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醒來(周日再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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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長安城的城門剛開,一匹快馬便疾馳而出。
    張伯父單手攥緊韁繩,眉頭緊鎖,心中隻盼著能快些、再快些。
    他昨晚思來想去,終究覺得這次的烏龍有他的很大一部分責任,這會生怕晚上一刻,王家眾人便要多受一刻的煎熬。
    與此同時,府道上,一輛馬車正疾馳前行。
    王金寶和王二牛坐在車轅兩側,臉色都是鐵青,眼底一片烏青,看的出來都是一夜未眠。
    車廂裏,趙氏摟著有些蔫蔫的虎妞,對麵坐著狗娃和大嫂劉氏,幾人也皆是滿麵愁容,沉默不語。
    日頭漸漸升高,約莫下午時分,兩路人馬就遇上了。
    張伯父遠遠瞧見那眼熟的馬車和車轅上的人影,心頭一緊,立刻勒住韁繩,揚聲喊道:“金寶老弟!且慢!”
    王金寶聞聲猛地抬頭,待看清來人,臉上瞬間褪了血色。
    張兄弟不在長安城裏,卻急匆匆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他不敢再往下想,慌忙停下馬車,聲音都帶了顫音:“張、張老弟?你咋……你咋在這兒?是不是三郎他……”
    車廂簾子“唰”地被掀開,趙氏、劉氏、虎妞和狗娃的腦袋全都擠了出來,一個個臉色煞白,眼睛死死盯住張伯父,大氣都不敢出。
    張伯父一看他們這反應,立刻明白他們想岔了,趕緊翻身下馬,連連擺手:“沒事!沒事!都好著呢!三郎沒事!”
    他三兩步走到馬車前,氣息還沒喘勻,便急著解釋:
    “誤會!是天大的誤會!
    是我讓人消息傳錯了,三郎就是風寒,路上又磕到了頭,當時是暈過去了,把大牛嚇得不輕。
    但大夫看過了,早就說沒大礙了,隻是需要靜養些時日。
    是我看那場景,好心辦了壞事,怕你們著急,這才緊著追出來給你們報個信!
    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住了,金寶老哥!”張伯父連忙拱手道歉。
    一番話說完,對麵五個人像是同時被抽走了骨頭。
    王金寶猛地靠回車邊,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一直攥得發白的指節這才慢慢鬆開。
    趙氏則直接軟了身子,靠在虎妞身上,雙手合十,嘴裏不住地念叨:
    “老天保佑……三郎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哇……”
    那口堵在心口幾天幾夜的濁氣驟然卸去,隨之湧上的便是另一股火氣。
    王金寶臉色由白轉紅,額角青筋都爆了出來,猛地一拍大腿:
    “王!大!牛!這個隻長個子不長腦子的憨貨!!!
    蠢死他算了!看我不去府城扒了他的皮!
    張兄弟,此事和你無關,均是我那蠢貨兒子一手造成,你不必太過憂心!”
    他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恨不得現在就揪住那個差點嚇死全家的大兒子狠狠揍一頓。
    “行了行了,人沒事就是天大的好事,你還嚎什麽嚎!”
    趙氏這會兒緩過勁來了,忍不住嗔怪地瞪了自家男人一眼,隻是那眼底還帶著未散盡的後怕,
    “孩子也是著急,又不是成心的。”
    狗娃在旁邊插嘴:“爺,奶,那……那咱們還去府城嗎?二嬸一個人在家帶著小寶和豬妞,會不會忙不過來?”
    王金寶喘了幾口粗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吟片刻道:
    “走都走了一大半了,現在折回去更浪費工夫。不去親眼瞧瞧那三郎,我這心裏終究還是不踏實。
    家裏頭……彩鳳是懂事的孩子,再說還有村長三哥和嫂子幫襯著。
    臨走時我也說了,實在忙不過來就去鎮上尋她娘家人搭把手。
    大不了……大不了等見了三郎,讓二牛看情況先回來。”
    “對對對,這都安排好了,還是去看看吧。”趙氏連忙點頭,
    “我這心啊,不親眼看看他,落不到實處。”
    意見統一後,馬車重新晃動起來,朝著府城的方向繼續前進。
    車裏的氣氛已然完全不同,雖然大家身體依舊疲憊,但壓在心口的那塊大石沒了。
    ——————
    梧桐小院這邊,王明遠昏迷了整整兩日。
    這兩日,他意識一直模模糊糊,仿佛被困在一片濃霧裏。
    偶爾能感覺到有人笨拙地給他喂些稀粥湯水,耳邊似乎還有大哥王大牛絮絮叨叨帶著哭腔的嘀咕,但他頭疼得厲害,像是有根錐子在裏麵不停地鑽,那些聲音聽不真切,很快又會被無盡的黑暗吞沒。
    此刻,他是被一陣隱約傳來的、再熟悉不過的吵嚷聲徹底喚醒的。
    那粗聲大氣、帶著濃濃鄉音的罵聲……怎麽那麽像他爹?
    還有他身旁隱隱約約傳來的絮叨聲……好像是他娘?
