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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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大半月,王明遠也沒閑著。
    又去鎮上見了幾次趙夫子,甚至在趙夫子的要求下,還給蒙學的新進學子授了幾次課,在這個時代體驗了一把當夫子的樂趣。
    也給遠在鹹寧縣城的同窗李茂回了信,確認了平安,也得知李茂即將動身前往府城,與李明瀾一道,幫著張伯父打理日益紅火的茯茶生意。
    昔日同窗各有前程,王明遠心裏也替他們高興。
    見了些舊友,處理了些雜事,離家的日子也就一天天逼近了。
    眼瞅著出發的日子定了下來,就在五日後,趙氏那顆心就跟被揪住了似的,又開始折騰起來。
    這天一大早,趙氏就指揮著王大牛和劉氏,把屋裏那口最大的箱子拖到了堂屋中央,箱蓋一掀,她就開始盤算:“三郎,這床厚棉被得帶上!湘江府那邊聽說冬天濕冷濕冷的,凍骨頭!這床新的,一次還沒蓋過呢!”
    她又翻出十幾件新做的長衫:“這些衣裳也都帶上,讀書人,體麵要緊,換洗勤快些,別讓人瞧低了咱!這一走好幾年不回來,娘按照你身子還叮囑給你往大做了幾件……”
    接著又打開一口箱子開始放瓶瓶罐罐:“這罐子鹹菜,你最愛就粥吃;這包幹蘑菇,燉湯鮮亮;這包炒麵,餓急了用開水一衝就能吃……這些都是耐放的,你想家了就吃點……”
    眼瞅著那箱子又快塞滿了,她還覺得不夠,扭頭又對劉氏說:“老大媳婦,去,再搬兩口箱子,我要再裝一罐子豬油!萬一那邊吃食不慣,三郎自個兒也能擀麵條吃……”
    王明遠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場麵,還有漸漸堆成山的行李,連忙攔住他娘:“娘!真不用帶這麽多!嶽麓書院是苦讀的地方,規矩森嚴,帶這麽多東西,沒地兒放,也不合規矩。再說,這一路千裏迢迢的,馬車顛簸,中間還要換乘水路,帶多了也不方便。”
    狗娃正蹲在門檻邊上啃大餅,聞言也抬起頭,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幫腔:“唔……奶,三叔說得對!帶那麽多幹啥?多帶點好吃的、頂餓的就行啦!那些零零碎碎的,路上磕了碰了多可惜!”說完,還衝王明遠眨眨眼,一副“我懂你”的樣子。
    趙氏被這一大一小堵回來,沒好氣地瞪了狗娃一眼:“吃你的餅!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但手上的動作到底是停下來了,看著那箱子,愁容滿麵,“那……那也不能就這麽點啊?出門在外的,啥都不帶,娘這心裏不踏實……”
    最後,在王明遠的堅持和王金寶的發話下,行李精簡再精簡,但最終還是收拾出了六個大箱子,再縮減下去,怕是娘要鬧起來了。
    就在出發前兩天的下午,院門外傳來了馬蹄聲。
    鎮遠鏢局裏的一個鏢頭滿頭大汗地趕來,送來一個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封,指名交給王金寶。
    隨同送來的還有一箱壓的嚴嚴實實的精品茯茶,這是張伯父安排人做的第一批茯茶,王明遠離別前特地給張伯父交代過。
    這箱茯茶是準備帶去湘江府用的,無論是作為土儀送禮,亦或者是拓寬人脈之用,都是上品之選。
    而且此物送出去也不會太過紮眼或落於俗套,讓收禮人覺的他另有企圖,他送禮前也定會告知是自家親友作坊產出,更添幾分心意。
    在崔知府的這位師父的影響下,王明遠已經漸漸明白人際交往的重要性。
    王金寶這邊,拆開信一看,手猛地一抖,差點沒拿住。
    裏麵赫然是五張麵額一百兩的銀票!共計五百兩!
    還有張伯父親筆寫的一張短箋,字跡潦草卻透著喜氣:
    “金寶老哥、明遠親啟:首批茯茶已售與府城‘清韻茶樓’,價格公道!此五百兩乃第一筆分紅,先行奉上。明遠賢侄遠行,花費必多,望勿推辭。後續收益,定及時奉上。”
    “另,去湘江府的行程和鏢隊已經安排妥當,見信次日便會有人上門告知。望,一路平安!”
    五百兩!
    王金寶活了大半輩子,都沒一次性見過這麽多錢!
    更重要的是,去湘江府的鏢隊張老弟都已經安排妥當了,這可是不小的人情。
    他和王大牛之前也打聽過,去湘江府路程最快也要月餘,中間還要換好幾次鏢隊和趕路方式,甚是麻煩。
    他這會捏著那遝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銀票,手都有些抖,臉上又是驚喜又是無措。
    晚上,一家子圍坐在油燈下。王金寶把銀票放在桌上,把事情都說了。
    王明遠看著那銀票,還有父親說的那鏢隊的事情,心中溫暖,張伯父真是雪中送炭。
    王金寶則是將五百兩銀票都推到了王明遠麵前說:“這次去路途遠,幾年都不見得有回來的機會,老三你都帶上傍身吧。外麵花錢不要省,要顧惜自己身體,想吃啥買啥。”
    王明遠連忙拒絕:“爹,這錢家裏留大頭吧,萬一有個啥意外也能用得上。我拿一百兩足夠了,上次您給我的一百兩都還沒用完呢,而且書院包食宿,花不了太多錢,隻用交束脩。最多就是這趟的路費和平時買筆墨紙硯,這錢足夠了!”
