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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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日,王明遠感覺自己依舊是像是被上緊了發條的陀螺,一刻不得停歇。
    恩榮宴結束後的下午,便由鴻臚寺的官員領著他們這群新科進士,反複演練各種朝儀。
    如何在不同的宮殿前站位,如何跪拜,如何山呼萬歲,連磕頭的幅度、起身的節奏,都有嚴苛的規定。
    一遍,兩遍,三遍……直練到身體形成本能記憶,確保在真正的謝恩大典上絕不會出半分差錯。
    王明遠作為狀元,位置最前,更是眾目睽睽之焦點,絲毫沒法偷懶或者摸魚。
    一天下來,雖然天氣還有些許冷意,他的裏衣卻已被汗水浸透了幾回,膝蓋和腰背更是酸麻不堪。
    好不容易熬到儀式演練暫告段落,真正的重頭戲,授官的日子,終於到了。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皇城肅穆,新科進士們按甲次名序列隊在殿前站好,皆是鴉雀無聲。
    晨風帶著寒意,吹得人衣袂翻飛,卻吹不散眾人心頭的火熱。
    繁瑣的禮儀過後,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一名禮部高官手持明黃詔書,步至丹陛前沿,聲音洪亮,清晰地宣讀授官旨意。
    最先宣讀的,自然是鼎甲三人。
    “第一甲第一名,狀元王明遠——”
    王明遠深吸一口氣,穩步出列,撩袍端帶,跪下聽宣。
    那官員的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授——翰林院修撰(從六品)!賜官服一襲,烏紗帽一頂,犀角帶一條,槐木笏板一柄……!賞寶鈔五錠……!”
    聲音落下,便有內侍雙手捧著一個碩大的朱漆托盤,躬身送到王明遠麵前。
    托盤上,整齊地疊放著一套緋紅色的羅袍,顏色鮮豔如火;旁邊是烏紗帽,兩側展角挺拔;犀角帶光澤溫潤;槐木笏板光滑沉重。
    王明遠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這沉甸甸的托盤。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手臂竟有些微微顫抖。
    他極力克製著,但指尖觸及官袍那冰涼絲滑的麵料時,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與豪情交織著湧上心頭。
    翰林院修撰!從六品!
    雖然早已知道狀元例授此官,但真當這官誥實實在在落入手中,感受著官服的分量,那種夢想照進現實的衝擊,依舊讓人無比激動。
    爹,娘,大哥,二哥,虎妞……我沒有辜負你們的期望!
    咱們老王家,從今日起,是真的改換門庭,光宗耀祖了!
    他強忍著鼻尖的酸澀,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眼角餘光能看到身旁不遠處的陳香和孫哲也依次出列。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陳子先,授翰林院編修(正七品),賜……”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孫哲,授翰林院編修(正七品),賜……”
    編修是正七品,雖比修撰低一級,但同樣是清貴無比的翰林官。
    陳香依舊是一臉平靜,仿佛隻是領了件尋常物品。孫哲則麵帶笑容,意氣風發。
    看著好友同列鼎甲,同入翰林,王明遠心中也為他們高興,日後在翰林院,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接下來,是二甲進士的授官,這就和一甲有了天壤之別。
    除了二甲前十名有機會參加接下來的“館選”,即選拔庶吉士的考試外,其餘二甲進士,以及所有三甲同進士,並未立即獲得實職官誥。
    他們需要經曆“觀政”階段,也就是分配到各部院去實習、學習政務,短則半年,長則一兩年,期間還要經過考核,之後才能根據表現和空缺,等待吏部的派官。
