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馬作的盧飛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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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子馬已經分成兩隊,像把張開的布袋往兩翼包抄過來。
左側那隊的騎手齊刷刷拉弓射箭,箭羽在雪地上劃出一道寒光,宋軍前方轟然倒地,騎士被甩在雪地裏,還沒爬起來就被右側衝來的拐子馬踏成了肉泥。
宋軍怒吼回擊,可拐子馬的速度太快,箭矢剛離弦,對方已經衝到眼前,馬刀帶著風聲劈了過來。
老騎兵大吼道:“跟我衝過去!他們的軟肋在中間!”他手中環子槍橫掃,帶起的勁風逼退兩個試圖合圍的拐子馬兵,“別被他們纏住!”
李驍緊隨其後,鐵槍平端如箭,他終於看清了拐子馬的戰術,前排騎手用長矛捅刺,後排則不斷放箭騷擾,兩翼的騎兵像毒蛇吐信,時不時竄出來咬一口就走。
“鐺!”鐵槍與一支長矛撞在一起,李驍感覺手臂震得發麻。
那拐子馬兵咧嘴一笑,露出黃黑的牙齒,猛拽馬韁,戰馬竟在原地打了個旋,長矛順勢劈向李驍的腰側,李驍橫槍擋住,那矛頭竟順著槍身劃過,虧得鐵紮甲夠厚實,又被擋住了不少力,這才硬抗了下來。
“別跟他們纏鬥!往前衝!”老騎兵的吼聲裏帶著血沫子,他的左臂被一支箭擦過,皮甲被劃開道口子,血順著胳膊往下淌。
可拐子馬哪會給他們突圍的機會,左側的騎兵集體轉向,像道黑色的潮水兜向眾人後方,右側的則放慢速度,用箭雨不斷壓製。
前後夾擊的勢頭剛形成,中間的拐子馬遽然加速,馬刀組成的刀牆壓得人喘不過氣。
有人慌了神,撥馬想衝出去,剛跑出兩步就被箭釘在馬背上,那是拐子馬的“鎖喉箭”,由打獵的好手射向要害,專破慌亂中的防禦。
“跟著我鑽縫!”老騎兵前方開路,拐子馬收勢不及,陣型露出個缺口。他環子槍一挑,撥開迎麵的刀光,竟從那縫隙裏鑽了過去。
眾人緊隨其後,李驍鐵槍在身側舞成個圓,擋開兩支偷襲的矛頭,回頭一瞥,隻見沒跟上的五個騎兵已經被拐子馬圍在中間,馬刀起落間,血霧像紅梅似的綻在雪地上。
最前麵的那個宋軍絕望地舉起武器,卻被三個拐子馬兵同時用長矛挑住,像放風箏似的舉到半空,又重重摔在地上。
“別回頭!”老騎兵憤怒嘶吼,他的戰馬屁股被馬刀劃開道深溝,血順著後腿往下淌,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紅痕。
拐子馬的號角聲在身後響起,用不了多久,這些輕騎就會像聞到血腥味的狼,重新整隊追上來,一行人不斷在圍追堵截中尋找那空隙,奪得一線生機,在將黑的時分驚恐逃跑。
東南方向又響起急促馬蹄,金騎如洪流分三路包抄,箭矢從三麵呼嘯而來,宋軍不斷有人中箭落馬,雪徑瞬間被屍體與熱血染成暗紅。
金人布置的巡邏騎,早就在各個重要的位置安排了布置。
風雪裏全是馬蹄聲,像密集的鼓點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哪裏有空隙就往哪裏鑽,身後的人隻管死死跟著,馬蹄踏碎薄冰的脆響連成一片,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追兵的。
拐子馬的號角聲始終在身後追著,時而遠時而近,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有時左側亮起一片火把,眾人慌忙往右拐,剛躲開沒多遠,右側又傳來馬刀劈砍空氣的風聲,隻能硬生生勒轉馬頭,往更黑的暗處衝去。
李驍手中鐵槍早就不知道舞成了什麽模樣,隻知道機械地揮著,擋開那些冷不丁從暗處刺來的矛頭。
身旁跟著的人越來越少,有時跑著跑著,身邊空了一塊,回頭隻看見一片迅速被黑暗吞噬的血跡,連是誰掉了隊都來不及看清。
不知亡命逃跑了多久,天徹底黑透了,連星星都被雲遮住。
皮甲摩擦聲、馬嘶聲、呼喝聲從四麵八方湧來,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敵人包圍了,隻剩下腳下這條不斷延伸的逃亡路。
又不知跑了多久,連馬蹄聲都變得麻木。
幸存者隻知道跟著前麵那團晃動的黑影,老騎兵的背影,風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夾雜著汗水,成了這黑夜裏唯一清晰的味道。
“我們逃出來了!”
