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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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風雪還在繼續,隻是天邊的雲層下隱隱有了些許亮光。
    像是有要放晴的征兆。
    春黛陪著沈知懿往府門口走,一路上臉臭得就跟誰欠了她幾貫錢一樣。
    沈知懿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
    “我這次終於能出去走走了,怎麽你還不高興起來了?”
    春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虧她還笑得出來。
    倘若從前世子爺帶娘子出遠門,她自然比什麽都高興,可……現在世子爺同娘子的關係本就不好,過一陣還要娶妻了。
    這時候要帶娘子出門,她總覺得不會是什麽好事。
    可她說不出口,也不願掃娘子的興,隻能一路上千叮嚀萬囑咐讓娘子照顧好自己。
    兩人說著話一路走到了門口,剛出大門,春黛的腳步就一頓,臉上笑意猛地落了下來。
    沈知懿順著她的視線回頭,隻見裴淮瑾和秦茵兩人站在馬車旁。
    秦茵踮起腳尖一邊幫裴淮瑾整理身上的墨色大氅,一邊笑著同他說什麽。
    裴淮瑾靜靜站著沒動,偶爾壓下眼簾看她一眼,應和著彎一下唇角。
    兩人站在一起,男人高大俊美,女人嬌小溫柔,仿佛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秦茵最先發現了她。
    她眼神似示威似炫耀般在她臉上逡巡一圈,回頭雙手拉住裴淮瑾的袖擺搖了搖,撒嬌般說了句什麽。
    裴淮瑾輕笑一聲,點了點頭,臉上溫柔的神情是沈知懿未見過的樣子。
    幾日未見,沈知懿的記憶還停留在兩人不歡而散的那個夜晚。
    她不自覺攥緊了掌心,轉身就要往回走。
    恰在此時秦茵出了聲:
    “誒?沈姨娘怎麽走了?”
    裴淮瑾循聲回頭,眼神落在她身上,方才同秦茵說話時彎起的唇角壓了下來:
    “去哪?”
    沈知懿抿了抿唇,走過去對裴淮瑾行了一禮,沒說話。
    剛一起身,秦茵兩步走過來拉住她的手,關切道:
    “聽聞沈姨娘前幾日不適,瞧這手涼……”
    沈知懿猛地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語氣冷冷的:
    “不勞秦姑娘費心。”
    秦茵似是沒料到她會這般,被她一甩手猛地打在了側頰。
    秦茵愣了一下,隨即眼眶微微發紅,捂著臉委屈地瞧了裴淮瑾一眼。
    “沈知懿。”裴淮瑾蹙眉,“你……”
    冷厲的聲音剛說了幾個字,驟然對上沈知懿眼底倔強的神情,他話音一頓,腮骨緊了緊:
    “罷了,上車吧。”
    “淮瑾哥!”
    秦茵聞言忽然拉住裴淮瑾的袖口,嗓音軟綿綿的溫柔:
    “我想和沈姨娘單獨說兩句,可以麽?”
    裴淮瑾瞧了她一眼,神態緩和了下來,叮囑沈知懿:
    “好好說話。”
    裴淮瑾上去後,秦茵臉上偽裝的笑意便收了起來,走到沈知懿身旁,壓低聲音笑道:
    “姐姐單獨和淮瑾哥哥出門,想必十分期待吧?也是呢……”
    她掩著帕子一臉嬌羞:
    “淮瑾哥哥可最是會照顧人,尤其是帶我回京的路上,我夜裏害怕睡不著,淮瑾哥哥便陪了我一整夜,姐姐怕是不知我們都做……”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
    沈知懿胸口發悶,實在不想聽裴淮瑾和另一個女人在床榻上之事。
    秦茵被她打斷了話,也不惱,隻笑道:
    “原本這次出行也應當是我去的,不過嘛……”
    秦茵笑得意味深長,語焉不詳道:
    “淮瑾哥哥說我這幾日月信來了身子弱,加之路途顛簸怕我難受,讓我留在京中,這才決定帶你去的。”
    沈知懿無意識掐著掌心,明明告誡自己不在乎,但心裏仍是忍不住泛起絲絲酸疼。
    秦茵身子弱,擔心路途顛簸令她難受,沈知懿便活該命賤麽?
