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4章 渾水,才好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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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雲崢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拿起旁邊小幾上一個不起眼的青瓷小瓶,在指間緩緩轉動。瓶身冰涼,映著燭火,泛著幽冷的光。
    “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他聲音很輕,卻像帶著冰碴,“天山的人來了,也救不了他的命。隻會讓這京城的水,攪得更渾。”
    他抬眸,看向柳如依,眼底深處似有暗流洶湧:“渾水,才好摸魚。”
    柳如依迎上他的目光,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無聲地交換著隻有彼此才懂的信息。
    緊張,卻也有一種棋逢對手、即將掀開最後底牌的興奮在悄然滋生。
    “看來,”柳如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卻鋒利的弧度,如同即將出鞘的寒刃,“這場年關的大戲,比我想象的,還要熱鬧。”
    謝雲崢將那個青瓷小瓶輕輕放回原處,發出極輕微的一聲脆響。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似乎醞釀著暴風雪的夜空,聲音低沉而篤定:“天,要變了。”
    臘月十八,天山掌教玄機子抵京。
    沒有儀仗,沒有喧嘩。幾輛青布圍裹、毫不起眼的馬車,在城門將啟未啟的灰蒙天色裏,悄無聲息地駛入京城,徑直入了皇城角門。
    馬蹄踏在空曠宮道的青石板上,發出單調沉悶的回響,更襯得這座龐大宮闕死寂沉沉,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腐朽氣。
    紫宸殿內,藥味混著濃得化不開的龍涎香,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重重明黃紗幔低垂,隔絕了外麵慘淡的天光。
    龍榻上,皇帝形容枯槁,眼窩深陷,蓋著厚重的明黃錦被,依舊止不住細微的顫抖。
    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渾濁的眼珠偶爾轉動一下,裏麵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不甘。
    榻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如同古鬆的玄機子,正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穩穩搭在皇帝瘦骨嶙峋的手腕上。
    他閉著眼,眉頭微蹙,周身縈繞著一股山巔積雪般的冷冽氣息。
    福海佝僂著腰,大氣不敢出,額角卻布滿細密的冷汗。
    殿角陰影裏,幾個身著不起眼灰袍的內侍垂手侍立,看似恭謹,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玄機子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淌。
    玄機子的眉頭越蹙越緊。
    突然,他搭在皇帝腕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那雙緊閉的眼猛地睜開,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快、卻無比銳利的驚疑!
    不對!這脈象……
    沉滯如淤塞的泥潭,寸關尺三部皆現滯澀,間或又有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凶險的滑利之象,如同毒蛇潛行於腐草之下!
    這絕非尋常沉屙痼疾!更非天命衰竭之象!
    這是……毒!
    一種極其高明、極其陰損、近乎失傳的混毒!
    若非他早年雲遊南疆時曾在一卷殘破古籍上見過隻言片語的描述,幾乎也要被這表象瞞過!
    何人?竟敢對九五之尊下此毒手?
    手法如此陰毒隱蔽,連太醫院那群頂尖國手都束手無策!
    玄機子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麵上卻依舊古井無波。
    他緩緩收回手指,動作沉穩。
    “如何?”皇帝的聲音嘶啞幹澀,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急切和恐懼,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玄機子,“掌教……朕……朕這病……”
    玄機子微微垂眸,避開皇帝那迫人的、充滿死亡氣息的目光,聲音如同山澗寒泉,平靜無波:“陛下龍體……積勞成疾,沉屙日久,邪風入髓,阻滯經絡,氣血淤塞……已傷及髒腑根本。”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極慢,極清晰,卻巧妙地避開了最核心的那個字——毒。
    “恕貧道直言,此症……凶險異常。非尋常藥石可解。”
    “沉屙日久?”皇帝渾濁的眼珠裏驟然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死死盯在玄機子臉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瘋狂的尖厲和刻骨的懷疑,“你……你是說……朕這病……沒救了?”
    巨大的恐懼和隨之而來的暴戾瞬間攫住了他!
    積勞成疾?
    沉屙日久?
    放屁!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這分明是有人要害他!要害他的江山!
    “咳咳……咳咳咳……”劇烈的嗆咳再次襲來,皇帝佝僂著身體,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福海慌忙上前拍撫,卻被皇帝猛地一把揮開!
    “滾!”皇帝嘶吼著,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明黃的錦被,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虯結的枯藤。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殿內垂手侍立的灰袍內侍,掃過一臉驚惶的福海,最後又死死釘在玄機子平靜無波的臉上。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瘋狂滋長。
    是他?謝雲崢?那個看似蟄伏的殘廢?還是……眼前這個看似仙風道骨、實則包藏禍心的天山掌教?亦或是……朝中那些蠢蠢欲動的魑魅魍魎?
    “沒救?”皇帝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如同毒蛇吐信,“天山掌教……神通廣大,呼風喚雨,連朕這‘積勞成疾’的小病……都束手無策?”他刻意加重了“積勞成疾”四個字,每一個字都淬著冰。
    玄機子心頭一凜,麵上卻依舊不動如山,微微躬身:“陛下息怒。貧道隻言此症凶險,非言無救。天山確有秘法,或可一試,然……”
    “然什麽?”皇帝急促地喘息著,渾濁的眼睛裏閃爍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光芒。
    “需尋一處極靜、極寒之所,引地脈寒煞入體,以毒攻毒,強行疏通淤塞之經絡,逼出沉屙邪氣。”玄機子緩緩道,聲音帶著一種空穀回響般的縹緲,“此過程凶險萬分,稍有不慎,恐……恐傷及龍體本源。且需至少七七四十九日,不得受絲毫驚擾。”
    “七七四十九日?”皇帝喃喃重複,眼神明滅不定,似乎在權衡。
    極寒之所?不得驚擾?這老道是想把他困在某個地方?還是……另有所圖?
    巨大的猜忌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他誰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