拐子馬的號角聲似乎遠了些,沒人敢停,隻是拚命地跑,在這片被鐵網籠罩的土地上,尋找著那一線生機。
戰馬再也跑不動了,老騎兵指著前方一座破敗的村子:“進村子!”村子裏的房屋大多塌了半邊,殘垣斷壁。
李驍等人衝進村子,立刻分散開來,利用房屋作掩護,哪怕追兵的箭雨追到村口,也會被斷牆擋住,隻能在外圍盤旋。
“喘口氣!”老騎兵靠在一堵斷牆上,胸口劇烈起伏,“他們不敢輕易進來,這村子地形複雜,不利於騎射。”
李驍勒住馬,環顧四周,“還沒到放心喘氣的時候。”
雖然暫時擺脫了追兵,但他們就像掉進了獵人設下的圍場,四麵八方都是敵人,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條。
驚魂未定的眾人數了數人數,哪怕早有預料還是心沉到了穀底,隻剩二十三騎了,且各個帶傷,戰馬跑了這麽久,根本沒有氣力了,換言之,眾人暫時隻能被困在這裏,
馬小五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悲傷道:“程三菜、孫破罐、周鐵,他們去了!”
程三菜便是那位一直沒咋說話的黑臉漢子,耳朵上缺了塊肉,瘦高個周鐵跑著跑著就沒影了…
逃跑途中,意外頻發。
戰馬被暗處的陷阱絆倒,騎手瞬間被甩飛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生死未卜;或是戰馬被金人的箭射中要害,哀鳴著倒下,將背上的騎兵甩落在地,隨即被後續衝上來的金兵砍殺;還有的戰馬在瘋狂奔跑中失蹄,陷入雪堆裏,怎麽也拉不出來,騎手隻能眼睜睜看著金兵逼近,卻無能為力。
眾人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死離別,在這殘酷的戰場上,多活一天便是賺的,死亡已經成了家常便飯,算不了什麽。
陳姓老兵強忍著悲痛,迅速安排起來:“大家先別慌,咱們得想辦法撐過這一晚。”
“先照料戰馬,找個地方給休息,前麵要能防,後麵要能跑。”
人群分別去尋找草料喂食,去查看周圍有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老兵又接著說:“我們最後別在一個方向上集中,就怕全覆滅了。”
他指著東西兩頭,“柳旺你就帶五人守東頭,那邊房屋多,牆縫能藏人;索飛帶五人守西頭,那邊廢墟垛子多,能打伏擊;剩下的跟我守中路,誰也別紮堆!”
“錢老憨,你帶兩人上北屋頂!”他又指向那間沒塌頂的土房,“扒鬆了,金狗要是爬牆,就往下砸!”
“吳癩子,你最機靈,”陳老兵盯著那個梳著歪辮的瘦猴,“帶人摸去村南頭,把那幾棵枯樹推倒堵路!記住,動靜小點!”
他抓住李驍的胳膊,指腹敲了敲他的鐵紮甲:“你這身硬家夥是好東西,真到了要命的時候,你就頂在前麵,咱們從兩邊抄後路,金狗騎射厲害,但進了這村子,馬跑不開,箭也射不準!”
李驍沒想到自己會被寄予厚望,目光掃過那些殘垣斷壁。
矮牆、柴堆、塌了一半的土炕,處處都是能藏人的地方,也處處都是能絆倒人的陷阱。
剛才衝進來時,就有個騎兵被門檻絆倒,差點摔斷腿。
“記住了!”
陳老兵轉了一圈回來,“別硬拚,就跟他們繞!東頭的院房有三道門,繞到最後能從豬圈的洞鑽出去;西頭的柴火垛子底下是空的,能藏兩個人。”
“咱們若是能在這裏撐過一個晚上,明日還有活路。”
眾人分別散落到村莊四周,眼睛緊緊盯著周圍的動靜,心裏不停地祈禱:“殺千刀的金人別找來。”
但都心裏都清楚,那是太不可能的情況了,地上有馬蹄有血跡,順著找總能找過來,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雪花飄落,天色來到辰時初(七點),天色將亮未亮,朦朦朧朧的。
阿剌不花勒住戰馬,狼尾盔下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他是奚人謀克帶著三百餘正兵,都是原來遼國奚六部大王蕭幹手下,蕭幹也被稱為奚回離保,就是他和耶律大石聯手以殘兵擊退數倍於己的宋軍,打得童貫、劉延慶等人惶惶然不知所終。
可惜金軍南下,燕京失守,蕭幹和耶律大石發生分歧,耶律大石率軍往夾山(陰山山脈中部)投靠遼帝耶律延禧,保大三年正月(1123年)蕭幹在奚族故地自號大奚國神聖皇帝,改元天複元年,沒想到南下攻郭藥師失敗,蕭幹為其部下白得歌所殺,首級被獻於宋,匆匆建立的奚國八個月就亡了,他們奚人又隻好投靠金國去了。
在遼朝建立後,奚人被契丹征服,成為遼朝統治體係的一部分(如被編入“奚王府”,部分貴族獲封官職)。但奚人並未完全喪失族群認同,反而在契丹的統治框架下保留了一定的自治權。
金國建立後,奚人被進一步分化瓦解(編入猛安謀克體係,與女真、漢人雜居),族群獨立性逐漸喪失,建國訴求隨之消解。
但阿剌不花有更大的野心,憑什麽同樣作為被征服族群,女真人能奪得天下,他們奚人卻隻能屈居其下?
成何道理?
甚至奚人活的還不如遼朝時期,所以他要奪得戰功往上爬,坐等時機看那風雲變化,現在便是他奪取戰功的時候。
一隊宋人騎兵逃出包圍,他順著線索摸來,看樣子是躲到了前邊的村子裏,他瞧著村子地形複雜,像一頭伏在地上的困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