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貢院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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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鑼聲餘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王明遠隨著一個個都形同喪屍的考生,慢慢腳步虛浮地挪出了貢院大門。
    乍一從昏暗逼仄的號舍區來到外麵,雖是傍晚,天光依舊有些刺眼,讓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一陣輕微的眩暈感襲來,他晃了晃,才勉強站穩。
    耳邊則立刻傳來了巨大的喧囂聲,考場門外,黑壓壓全是人。
    馬車、轎子、各式各樣的代步工具把寬闊的街麵堵得水泄不通。
    無數翹首以盼的家人、仆役、書童,個個伸長了脖子,在走出考場的學子中焦急地搜尋著熟悉的麵孔。
    一旦找到,便是陣陣激動的呼喊,夾雜著關切焦急的詢問,匯成一片嗡嗡的聲浪,衝擊著剛剛脫離寂靜環境的考生們的耳膜。
    王明遠深吸了一口帶著自由氣息的空氣,試圖驅散胸中的憋悶和身體的疲憊。
    他正要抬眼尋找崔府馬車可能停留的方向,但目光卻被旁邊的情景牢牢吸引住,心猛地一沉。
    隻見幾個衙役正抬著竹架從門口出來,竹架上的人蓋著薄薄的白布,一動不動,露出的手腕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旁邊得到通知趕過來的家人,有的麵如死灰,眼神空洞;有的則壓抑著低低的哭泣,那悲慟絕望的氣息,與周圍重逢的喜悅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又一個竹架被抬出,好在沒有蓋白布,上麵的人似乎還有些意識,發出痛苦的呻吟,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顯然是發了高燒。
    “造孽啊……會試這天氣,真是要了命了……”旁邊有個年紀大些的考生搖頭歎息。
    “我旁邊考舍前晚就抬出去一個,順著那竹架看過去好像人都硬了……唉!”有人低聲接話,語氣裏滿是物傷其類的悲涼。
    王明遠看著這一幕,喉嚨有些發緊。
    他雖然準備充分,身體底子近些年也打熬得不錯,但這會試七天的消耗實非常態,此刻亦是強弩之末,全靠一股精神氣撐著。
    看到這些同場競技的學子,尤其是那些年紀偏大、或是體質稍弱的,竟落得如此下場,心中不免升起一股寒意,還有幾分僥幸。
    科舉之路,果然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僅比拚學問,更是在比拚意誌和體魄。
    功名未顯,白骨已壘,此言非虛。
    他不由得擔心起幾位交好同窗的安危。
    嶽麓的羅敬榮、顧亦桉,嵩陽的李華容、趙思遠,應天的孫哲……他們可都安好?
    尤其是……陳香!
    陳香那清瘦單薄的身子,雖然經過狗娃半年的“填鴨式”喂養,臉上總算多了點肉,但底子終究是差些。
    他又是個一旦沉浸學問就全然忘我的性子,在號舍裏會不會又不管不顧地熬夜?有沒有記得添衣?那點炭火夠不夠他禦寒?
    正當他心中焦慮,目光在混亂的人群中急切掃視時,忽然,在離大門不遠的一根石柱旁,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陳香!
    在初春的寒風中,他身形更顯清瘦單薄,臉色比最後一次見他差了許多,嘴唇也沒什麽血色。
    但他站得筆直,眼神清亮,也是在焦急找尋,此刻正好望了過來。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
    陳香看到王明遠,似乎微微鬆了口氣,極輕極快地點了一下頭,眼神裏清晰地傳遞出“安然,勿念”的信息。
    隨即,他便被人流推著,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動,很快就被更多湧上來的其他考生的家人仆役擋住,看不真切了。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王明遠懸著的心,卻瞬間落回了肚子裏。
    看來是沒事了。
    也是,狗娃那小子,考前給自己準備的那些東西,吃食、藥材、保暖的物件,也給陳香備了一份送去,應當是多少起了些作用。
    而且,白鹿洞書院作為天下書院之首,對陳香這等核心弟子,定然也有周全的安排,總歸是比尋常學子多幾分保障。
    被人流推著,王明遠踮起腳尖,努力在混亂的人流中尋找崔府的標記。
    忽然,一個極其醒目、宛如鶴立雞群般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是狗娃!
    近兩米的魁梧個頭,壯實得像座鐵塔,穿著那身熟悉的深藍色棉布直裰,在周圍人群裏簡直像是個巨人。
    他正伸長脖子,黝黑的臉上寫滿了焦急,一雙銅鈴大眼像探照燈似的在出口處掃來掃去,蒲扇般的大手不時小心撥開擋路的人,嘴裏似乎還在嚷嚷著什麽,但離得遠,聽不真切。
    在狗娃身旁,王明遠勉強看到了一個努力想站直但卻被人流擠得歪斜的熟悉身影,正是師兄崔琰。
    “狗娃!崔師兄!我在這兒!”王明遠趕緊舉起手,用力揮了揮,扯著有些沙啞的嗓子喊道。
    狗娃眼尖,待他一揮手便立刻看到了他,黑紅的臉上瞬間迸發出巨大的驚喜,嗓門洪亮地吼了一聲:“三叔!!” 聲音竟壓過了周圍的嘈雜。
    他立刻開啟王家招牌破冰船模式,憑借著一身蠻力,小心地分開人群,拖著踉踉蹌蹌的崔琰,很快就走到了王明遠麵前。
    “三叔!你可算出來了!急死我了!”狗娃一把扶住王明遠,大手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摸了一遍,仿佛在確認零件是否齊全,嘴裏還在連珠炮似的問道:
    “三叔你沒事吧?啊?沒凍著吧?有沒有哪不舒服?臉咋這麽白?是不是累壞了......”
    崔琰也擠了過來,顧不上整理淩亂的衣袍,抓著王明遠的另一隻胳膊,上氣不接下氣,臉上還帶著後怕:
    “師弟!你可出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外麵等著,眼睜睜看著抬出去十幾個!臉色那個難看!還有……還有沒氣兒的!我這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