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裏啪啦，李奇點上鞭炮，攬著大姐，牽著高俊美，回屋了。
    李海和唐春燕對視一眼，忽然都一笑，手拉手進屋。
    李哲在院裏愣了半天，鼻子裏的血止住了，好幾次想邁步出院門，可一想到爸爸剛才的話，心裏直打鼓。
    從小到大，他沒見過爸爸露出過剛才的表情。
    其實三年以前，爸爸一直是隱形的，他的世界裏隻有媽媽，李滿堂不愛說話，更不太會跟孩子溝通，下班回家就往炕上一躺，晚上喝點酒，早早睡覺。
    媽媽去世之後，爸爸的話更少了，臉上皺紋眼看著加深，表情定格在苦哈哈上。
    一個人拉扯兩個半大小子，確實太難了。
    李哲感覺到了，如果自己真去派出所，那爸爸是真的會不讓自己進門的。
    他忽然就哭了。
    憑什麽？
    大嫂說的話合情合理，爸爸為什麽就不能理解自己？
    果然，有文化的人隻能跟有文化的人溝通，這個家裏，隻有大哥和大嫂才能懂自己。
    現在他還小，先忍耐一下，等他長大了，他要把今日所受的委屈，都找回來！
    想到這裏，李哲一瘸一拐的推開門，走到飯桌邊，坐了下來。
    李麗遞給他一雙筷子，摸摸他的頭。
    “吃飯吧，今天過年，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她最後歎了口氣
    “怪姐不好……”
    李哲夾起一塊大肘子，猛的塞進嘴裏。
    他知道菜都是李奇買的，他要狠狠的吃，吃死他！
    其他人都沒說話，也沒理他。
    由他去吧。
    吃完飯，一家人圍在桌子旁邊，一邊包餃子一邊看電視，李奇跟高俊美一人拿一個麵團打架。
    他捏個蟲子，高俊美就捏個小鳥，他捏個王八，高俊美就捏個綠豆。
    春晚開始了。
    這時候的春晚質量高到離譜，李奇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半夜十二點，煮了餃子放完鞭炮，難忘今宵的音樂響起來，高俊美揉著眼睛睡著了，大人們也各自睡下。
    大年夜不熄燈，整個牛心鎮燈火通明，李奇上完廁所，站在空曠的馬路上，看著天上飄落的雪花，長出一口氣。
    重活一回，真好啊。
    第二天一大早，李滿堂帶著全家人回老家，他父母沒了，但有個姐姐還在，這幾年春節，都是去大姐家拜年。
    李滿堂讓高俊美坐在自行車大梁上，車後座綁著李奇這幾天買回來的兩瓶好酒，一些糕點，還有二十斤豬肉。
    自從三年前老伴去世，家裏日子過得緊巴，每年回大姐家，都帶不了什麽正經玩意。
    雖然沒人挑理，可李滿堂心裏一直過意不去。
    今年手裏寬綽了，多買點東西回去，他也能挺起胸脯。
    李奇馱著姐姐李麗，李海馱著自己媳婦兒。
    至於李哲，瘸了，不帶。
    六個人頂風冒雪騎了一個半小時，才來到縣裏的小黑山村，李滿堂就是在這裏長大的。
    李滿堂的大姐，也就是李奇的大姑，李秀華家，住在一條小河旁邊，這裏是小黑山二隊，一共十幾戶人家，房子都依山傍水而建。
    李奇的三叔李滿富，老叔李滿貴的家也都在這裏。
    李滿堂其實還有個哥哥，但在十幾歲的時候發大水衝跑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估計是沒了。
    大姑李秀華的丈夫姓姚，是上門女婿，因為他父母生了8個兒子，實在養不活了，隻能讓他嫁出來。
    在那個特殊的年月，一句人多力量大，農村家家戶戶猛生，七仙女，八大金剛可不少。
    所以在那段時間，倒插門這種事還不算太稀奇，畢竟活都活不起了，其他事情就不太顧得上。
    李奇爺爺仁義，也沒那麽多講究，雖然大姑夫是倒插門的，可他也沒出彩禮，隻是分了一間房子給倆人住。
    所以生了孩子之後，還是讓孩子們隨爸爸姓。
    大姑家有三個孩子，大哥姚顯忠，二姐姚麗燕，三哥姚顯敬。
    “大姑過年好，大姑父過年，大哥過年好，小姐過年好，小哥過年好，三叔過年好，三嬸過年好……”
    自行車還沒停穩呢，李奇的嘴就要拌蒜了，喊不完根本喊不完。
    一路走到屋裏，他老叔幫他們搬東西，還時不時問那些小輩
    “你給你二哥拜年沒，你給你大伯拜年沒？”
    “拜了拜了，我說了……”
    “李鵬咋沒過來呢？”
    “他老丈母娘來了，住他家，他走了不好。”
    “李哲呢？”
    “放鞭炮給腿崩壞了，在家歇著呢。”
    “那麽大孩子，咋還那麽不小心。”
    “誰說不是呢……”
    大姑家地方挺大，並排五間大瓦房，可依舊塞得滿滿當當，三叔家三個孩子，兩個結婚了也都生了孩子，老叔家情況也差不多。
    還有大哥家倆孩子，小姐家一個孩子，二哥家倆兒子……
    加上其他來串門的各種親戚，那叫一個人山人海。
    沒重生以前，李奇經常把人記混，畢竟有些人一年到頭就見這麽一麵，長得還大同小異的，都是倆眼睛一個鼻子，實在看不出來明顯區別。
    後世的時候，李奇有時候就在想，能不能每人腦門上貼個二維碼啊，一掃就知道自己該管對方叫啥……
    有一年他跟一個小屁孩玩了半天，後來那小孩尿他身上了，他家大人來了才知道，他得管對方叫二爺……
    女人們做飯，男人們湊一起抽煙侃大山，打撲克打麻將。
    幾個小年輕在玩馬隊，李奇靠著牆看熱鬧，忽然看到門口，一個幹巴小老太太帶著一隻卡比獸一樣的女人進來了。
    怎麽形容呢 ，那人上下一般粗，體重估計260開外，冬天穿得厚，一走路呼隆呼隆的，都能給地麵踩裂紋。
    臉上更厲害，跟開花大饅頭一樣，也不知道抹了幾斤粉上去，都掉渣了。
    五官跟緊急集合似的，那眼皮都要粘連了，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她睜沒睜眼睛。
    倆人從李奇身邊路過，李奇提鼻子一聞，差點沒暈過去。
    混合著脂肪味兒，廉價脂粉味兒，以及餿臭的體味兒。
    李奇暗自搖頭，這誰要是娶了她當媳婦兒，上輩子估計是毀滅過銀河係啊。
    他繼續看熱鬧，忽然聽到大姑喊自己。
    “李奇，你快來，耳房你老奶找你。”
    “來了。”
    李奇擠過人群，來到最裏麵的小屋，一眼看到剛才的幹巴老太太帶著那頭野生卡比獸坐在屋裏。
    他爸李滿堂也在。
    大姑慈祥的衝他招手。
    “李奇啊，你快來坐下，你老奶找你有事兒。”
    李奇心裏忽然閃過不祥的預感，但還是依言坐了下來。
    那個幹巴老太太看著李奇，臉上露出滲人的笑容來。
    “李奇啊，剛才我跟你爸問了，你還沒對象呢。
    這不是巧了嘛，我這個遠房外孫女，也沒對象，你倆年齡差不多，正好是天生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