    王明遠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眼皮卻沉得像墜了鉛。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爹娘遠在清水村,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憨貨!……讓你一驚一乍……讓你不過腦子……看我不抽死你!”
    罵聲越來越清晰,中間還夾雜著藤條劃破空氣的咻咻聲,以及某種硬物抽在皮肉上的悶響。
    這夢也太真實了。
    他艱難地動了動眼皮,終於撬開一條細縫。
    模糊的光線透進來,適應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景象才逐漸清晰。
    他首先看到的是床榻邊坐著的一個身影,正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滿臉的心疼和焦急——那不是他娘趙氏是誰?
    趙氏似有所感,猛地回過頭,正對上王明遠茫然睜開的眼睛。
    “三郎!你醒了?!”
    趙氏驚喜地大叫出聲,立刻撲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額頭和臉頰,
    “老天爺,你可算醒了!感覺咋樣?頭還疼不疼?還有哪兒不舒服?跟娘說,不行娘再去給你請大夫!”
    王明遠下意識地想抬手摸摸依舊鈍痛不已的額頭,卻感覺整個腦袋又沉又木,稍微一動就牽扯著疼,手指觸碰到的地方,能明顯摸到好幾個高高腫起的大包。
    這時,房門“哐當”一聲被推開,王金寶手裏還拎著那根新鮮的藤條,聽到動靜後,大步流星地衝了進來,臉上餘怒未消,但更多的是急切和擔憂:
    “真醒了?三郎,感覺咋樣?還認得爹不?”
    “爹……娘?”王明遠的聲音幹澀沙啞,充滿了難以置信,“你們……你們怎麽來了?家裏……”
    “還不是你那個好大哥幹的好事!”王金寶一提這個又來氣,把手裏的藤條往地上狠狠一摜,
    “屁大點事讓他搞得像天塌了!差點把你娘我倆直接送走!我們還以為……還以為……”
    後麵的話他說不出口,隻是重重哼了一聲。
    趙氏一邊小心地扶著王明遠,給他身後墊了個枕頭,一邊忍不住替大兒子分辯:
    “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大牛那也是急壞了,又不是成心的。三郎沒事比啥都強。”
    她說著,又轉向王明遠,將王大牛如何鬧了個烏龍、他們如何被嚇得魂飛魄散、又如何連夜啟程趕來府城的事情,簡單快速地解釋了一遍。
    王明遠聽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額頭的傷處似乎又突突地跳著疼了幾下。
    他倒是沒怪大哥,自家大哥有時候確實是思路清奇,容易鑽牛角尖,這次顯然是關心則亂,自己先把自己嚇破了膽,才鬧出這驚天大烏龍。
    他忍著暈眩和疼痛,勉強坐直了些,開口勸道:
    “爹,您消消氣。大哥也是擔心我,一時慌了神。您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養幾天就行了。”
    趙氏見小兒子這般懂事,也心疼剛才大兒子在院子裏結結實實挨的那幾頓打,連忙跟著勸:
    “就是就是,孩子都知道錯了,你也打了罵了,就算了吧啊?回頭好好說說他就行了,別再動手了。”
    王金寶看著臉色蒼白、頭上還頂著幾個大包的小兒子,又想想剛才在院子裏被揍得齜牙咧嘴、卻愣是咬著牙沒躲也沒哭嚎的大兒子,重重歎了口氣,心裏的火氣總算消散了大半。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藤條,沒好氣地瞪了王明遠一眼:“你就向著他吧!好好躺著歇你的!老子的事少管!”說完,轉身又出去了。
    王金寶前腳剛走,後腳狗娃和虎妞的腦袋就從門縫裏擠了進來,王二牛也站在門口往裏麵張望。
    “三叔!你真醒啦!”狗娃呲溜一下鑽到床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虎妞也怯生生地湊過來,小聲問:“三哥,你頭還疼嗎?”
    王二牛也憨憨的撓撓頭說道:“你要再不醒,二哥真要去找那庸醫算賬了。”
    王明遠心裏一軟,回聲道:“沒事了,我好多了。”
    這時,大嫂劉氏聽到動靜,端著一碗一直溫在灶上的小米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三郎醒了就好,餓了吧?大嫂熬了粥,你先喝點暖暖胃。晚點想吃什麽,大嫂再給你做。”
    看著圍在床邊的家人,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關切問候,王明遠靠著枕頭,心頭湧上一股巨大的暖流,將頭上那點傷痛和方才的哭笑不得都衝淡了。
    這輩子,這種被家人緊緊包圍、毫無保留地關心著的感覺,真好,踏實又溫暖。
    院子裏,剛剛挨完一頓結實教訓的王大牛,正齜牙咧嘴地跪在牆角的老梧桐樹下反省。
    膝蓋硌得生疼,背上火辣辣的,但他心裏卻比前幾天輕鬆多了——弟弟已經沒事了,這就是最好的消息。
    看到王金寶背著手從屋裏出來,臉色似乎緩和了些,王大牛悄悄動了動發麻的腿,壯著膽子,仰起那張帶著幾分憨直和委屈的臉,小聲問道:
    “爹,那……既然都是誤會,三郎也沒事了……以後咱給祖宗燒紙錢,還……還燒不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