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市網警支隊，指揮中心。
    死寂。
    唯有服務器機櫃發出的低沉嗡鳴，像某種瀕死巨獸的喘息。
    副隊長劉傑的指節，一下，又一下，敲擊著冰涼的桌麵。
    他的視線死死釘在大屏幕上，那串猩紅的數字每一次跳動，都像一根針，紮在他的太陽穴上。
    “五百二十萬……”
    一個技術員的聲音幹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還在漲……”
    劉傑的眼皮狂跳。
    捐款數據滾動的速度，非但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減緩，反而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加速度。
    失控。
    徹徹底底的失控。
    他從業十幾年，處理過無數棘手的網絡案件，從跨國黑客攻擊到金融平台爆雷，從未有過如此刻這般無力的感覺。
    一個檔案幹淨到堪稱蒼白的青年。
    一個三次高考，連本科線都未曾觸及的落榜生。
    這兩個標簽，與屏幕上那個破解世界級數學難題、攪動億萬資金的形象，形成了荒誕到極點的反差。
    這背後，若說沒有一個組織嚴密、能量通天的勢力在操盤，劉傑寧願相信明天太陽會從西邊升起。
    “劉隊，我們現在怎麽辦？”
    一名年輕的專案組成員站了起來，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聲音裏滿是壓抑不住的焦躁。
    “再不控製，影響就太大了！”
    “怎麽控製？”
    劉傑反問，聲音裏透著一股冰冷的疲憊。
    “封禁直播間？凍結賬戶？還是直接發通告，定性為網絡詐騙？”
    他每說一句，指揮中心內的空氣就沉重一分。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都清楚，現在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幹預時機。
    何宇，這個名字，早已不是一個單純的個體。
    他凝聚的，是整個南何省，數百萬考生，以及他們背後數百萬個家庭，積壓了數十年之久的執念與希望。
    那是對教育公平的渴望，是對擁有一所頂尖學府的期盼，是一種近乎悲壯的集體情緒。
    現在貿然行動，無異於將一枚點燃的炸彈，扔進一個裝滿了高純度燃油的倉庫。
    輿論的風暴，會將他們撕得粉碎。
    劉傑閉上眼，揉了揉發脹的眉心。
    不行，絕不能這樣被動下去。
    必須找到一把最鋒利的刀，一刀切開這個膿包，讓所有人看清裏麵的肮髒與腐臭。
    必須找到一個真正的權威！
    一個分量足夠重，一開口就能讓所有質疑聲都閉嘴的權威！
    一個名字，一道電光，劈開他腦中的混沌。
    張承言。
    國內數學界的泰山北鬥。
    清華大學的定海神針。
    對！就是他！
    劉傑猛地站起身，椅子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嘯。
    他轉身，目光如炬，掃過一張張焦灼的臉。
    “立刻聯係清華大學！”
    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把何宇直播解題的完整錄像，最高清的版本，發給張承言教授！”
    “告訴他，我們懷疑這是一個以學術為幌子，進行大規模非法集資的特大詐騙團夥！”
    劉傑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閃動著決然的光。
    “我相信，在真正的學術權威麵前，任何騙術，都將無所遁形！”
    ……
    與此同時。
    南何省的每一個角落，一場前所未有的網絡狂歡正在上演。
    被何宇徹底點燃希望的南何網友們，已經自發地成為了“龍海大學”最狂熱的宣傳員和布道者。
    他們像一群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用盡一切手段，將那個略顯簡陋的官網鏈接，散播到互聯網的每一個縫隙。
    一個高三畢業班的同學群裏。
    “【鏈接：龍海大學官方網站】兄弟們，都看到了嗎？我們南何要有自己的985了！”
    “我靠！真的假的？就是那個直播解開黎曼猜想的大神建的？”
    “千真萬確！官網都出來了！現在捐款還能降錄取線，我爸剛捐了一萬！”
    “臥槽！你爸牛逼！我也去跟我媽說說，為了我的未來，拚了！”
    一個本地生活論壇裏。
    置頂的帖子標題被加粗標紅——《史詩級利好！南何教育的春天來了！本土985“龍海大學”橫空出世！》
    下麵的回帖在短短一小時內突破了上千條。
    “樓主別是騙子吧？這年頭什麽都能編。”
    “樓上的，自己去看看何宇的直播錄像再說話！那他媽是能編出來的嗎？我一個學渣都看跪了！”
    “我剛捐了五百，不管真假，就當是給南何教育事業做貢獻了！萬一是真的呢？這五百塊，可能就改變我兒子一生的命運！”
    一個中年人的親友群裏。
    轉發的鏈接下，是一段段飽含期盼的語音。
    “老李，看到了沒？給孩子捐點吧，咱南何的孩子太苦了，每年高考都跟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似的。”
    “是啊，捐款還能降分，多好的事兒！就算最後不成，也算買個希望。”
    “我剛看了，捐款賬戶是正規的，有備案。為了孩子，這點錢，拚了！”
    狂熱。
    期待。
    質疑。
    觀望。
    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在南何省的上空交織、發酵。
    絕大多數人，其實從理智上根本不相信這件事。
    建一所大學，尤其是一所頂尖大學，何其艱難？那需要海量的資金、頂尖的師資、國家的審批……豈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振臂一呼就能辦成的？
    但這並不妨礙這件事，成為一場席卷全省的談資，一個宣泄情緒的出口。
    就像一個在沙漠中渴了太久的人，哪怕明知遠處的海市蜃樓是假的，也忍不住要朝著那個方向奔跑。
    因為，那至少是一個方向。
    一個關於希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