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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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一行人用了早膳便繼續趕路。
    蘇安在套馬車,瞧見裴淮瑾帶著沈知懿下來,立刻笑迎了上去。
    甫一走近,蘇安咦了一聲,視線在裴淮瑾臉上徘徊一圈,“主子昨夜沒睡好?”
    沈知懿聞言側身看他,果然見他的眼下隱隱浮現一抹烏青。
    她手心一緊,心裏盤算著莫不是自己昨夜睡覺不老實,影響得他沒睡好了?
    正要開口詢問,裴淮瑾神色淡然道:
    “與你無關,不過是有些認床,既然收拾好了,盡快趕路吧。”
    沈知懿瞧著他鬆姿挺拔的背影,想了想也不無道理,他那人自來挑剔,什麽都慣用最好的,這小小客棧的床怕是令他睡不安穩。
    她哦了一聲,也沒多想,跟著上了馬車。
    馬車又行了四日,終於到了永州。
    第二日恰好是永州的“賽馬節”。
    永州靠近南方,這裏水多,時人不善騎馬,不過他們雖不善騎馬,卻研究出了他們獨特的賽馬方式,那便是花式賽馬。
    一聽有花式賽馬,沈知懿便坐不住了。
    裴淮瑾掃了她一眼,瞧出她眼底隱隱的期待,“想去?”
    沈知懿剛想點頭,卻猶豫了一下,抬頭小聲問他:
    “可以嗎?”
    裴淮瑾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頷首道:
    “此刻時辰還早,你讓蘇安陪你去。”
    想了想,他放下手中的信箋:
    “算了,我同你去。”
    沈知懿新生歡喜,眉眼彎彎地應了聲。
    裴淮瑾這次來是以揚州富商的身份來的,穿著打扮便與平日在京時的一絲不苟多有不同。
    他今日換了身水藍色直襟長衫,領口用銀絲線繡著繁複的木槿花鑲邊,腰束同色木槿花紋的寬邊錦帶,其上掛了隻質地極佳的羊脂白玉。
    男人儀態矜貴,冷白的皮膚顯出幾分自有的清貴,五官輪廓如精雕般完美無瑕,整個人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
    偏他大冬天還手持一把象牙鎏金折扇,白色狐狸毛大氅映出桃花眼中的深情,又給人一種風流浪蕩之感。
    裴淮瑾一出現在永州城的街上,便立刻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
    而他帶著沈知懿往馬場去的路上,幾乎不眨眼地給自己的女人花錢,凡是沈知懿看了一眼的,他都毫不猶豫地命人付錢成倍買了下來。
    於是很快的,永州來了位瓊枝玉樹的揚州富商,出手闊綽豪擲千金的消息便在四下裏暗暗傳開了。
    兩人來到馬場的時候,之前報名參賽的選手的比試已經接近尾聲。
    最先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那男子時而立於馬背之上單手控馬,時而彎身下腰撿起地上用來區隔的木樁,動作驚險又刺激,引得周圍觀眾一片叫好。
    第二名則是個女子。
    那女子倒是端端正正坐在馬背上,但若仔細看去,她的雙眼竟是被一條紅色的綢帶蒙著的,她僅僅憑借聲音來禦馬便能跑到第二的位置上,足以見得功夫了得。
    最後又陸陸續續回來幾人。
    永州城的知州為前三人頒發了彩頭。
    沈知懿瞧著那女子,忍不住感慨:
    “想不到永州人的花式馬術竟這般厲害。”
    恰在此時,主事人大聲宣布,第一輪比賽結束後,在場之人可以臨時報名參加第二輪比試,而知州大人也臨時加了彩頭。
    當知州把那彩頭拿上來的時候,全場倒吸一口涼氣,沈知懿死死盯著知州手上那一柄鎏金彎月弓,心跳幾乎破膛而出,渾身止不住地發麻顫抖。
    那是大哥哥的弓!
    大哥哥當初就是用這柄弓教會她射箭,便是化成灰她也認得!
    沈府抄家的時候,不知有多少東西流落在外,想不到這柄鎏金彎月弓居然在永州知州的手中出現了!
    裴淮瑾顯然也認得。
    他斜睨了蠢蠢欲動的沈知懿一眼,淡聲道:
    “你若是想去,便去吧,讓蘇安替你將衣裳整理好。”
    沈知懿沒有一絲猶豫,提著裙擺小跑著下了場。
    她的騎射是大哥哥教的,當年大哥哥的騎射與謝長鈺在京中並稱“雙絕”,曾有人感歎,說是裴鶴枕若是還在,那京中便有“三絕”。
    這既是對她大哥哥騎射的肯定,也是對裴小將軍以身殉國的惋惜。
    沈知懿來到主事人跟前,極力鎮定地說明來意。
    主事人往她身後看了一眼,神情猶豫。
    “娘子……娘子可是一個人來的?”
    沈知懿不明所以,想了想裴淮瑾臨行前的吩咐,道:
    “同我夫君一道來的,可是有什麽不妥?”
    那主事人道:
    “娘子有所不知,我們這次報名的項目是雙人項目,也就是一人禦馬,一人射箭,射中最多最準的一組獲勝。”
    他看了沈知懿一眼,這小姑娘看著年歲不大,身材也小巧嬌軟,主事人甚至懷疑她是否真的會騎馬,所以話也說得不客氣:
    “娘子要不……還是回家和自己的夫君商量一下?這是比賽,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的,多有不美。”
    沈知懿一聽,心就涼了半截。
    裴淮瑾打從那年兄長戰死後,就在鎮國公和長公主麵前起過誓,此生永不行武。
    她下意識往方才裴淮瑾站的方向看去,卻見他朝自己走了過來。
    “怎麽了?”
