至父親都好高興的。
    可是那段時間,太祖父病重,他想討他老人家歡心,像以前那樣到老人家跟前背書的時候,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沒人高興。
    隻有痛苦、傷心,甚至父親還不問青紅皂白的打了他。
    以前父親無緣無故打他的時候,太祖父和祖父、祖母都會護他,可那天,他們沒有護他。
    後來,雖然他還是讀書,可是再沒得過一句誇獎。
    大家對他的要求隻有一個,認識字,寫好看一點。
    倒是西府,珠大叔叔因為讀書好,常被誇獎。寶二叔因為字認得快,也常被誇上了天。
    如今……
    漸漸長大的蓉哥兒知道,因為皇家的一些事,他就算把書讀出一朵花來,大概率也要跟祖父一樣蹉跎著。
    “……此一時彼一時。”
    當著丫環婆子的麵,尤本芳不好說你祖父是被皇家誤了,“再說了,讀書也不代表就一定要科考。”
    她有些惆悵的道:“我父親活著的時候,最佩服三國時的諸葛先生,他老人家在《戒子書》中說,‘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靜無以成學。’
    正所謂淡泊自守,寧靜自處。
    讀書,是為了我們自己而讀。”
    這樣嗎?
    怪不得繼母嫁給那樣的父親,還能守好她自己的心。
    蓉哥兒點頭,“兒子知道了,兒子小時的彭先生極好,聽說如今也從襄陽侯家辭館,兒子再把彭先生請過來,您看如何?”
    “好啊!”
    能記得自己小時候的老師,說明這孩子還沒走歪,尤本芳當然同意,“既然要請,就誠心點,在年前就把這事辦了。”
    “嗯!”
    蓉哥兒大力點頭。
    他歡喜的很。
    當初他不想換先生的。
    可是太爺爺過世,祖父和祖母避居道觀,父親飄了,幾次在先生授課的緊要關頭,因為些許小事,把他叫出去教訓。
    那段時間,是蓉哥兒的至暗時刻。
    小廝們死的死,走的走,先生覺得那樣不行,每次都幫他找父親說理,可是父親當麵‘好好好’,轉頭更加的變本加厲。
    先生是祖父替他請的。
    父親不好直接趕他走,但那樣幾次後,先生又如何不知父親的意思?
    他隻能辭館。
    但在辭館之前,先生還找他說了好多話。
    “忍是身之寶,不忍禍之殃。思量這忍字,好個快活方!”
    “不忍百福皆雲消,一忍萬禍皆灰燼。”
    “貴在忍,記住百忍便成金。凡事應以忍為貴,大事化小小無蹤。”
    “……”
    反正主旨隻有一個,就是忍下來,好好活著。
    他是父親唯一的子嗣,父親再怎麽也不會打殺了他。
    小廝們啐他,就啐好了,他們都是受父親之命,就當是被父親啐了。
    蓉哥兒聽先生的。
    在父親那裏,凡事以忍為主,讓他往東,他絕不往西。
    一晃眼,就過了這幾年。
    蓉哥兒知道,他在襄陽侯家的日子也並不鬆快。
    襄陽侯兒子、兄弟十幾個,今兒這樣,明兒那樣。
    先生好不容易教出個好苗子,還沒好生培養,襄陽侯自家裏就傾紮、陷害起來。
    聽說襄陽侯的四子落水癡傻,先生也跟著大病一場後,蓉哥兒很為先生傷心。
    老頭年輕的時候,被人陷害,絕了科舉之路,後來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才學,教出一個進士來,可是一直蹉跎,一直錯過。
    蓉哥兒還記得,考中舉人的先生親子彭師兄去世時,老頭幾乎一夜白頭的光景。
    若不是那時候,他還有孫子要教,隻怕當時就垮了。
    “母親,先生再來,隻怕會把他的孫兒也帶著。”
    “他的孫兒?”
    尤本芳搜尋原身的記憶,發現幾乎沒有,隻能道:“他的孫兒幾歲來著?”
    “跟寶二叔一般大,今年八歲了。”
    “他讀書怎麽樣?”
    “聽說很有去世的彭師兄風範。”
    “那你可得好好讀,”尤本芳歎了一口氣,“可不能把人家帶壞了。”
    賈珍好像跟她吐槽過那位先生,那是他獨子去世的時候。
    說彭家就沒那個命。
    結果轉頭,賈珠也沒了。
    “不敢!”
    蓉哥兒雖有壓力,卻也在第一時間搖了頭。
    不管是彭先生還是彭師兄,離開賈家後,也都找機會在外麵偶遇了他幾次,鼓勵他,開解他。
    如今能重新把先生請回來,再照顧一下他們家的獨苗,他如何能把人家帶歪?
    蓉哥兒從來沒想過去族學讀書。
    那邊的太爺古板的很,年紀又漸大了,精力不濟,根本就管不住大家。
    族裏送去讀書的,都是家貧無力請塾師的。
    大家過去,一是可以免費讀書,二是省了家裏的嚼口,因此,還有好些親眷家的孩子過去占便宜。
    但太爺又一心撲在他親孫子瑞叔身上,對那些人管的就更少了,聽說亂的很。
    “母親放心,就算兒子不考科舉,隻要彭先生肯過來,為了不帶歪小師侄,兒子也會努力讀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