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看著雷恩，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睡意的眼睛裏第一次閃爍起銳利的光芒，他沉默了。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青年不是在開玩笑。
    那是一個平等的、甚至可以說是帶著幾分俯視意味的交易。
    “哇哈哈哈哈！有意思！你這小鬼真是有意思！”
    許久，卡普再次爆發出豪邁的大笑，他一拍胸膛，大聲應道：“好！老夫答應你！隻要你的菜真有那麽神奇，別說一件事，就是讓老夫去把天龍人的聖地給拆了，老夫也幹！”
    “成交。”
    雷恩點了點頭，他解下身上的圍裙，又換上了一條嶄新的一塵不染的。
    然後，他當著所有人的麵轉身走回了那間屬於他的神聖廚房。
    仿佛剛才那場關乎世界格局的交易，對他而言不過是決定晚餐菜單前的一段小插曲。
    甲板上，白胡子海賊團的眾人麵麵相覷，最終，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紐蓋特的身上。
    紐蓋特看著廚房那緊閉的大門，又看了看旁邊那個正眼巴巴地搓著手，一臉期待的卡普，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重新坐回了他的王座。
    “咕啦啦啦啦……都愣著幹什麽！開飯！”
    雖然最期待的主菜被人預定了，但宴會還是要繼續。
    隻是，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們的目光總會時不時地飄向廚房的方向，好奇廚師長會為這位傳說中的海軍英雄獻上一道怎樣驚世駭俗的料理。
    廚房裏，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也沒有散發出任何驚世駭駭俗的香氣。
    雷恩隻是像準備一頓最普通的家常便飯一樣，不緊不慢地處理著食材。
    他沒有選用那些蘊含著龐大能量的傳說級食材，反而從儲藏室裏拿出了一些最常見，也最樸實的東西。
    一塊剛剛從風車村附近海域釣上來的、肉質緊實的海魚。
    幾個從始祖巨龜背上那片菜園子裏新摘的、還帶著泥土芬芳的土豆和洋蔥。
    以及一小撮從東海的陽光中晾曬出的、最普通的海鹽。
    他將魚肉細細地剔骨去刺，用最簡單的手法醃製。
    將土豆和洋蔥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放入清水中熬煮，萃取其最本源的甘甜。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專注，仿佛不是在烹飪，而是在進行一場與食材的對話。
    甲板上，眾人等得望眼欲穿。
    卡普更是坐立不安，他一會兒跑到廚房門口，試圖從門縫裏偷看，一會兒又抓耳撓腮，急得像個等不到糖吃的孩子。
    “怎麽還沒好啊！老夫的肚子都快餓扁了！”
    就在他的耐心即將耗盡之時，廚房的門終於緩緩打開。
    雷恩端著一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陶土盤子走了出來。
    盤子裏，沒有流光溢彩的特效，也沒有香飄十裏的異象。
    隻有一塊被煎得兩麵金黃、散發著淡淡焦香的魚排，旁邊配著幾塊燉得軟爛的土豆和洋蔥，上麵淋著一層薄薄的、用魚骨和蔬菜熬煮出的清澈湯汁。
    這道菜，看起來就像東海任何一家小餐館裏都能吃到的家常菜，普通，平凡，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簡陋。
    “就……就這個？”
    卡普看著眼前這盤樸實無華的魚排，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他想象中的神之料理，應該是那種會發光、會唱歌、吃一口就能讓人力量暴漲的奇跡之物。
    可眼前這個，怎麽看都像他小時候他老媽為了省事隨便糊弄他的晚餐。
    白胡子海賊團的眾人也都是一臉的困惑。
    “廚師長這是……失手了？”
    加茨小聲嘀咕。
    然而，雷恩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他將盤子輕輕地放在卡普麵前。
    “請用。”
    卡普將信將疑地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塊魚肉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那張總是掛著大大咧咧笑容的臉上所有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沒有爆炸性的味覺衝擊，也沒有任何能量的奔湧。
    隻有一股無比純粹、無比溫暖的味道，如同最溫柔的春雨，悄無聲息地，卻又蠻橫不講理地瞬間浸潤了他整個靈魂。
    魚肉的鮮美，土豆的軟糯，洋蔥的甘甜，以及那畫龍點睛般的海鹽的鹹鮮。
    所有最基礎最本源的味道在這一刻被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沒有絲毫的炫技，卻又達到了某種返璞歸真的至高境界。
    更重要的是，從那味道的深處，卡普嚐到了一種他無比熟悉，卻又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東西。
    那是……家的味道。
    他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小小的風車村，回到了那個破舊卻又溫暖的家裏。
    他看到了自己還是個鼻涕蟲的時候，因為調皮搗蛋被父親追著滿山跑的場景。
    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出海，對著無垠的大海許下要成為最強海軍的誓言。
    也看到了……自己每一次執行完任務，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這裏時，桌上那碗永遠熱氣騰騰的、雖然簡單卻又無比美味的魚湯。
    那味道裏沒有波瀾壯闊的冒險，沒有驚天動地的戰鬥。
    隻有最平凡的日常，最質樸的關懷，以及那份他一直想要守護，卻又因為身份與責任而漸行漸遠的……名為家人的溫暖。
    “這……這是……”
    卡普握著刀叉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看著盤子裏那塊普通的魚排，那雙總是充滿了自信與豪邁的眼眸裏，竟第一次泛起了濕潤的淚光。
    他想起了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那個為了所謂的自由而選擇與他背道而馳的革命家。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正義就是守護全世界的平民，維護這片大海的秩序。
    可直到今天，直到他嚐到這道菜，他才突然明白，自己內心最深處最想守護的，或許隻是眼前這份最簡單的名為家的味道。
    “這道菜，我稱之為守護。”
    雷恩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像一個最冷靜的旁白。
    “我沒有在裏麵加入任何特殊的能量，也沒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技巧。”
    “我隻是將您身上那股最純粹的、想要守護家鄉、守護家人的意誌用料理的方式呈現了出來而已。”
    “您想貫徹的正義，不就在這盤菜裏嗎？”
    雷恩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卡普的心上。
    卡普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低下頭，用一種近乎於虔誠的姿態將盤子裏剩下的食物一點一點地、無比珍惜地送入口中。
    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嚐自己失落的過往。
    每一口都像是在與自己那顆早已被正義與責任包裹得堅硬無比的心，進行著一次最坦誠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