    裴淮瑾此刻是富商打扮,眉眼含笑,語調清越中帶著一股說不清的風流韻味。
    那主事人見他容貌俊美、氣度不凡,深知眼前這位定是今日眾人都在討論的那位揚州富商,對他的態度不由恭敬了不少。
    他對裴淮瑾雙手抱拳行了一禮,將方才的話又同他解釋了一遍,笑道:
    “這位……公子,您看……”
    沈知懿覺得自己幾乎都不能呼吸了。
    她的視線一錯不錯凝在裴淮瑾身上,緊捏住身側衣料的手心沁出細細密密的冷汗,心跳隨著他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表情變化而跟著懸了起來。
    對方並沒有看自己一眼,裴淮瑾隻是輕輕提了提唇角,略有些遺憾地對主事人道:
    “可惜鄙人不善騎射,既如此,那我們便不參加了。”
    “轟隆”一聲,搞搞壘起的情緒在一瞬間坍塌城灰燼。
    “夫君!”
    沈知懿抬頭直視著裴淮瑾的目光,眼神中全是熱烈的期盼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
    “夫君,妾見那彎月弓深覺十分有緣,無論如何都想奪得那彩頭,求夫君……”
    裴淮瑾臉上風流恣意的笑意冷了下來,眉目冷肅地盯著沈知懿看了片刻,語氣隱隱含著不悅,冷若冰霜:
    “我是不是平日裏太慣著你了?跟我回去!”
    說罷,轉身便走。
    四周人聞言,或好奇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像是一支支利箭朝沈知懿身上射來。
    她死死咬住嘴唇,小跑著追上去,一把攥住了裴淮瑾的手腕,小聲哀求:
    “夫君,求您了,就這一次,從此以後妾再不敢有別的妄求……”
    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隻是想在臨死前,拿回屬於哥哥的東西。
    裴淮瑾將她攥著她的手往下壓。
    沈知懿用盡全身力氣死都不鬆手。
    二人僵持不下,裴淮瑾神色冷峻:
    “沈氏,你莫要得寸進尺。”
    沈知懿抓著他的雙手顫得厲害,可卻攥得更緊。
    她知道裴淮瑾心中有執念,她也知道自己在強人所難,但她知道,自己一旦放了手,恐怕至死都會帶著遺憾。
    若是這是在京城,她絕不敢這樣求他。
    可這是在永州,他們又是扮做他人,裴淮瑾如今不是京中那位鎮國公世子,他隻是揚州來的富商李澈。
    小姑娘的手指又細又白,柔軟的手心緊緊貼在他手腕脈搏跳動處。
    麵對她噙滿淚水的美目,望著那裏麵的哀哀乞求,裴淮瑾心裏那股不知名的煩躁又冒了出來。
    他皺眉盯著她看了好半天,最後湊近她,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冷冷道:
    “沈、知、懿,我、讓、你、鬆、手!”
    許是他眼裏那不再掩藏的厭煩和冰冷刺痛了沈知懿的心,她一時間如墜冰窖,胸口一陣反複刺痛,手也在不知不覺間鬆開了。
    裴淮瑾揉了揉眉心,語氣稍稍和緩下來:
    “我知那東西對你的重要性,但我們此次出來不宜節外生枝,待到將來我可幫你尋……”
    他的話還未說完,沈知懿忽然一咬嘴唇,轉身重新跑回了場中。
    裴淮瑾神色陡然一變,正準備讓蘇安將人攔下,卻在瞧見那翻身上馬的纖細身影後,停了下來。
    罷了,由她去吧。
    那主事之人正在與旁人溝通比賽事宜,一轉身見方才那小姑娘去而複返不說,還獨自一人騎在了馬上。
    他嚇得到抽一口涼氣,急忙過去。
    正要勸阻,沈知懿言辭懇請道:
    “懇請大人讓我參賽,我一人騎射同旁人兩人比,也不算犯規,況且我向大人保證,我若是出了什麽事全由我一人負責,絕不讓大人們為難。”
    那主事的眉頭一皺,還要再勸,旁邊有人叫他。
    他看了看身後那人,看了看馬背上一臉倔強的沈知懿,猶豫著唉了一聲:
    “罷了罷了隨你罷!”
    他話音剛落,馬背上的姑娘忽然就展顏笑了起來。
    沈知懿本就生得明豔,隻是一直謹小慎微的模樣蓋住了她生動的容顏。
    此刻她臉上映出由衷的喜悅。
    那種明媚和嬌豔讓本都打算轉頭離開的主事人忽然一愣,隨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話時的語氣都變得溫柔了不少,叮囑道:
    “這些馬性子都烈,娘子還是當心些,千萬莫要逞能,若是……若是有需要,隨時遣人來找我。”
    他本就給沈知懿行了方便,沈知懿自然知道感恩,對他燦然一笑:
    “多謝大人。”
    她說話的語氣又嬌又糯,聽得人耳朵直發酥。
    裴淮瑾坐在距離賽馬場不遠處的涼棚內。
    男人收回目光,冷白修長的手指捏著茶盞,低頭撇了撇茶杯裏的浮沫。
    忽然“咣”的一聲,裴淮瑾將茶杯摜到桌子上,淡漠的語氣隱隱透著煩躁:
    “這永州的茶,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