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真正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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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主講的是《春秋》中一段關於盟會禮製節選,山長學問淵博,引經據典,講得深入淺出,條理清晰。
    台下學子大多凝神靜聽,不時提筆記錄。
    王明遠也聽得十分投入,覺得受益匪淺。
    唯有他旁邊那位,從始至終都維持著那個低頭的姿勢,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在認真聽講,還是神遊天外,或者幹脆是睡著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山長講完了主要部分,照例進入了答疑環節。
    “今日所講,便是這些。諸位若有不解之處,或是有不同見解,盡可提出,一同探討。”山長捋著胡須,語氣溫和。
    堂下一時安靜,學子們大多還在消化剛才的內容,或是在心中組織語言。
    就在這片安靜之中,一個略顯清冷、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微啞嗓音,突兀地響了起來,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講堂。
    “山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齊刷刷地投向聲音來源——王明遠的旁邊!
    隻見那位一直低著頭的清瘦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頭,腰背挺得筆直,目光平靜地看向講台上的山長。
    山長似乎早有預料,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隻是微微頷首:“陳子先,你有何見解?”
    (猜猜這個名字對應曆史上哪位人物)
    原來他叫陳子先,王明遠心想。
    名為陳子先的少年站起身,先是對山長行了一禮,姿態無可挑剔。
    然後,他開口了,語速平穩,吐字清晰:“學生不敢妄稱見解。隻是方才聽山長講解此次盟會,引‘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之論,言及與會的鄭伯執禮有虧,乃失德之兆。”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山長,繼續道:“山長所引,出自《禮記·曲禮上》,確為經典。然學生記得,在《春秋左氏傳》襄公二十六年,亦有類似情境,大夫聲子與子產論流亡者之禮時,曾言‘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其側重在於禮之治國功用,與《曲禮》所言角度略有不同。”
    “再者,”陳子先的話速稍稍加快了一些,但依舊條理分明。
    “關於鄭伯此次盟會執禮細節,《穀梁傳》昭公十三年傳文中,於第二卷第七頁,自右起第九行始,有更詳盡記載,其描述與山長方才所言‘鄭伯東向坐,獻酬不及介’之概括,在次序與儀節細微處,存有出入。其中提及介者受獻之禮,似非全然不及。”
    “此外,《史記·鄭世家》對應此事記載,在卷四十二,倒數第三段,亦提及鄭國當時內政困窘,或可解釋其執禮為何顯得倉促簡慢,未必純然是國君失德。”
    他一口氣說完,再次對山長行了一禮,語氣依舊恭敬,但內容卻像是一記記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學生愚見,若綜合《左傳》之治國視角、《穀梁傳》之儀節細節、《史記》之時局背景,或可對鄭伯當日處境與行為,有更立體之理解,而非僅以《曲禮》單一標準斷其得失。學生淺見,或有疏漏,還請山長指正。”
    整個明思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清瘦的身影。
    王明遠也徹底傻眼了。
    他自問記憶力算是不錯的,很多東西看一兩遍就能記個大概。
    但像這樣……不僅精準指出山長引文的潛在局限,還能瞬間列舉出另外三部典籍的相關記載,甚至連哪本書、第幾卷、第幾頁、第幾行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已經不是記憶力好的範疇了!
    這簡直是……非人!
    他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麽周圍的同窗都躲著陳子先了,為什麽連山長看他的眼神都帶著無奈和頭疼了!
    跟這樣的人一起上課,壓力太大了!
    你隨便講點什麽,他可能隨時都能站起來,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地給你指出不嚴謹或者有爭議的地方,而且證據確鑿,頁碼行數都給你標得明明白白!
    這哪是同學?這簡直就是一台行走的、擁有全文檢索和超強糾錯功能的活體圖書館!
    不,活體豆包!
    王明遠甚至能想象到,以前那些被當眾指出謬誤的教諭、山長,以及那些在學問上被碾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同窗,是一種何等複雜和……恐懼的心情。
    這根本不是性格惡劣不惡劣的問題,純粹是智商和知識儲備被徹底碾壓後產生的本能敬畏和……想躲遠點的心態!
    此時,講台上的山長沉默了片刻,臉上倒是沒有太多被冒犯的慍怒,更多的是某種“又來了”的習以為常。
    他輕輕歎了口氣,點了點頭,語氣頗為複雜:“嗯……陳子先所言,確有道理。治學確當嚴謹,多方參詳是為正理,老夫受教了。”
    得到山長的回應,陳子先再次一揖,然後……就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徑直轉身,收拾起自己桌上那寥寥幾本書冊和筆記,看也沒看周圍一眼,便旁若無人地離開了講堂,仿佛剛才那番石破天驚的發言隻是完成了一項日常任務。
    留下滿堂學子麵麵相覷,以及講台上那位苦笑著搖頭的山長。
    王明遠望著陳子先消失在門口的清瘦背影,心髒還在砰砰直跳,但最初的震驚過後,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好奇卻湧了上來。
    這陳子先,哪裏是什麽性格古怪?這分明是一個百年難遇的、為學術而生的純粹天才!
    隻是他的世界似乎隻有那些浩如煙海的典籍和縝密無比的邏輯,以至於在人情世故方麵,顯得格外……單純或者說直接?
    擁有前世思維的王明遠,並沒有像其他學子那樣感到被冒犯或難以接受,反而像是發現了一座寶藏!
    如果能和這樣的人交流學問,哪怕隻是偶爾請教,那對自己的進益將是何等巨大的幫助?這簡直比多讀十年書還有用!
    就是……這溝通起來,怕是有點難度。
    而且,剛才陳子先開口說話時,王明遠莫名覺得那清冷的嗓音,似乎有那麽一點點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他打定主意,回去得讓狗娃好好問問隔壁那個書童陳香,他主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或許,能從陳香那裏,找到一點接近這位天才同學的突破口?
    不過,從今日講堂上的表現來看,感覺此人也不是狗娃口中所說的那般惡劣之人?
    還是說哪裏出了問題?
    難道藏的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