    秦茵伸手將沈知懿鬢邊一縷發絲挽至耳後,笑意溫婉,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模樣:
    “沈姨娘此去,萬望照顧好郎君,也要……照顧好自己。”
    沈知懿不欲聽她陰陽怪氣,轉身走到馬車旁,閉了閉眼,不動聲色長舒一口氣,待徹底壓下心裏翻騰的情緒,才抬腳上了馬車。
    裴淮瑾手中正翻著一本書,聞聲撩了她一眼,對車外的蘇安道:
    “走吧。”
    馬車緩緩啟動,嘚嘚的馬蹄聲響徹清晨寂靜的街巷,晃晃悠悠朝著出城的方向駛去。
    裴淮瑾修長的手指捏著翻了一頁,視線落在書頁上,淡淡道:
    “都說了什麽?”
    沈知懿捏緊手心的帕子,冷道:
    “郎君放心,我並未說什麽讓秦姑娘不悅的話。”
    裴淮瑾手中翻書的動作一頓,蹙眉瞧了她一眼,“前幾日她姐姐祭日,她心情不好,若是說了什麽你不愛聽的,莫要同她計較。”
    見她垂眸不語,裴淮瑾的手指在書頁上點了下:
    “旁邊的櫃子裏有蜜餞,無聊了可用來打發時間。”
    沈知懿“哦”了一聲。
    兩人之間又恢複了沉默。
    車廂裏寂靜得像是空氣都凝固了一般,隻有偶爾翻書的聲音。
    沈知懿低頭絞了會兒手指,還是忍不住偷偷掃了裴淮瑾一眼。
    此刻外麵出了太陽。
    冬日裏的陽光照下來暖烘烘的,像碎金一樣的日光被車窗上的絹紗過濾成更加溫柔的色彩,斜斜打在男人俊美的側臉上,在濃密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男人的薄唇微微抿著,顯出幾分薄情的意味。
    這樣的他,當真如秦茵所說,溫柔體貼,會在她夜裏睡不著的時候陪她一整晚麽?
    沈知懿垂眸,從她與他相識起,他對她說的最多的總是“規矩、規矩”,原來他所謂的規矩隻在她這裏麽?
    她又想到了兩人不歡而散的那天晚上。
    她知道那日她惹了他不悅。
    隻是裴淮瑾這人骨子裏的教養和高傲,讓他不願也不屑同她置氣,他隻是懶得理她。
    從前也是這樣,他沉默不語的時候,她便知道她惹了他不悅。
    可那時候她心裏愛慕著他,怎舍得他生氣,總是變著法的同他道歉,他若不理,她就一直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
    他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以至於旁人總說沈家三姑娘沒點姑娘家該有的矜持。
    但沈三姑娘才不要什麽矜持,沈三姑娘隻要淮瑾哥哥。
    沈知懿提了提唇角,乍然想起曾經的自己,那些一腔孤勇與赤誠,恍惚間遙遠得仿佛令人以為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自顧尋了個角落的位置,抱著手爐眯起眼補眠。
    馬車裏雖燃了炭,但要睡不睡的時候,寒意還是會逼近身體。
    沈知懿不舒服地翻了個身,想了想,幹脆將裹在手爐外麵的綢袋卸了下來。
    沒了阻隔,手爐的溫度暖和了不少,順著掌心讓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
    “冷了?車上有毯子……”
    裴淮瑾從書中抬頭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待瞧清她手心裏的那個手爐時,視線猛地一頓,幽深的眸底黯色蔓延。
    須臾,他忽然嗤笑一聲:
    “他倒是舍得。”
    陛下禦賜給謝長鈺的、西域進貢的手爐,觸之如溫玉,暖而不燥,澹台先生絕世之作,天下僅有三支。
    就被他謝長鈺給了她。
    沈知懿不知此手爐的來曆,隻是那日謝長鈺托趙管家送來,她沒機會還回去。
    這次不知是春黛拿錯了還是什麽,便用了。
    見她小臉上滿是茫然無辜的神情,裴淮瑾蹙了蹙眉,隨即放下手裏的書籍,轉回身注視著她的雙眸,語氣冷肅:
    “沈知懿,你身為裴家婦,今後少與外男聯係,如此私相授受更是不妥。”
    私相授受?!
    她與外男私相授受?!
    京城誰不知道沈知懿眼中隻有裴淮瑾一人?他卻說她私相授受?!
    沈知懿沒想到他竟是這般想自己的,這幾日來積攢的委屈在這一瞬間都湧了上來。
    她紅著眼眶看他:
    “那郎君呢?我不與旁的男子有聯係,郎君能不娶秦茵了麽?”