    運氣好的,或許能得個知縣、州同知之類的實缺;運氣不好或考評不佳的,可能就隻能候補,甚至被安排到一些閑散職位上。
    這就好比一甲是直接給了編製,端上了鐵飯碗,起點高,前途明朗。
    而二甲三甲,則像是合同工甚至是實習生,需要經過漫長且不確定的考核期,轉正之路充滿變數。
    授官儀式結束後,眾人再次叩謝皇恩,然後便可捧著各自的官誥賞賜離開了。
    按照安排,明日他們還需身著這身嶄新的朝服,參加謝恩大典。
    回崔府的路上,王明遠小心地將那身翰林修撰的官服放在膝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官袍上精致的刺繡。
    狗娃和崔琰更是興奮,一會兒摸摸官服,一會兒看看烏紗帽,嘖嘖稱奇。
    “三叔!這官袍可真氣派!這顏色,正!你穿上肯定好看!”狗娃咧著嘴笑。
    “師弟,從此以後,你就是正經的朝廷命官了!從六品的翰林修撰,哈哈,比我爹當初可厲害太多了!”崔琰與有榮焉。
    王明遠笑著搖搖頭:“官身是有了,責任也更重了。往後在翰林院,需得更加勤勉才是。”
    接下來的謝恩大典,場麵更是宏大。
    王明遠身著緋袍,手持槐木笏板,與陳香、孫哲一起,率領數百新科進士,在皇極殿前向端坐於龍椅上的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禮,山呼萬歲之聲,響徹雲霄。
    雖然皇帝因身體原因並未久留,但那種身處帝國權力中心、作為“天子門生”參與國家大典的震撼與榮耀,足以銘記終生。
    一連串的慶典儀式總算告一段落,王明遠累得幾乎脫了一層皮,但心裏卻無比充實。
    這晚,他終於得了些空閑,坐在書案前,鋪開信紙,準備給遠在秦陝老家的家人寫封家書。
    雖然他知道,朝廷的官報恐怕會比他的家書更早抵達家裏,等家書到的時候縣令說不定已經敲鑼打鼓去清水村報過喜了。
    爹娘他們接到報喜的時候,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麽樣子?娘會不會又抹眼淚?爹會不會激動地喝上兩盅?大哥肯定咧著嘴傻笑,大嫂怕是滿村子嚷嚷他中了狀元……
    他提筆蘸墨,一時間竟有些不知從何寫起。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思考良久,終於落下:
    “父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兒明遠,已於京城皇極殿前,叩謝天恩,授翰林院修撰職……
    兒幸不辱命,得沐皇恩,然每念及父母養育之恩,兄嫂扶持之義,鄉鄰相助之情,未嚐不感激涕零,戰戰兢兢……
    京中一切安好,師母與師兄待兒甚厚,狗娃亦乖巧懂事,請勿掛念。
    惟願父母保重身體,兄嫂安康,虎妞生意興隆……
    兒在此必當恪盡職守,清廉自持,不負聖恩,不負親望…… ”
    寫著寫著,他的眼眶再次濕潤。
    榮歸故裏,衣錦還鄉,自然是每個讀書人最終的夢想。
    但看著眼前這滿滿的日程,翰林院即將開始的“實習”,他明白,那一天恐怕還是有些遙遠。
    按朝廷製度,一甲進士授官後,需立刻入職,想要回一趟遠在西北的老家,怕是得等到三年考滿之後,或者外放地方官時才有機會了。這期間,隻能靠書信往來。
    這讓他想起那些觀政結束後,或被外放到各地擔任知縣、州判的二甲、三甲同科們,他們赴任前,倒是有可能順路回家鄉看看,心中不免羨慕。
    不過此事若是讓那些即將奔赴偏遠之地、前途未卜的同科們知道,穩坐翰林院的狀元郎竟在羨慕他們能回家,怕是真的要苦笑著回一句:“王修撰,要不……咱倆換換?”
    這世上之事,各有因緣,難有十全十美。
    他得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起點和清貴前程,便也需承受與之相應的責任與離別。
    待全部寫完後,王明遠將家書仔細封好,吩咐狗娃明日一早就去找可靠的驛站寄出。
    次日一早,狗娃便揣著信出門了,不過那懷裏的信件卻不止王明遠昨晚寫的那一封,還有一封更厚實的信件則是他自己寫的,不過並沒有告訴王明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