    王明遠又笑了笑:“接下來您還要給虎妞攢嫁妝,給狗娃攢聘禮呢,或者您看看能不能找鏢局再給二哥送點。
    再或者今年不行的話把家裏捯飭下,再蓋幾間青磚大瓦房,讓村裏人好好羨慕羨慕您。”
    “那不行!”王金寶眼一瞪,“窮家富路!你出門在外,身上沒錢咋行?我心裏發慌!這五百兩你都帶上!
    而且看張老弟信裏的意思,後麵沒多久還有進項,我到時候再給你二哥送也來得及!”
    “爹,真用不了那麽多。”王明遠無奈笑道,“嶽麓書院講究苦讀,不是享福的地方。帶多了銀錢反而紮眼。再說,萬一真不夠,我寫信回來,您再讓鏢局捎給我也成。”
    父子倆推來讓去,最後各退一步,王明遠帶二百兩,家裏留三百兩。
    等夜裏眾人都睡下了,王金寶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摸黑爬起來,窸窸窣窣地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摸到大兒子王大牛屋門口,壓低聲音喊:“大牛,大牛,睡沒?”
    王大牛雖然呼嚕聲大,但是覺輕,立馬就醒了,披衣開門:“爹?咋了?”
    王金寶一把將他拉出來,走到院角,把那剩下的銀票硬塞進王大牛手裏,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用氣聲說:“拿著!到時候到了地方,把這剩下的銀票,都給你三弟!別聲張!”
    王大牛一愣,捏著那卷在一起的銀票,懵了:“爹?不是說好……”
    “唉!三郎那性子你還不知道?報喜不報憂!啥事都自己扛!那書院再好,能一點不花錢?結交同窗、買書買紙、萬一有個頭疼腦熱……哪樣不花錢?
    二百兩?二百兩夠幹啥?這一去可得好幾年呢!
    你回來前偷偷找個地方藏好,臨走再告訴他,免得他不要!讓他別省,該花就花!咱家現在有這進項了,不怕!”
    王金寶語氣急切,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王大牛明白了爹的苦心,重重點頭,把銀票小心翼翼揣進貼身的裏衣口袋:“爹,你放心,我知道咋辦!”
    王金寶這才長長籲了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次日一早,之前一位相熟的跑遠途的鏢頭來到了王家,詳細告知了王明遠他們一路的安排:
    從清水鎮先坐馬車到商州府,大概花費五日時間,住哪家相熟的客棧,找哪家鏢局接洽,鏢頭姓甚名誰,暗語是啥;
    到了商州府如何換下一程,直至南陽府、襄陽府;從襄陽府換船走水路,找哪個船老大,大概多少天到湘江府碼頭……
    一條線安排得明明白白。
    王金寶和王大牛聽得連連點頭,心裏踏實了不少。
    最終,這次出門定下了三個人:王明遠、王大牛,還有狗娃。
    帶狗娃去,是王金寶提的。
    他還是不放心王明遠一個人留在湘江府,千裏之遙,萬一像上次一樣,有個三長兩短,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
    而且狗娃機靈,帶他出去見見世麵,看看外麵的天地,總比一直窩在村裏強。
    到了那邊,哪怕在書院附近找個雜活幹,也能長點見識。
    狗娃也是半大小子了,能跑腿,能搭把手,叔侄倆在外也能有個照應,他放心些。
    全家也沒人反對。
    出發的前一晚,晚飯吃得格外沉默。
    趙氏不停地給王明遠和狗娃夾菜,嘴裏反複念叨著:“多吃點,多吃點,路上就吃不著熱乎的了……”
    劉氏把烙好的油餅又重新烤了一遍,用油紙包了一層又一層。
    王金寶隻是悶頭喝酒,不時抬眼看看三個即將遠行的家人,眼神複雜。
    豬妞似乎也再次感受到離別的氣氛,乖乖地坐在一邊,不像往常那樣鬧騰。
    次日上午,張家安排的馬車就停在了院門口。
    行李搬上車,告別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趙氏的眼淚到底還是沒忍住,拉著王明遠和狗娃的手,哽咽著:“到了那邊,就趕緊捎信回來……缺啥少啥,一定言語……狗娃,聽你三叔的話,別淘氣……”
    王金寶重重拍了拍王大牛的肩膀:“老大,路上……護好你弟弟和狗娃。”
    又看向王明遠:“三郎,安心讀書,家裏別惦記。”
    最後摸了摸狗娃的腦袋:“小子,機靈點,長點出息!”
    馬車終於還是動了,碾著清晨的薄霧,緩緩駛離了清水村。
    王明遠探出車窗,用力揮著手,直到家人的身影縮成模糊的小點,再也看不見,才慢慢坐回車裏。
    車廂裏,王大牛抿著嘴,眼神堅定地望著前方,狗娃則興奮又有些忐忑地東摸摸西看看。
    王明遠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新的征程,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