    她知道自己說的是氣話,不過是覺得不公平,不過是想宣泄自己心中的委屈。
    果然,裴淮瑾聽到後,神情不出所料地冷了下來。
    他瞧著她的眼底滿是失望和厭惡。
    盯著她看了許久,裴淮瑾微微闔眸,再睜開時,眼底神情猶如冬日裏的深潭,冰冷幽靜。
    “沈知懿——”
    他連名帶姓喚她,語氣沒有一絲溫度:
    “你鬧夠了沒有?”
    此事他與她說了許多遍,此前也顧及著她的情緒,有心想要開導她,卻次次被她以沉默拒絕。
    現如今,她說這些又是在做什麽?
    沈知懿聞言一愣,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她仰著下巴倔強地與他對視了許久,忽然輕笑了一聲,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隻有像不停撲扇的眼睫和綴在上麵的細碎晶瑩,暴露出她的些許情緒來。
    裴淮瑾凝視著她,手背的青色筋脈鼓了鼓,不知為何,心裏無端生出一絲煩躁來。
    尤其是在麵對她那雙泛紅的雙眸時,一貫以克製自持為傲的裴大人,似乎有些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
    裴淮瑾鬆了鬆領口,閉目不語,額角青筋微微抽跳。
    馬車又行了一個多時辰,停了下來。
    “主子,此處寬敞,我們在此生火做午飯。”
    蘇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裴淮瑾緩緩睜開雙眸,下意識看了沈知懿一眼,回頭對車外的蘇安道:
    “去安排。”
    末了,他又回頭看向沈知懿,“坐乏了可以下去透透……”
    一個“風”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那坐在門口位置的小姑娘已經“噌”的一下起身,也不用馬凳,氣鼓鼓地從車上跳了下去。
    “……”
    裴淮瑾輕咳了一聲,也起身整了整衣冠,跟著出去了。
    隊伍停下的位置是在一個涼亭邊上。
    而那涼亭的另一麵毗鄰一處懸崖,懸崖下是深不見底的河穀,水流聲湍急。
    裴淮瑾下來後便瞧見沈知懿去了涼亭中,倒也沒管,隻擰了擰眉,覺得她坐的位置似乎離懸崖邊太近了。
    才要走過去提醒,蘇安過來請示:
    “爺,咱們此處距離同安縣不遠了,現下讓廚娘先做些清粥小菜,我們到了同安縣再用膳可好?”
    裴淮瑾收回目光:
    “嗯,你安排就行。”
    蘇安嘿嘿一笑:
    “那爺您先同姨娘歇歇腳,飯菜馬上就好。”
    裴淮瑾頷首,轉身也往亭子裏走去。
    亭中風大,小姑娘站在欄杆旁,風把她身上的粉色鬥篷吹得衣袂翻飛,發絲也隨之飛舞,越發襯得她的身形單薄。
    裴淮瑾瞧見她孤零零站在那的樣子,眉頭慢慢皺了起來,腳底下不自覺加快了步子。
    然而就在他將要走到她身邊時,隻見她腳步一動,竟是跨過低矮的欄杆,朝那懸崖邊緣一步步走去。
    裴淮瑾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瞳孔驟縮:
    “沈知懿!回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到她跟前的。
    趕在在她的一隻腳懸空的瞬間,裴淮瑾一把將人拽了回來。
    “你瘋了!!”
    裴淮瑾沒收住力氣,捏得沈知懿手腕生疼。
    少女猛地回神,一張小臉白得病態。
    裴淮瑾眉頭皺得更深,緊緊攥住她細弱的手腕將人拖出了涼亭,聲音冷厲:
    “跟我來!”
    他走得很快,沈知懿近乎被他拖拽著小跑跟在後麵。
    裴淮瑾將她重新拉回車上,手上使力一把將人甩坐在榻上,單腿跪在榻沿傾身迫近她:
    “沈知懿你方才要做什麽?!尋死?嗯?你能耐大了?!”
    他將嬌小的姑娘壓在車壁與胸膛之間,嗓音帶著不自覺後怕的沙啞,手上也失了力道。
    沈知懿下巴被他捏得泛紅,丹唇微啟,仰頭怔怔地看著他。
    那雙水霧氤氳的雙眸中,滿是迷離慌張。
    裴淮瑾咬牙盯著她,闃靜的車廂裏,隻剩他一下一下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