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振國將軍和他身後的專家團，正懷著一種近乎朝聖，又好似奔赴刑場般的複雜心緒，亦步亦趨地跟在何宇的身後。
    他們的腳步，最終踏入了那片名為【稷下學宮】的園區。
    在他們所有人的腦海中，早已預演過無數遍這裏的景象。
    一個能培養出那種隨手一指，便能癱瘓“海神之矛”的妖孽的地方，理應是這個國家心髒地帶，最深藏不露的所在。
    它應該被數米高的通電鐵絲網包裹，每隔十米就有一座自動防禦炮塔。
    內部，應該是冰冷無菌的合金通道，空氣中彌漫著臭氧與金屬的味道，無數穿著白色無塵服的研究員，在絕對靜音的環境中，麵對著瀑布般流淌的數據，神情肅穆。
    那將是一個比任何軍事基地都更加戒備森嚴，比任何核武發射井都更加絕密的終極實驗室。
    然而，現實，再一次，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將他們數十年來建立的全部認知，砸得粉碎。
    這裏，沒有高牆。
    這裏，沒有鐵網。
    這裏，甚至連一個象征性的門禁都沒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午後陽光慷慨浸泡的巨大草坪，是完全開放的、散落在各處的玻璃討論區，是一個巨大到望不見邊際的、充滿了呼吸感與生命力的公共研究空間。
    而就在這個本該寧靜祥和的空間裏，一幕幕光怪陸離的景象，正在瘋狂上演。
    這些景象，讓龍振國，這位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鐵血將軍，讓他身後，那些站在龍國科技金字塔頂端的國寶級專家們，都感到自己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猛然停止了跳動。
    那是一種……混亂到極致，卻又和諧到詭異的勃勃生機！
    東邊的草坪上。
    一群少年少女，看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七八歲，正團團圍著一塊懸浮在空中的巨大全息戰術屏幕。
    他們吵得麵紅耳赤，唾沫橫飛，激烈程度堪比戰場上的陣前對罵。
    龍振國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一個最危險的針尖。
    他身後的幾位白發蒼蒼的專家，更是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其中一位老者甚至因為血壓的急劇升高，身體都控製不住地晃了晃。
    那塊屏幕上赫然投射出的，正是他們整個團隊，在最高保密等級的指揮中心裏，熬了整整一個通宵，耗費了無數心血，卻依舊感到頭皮發麻、無從下手的……
    “海神之矛”——全球最強水下作戰係統的底層根指令架構圖！
    “……我還是認為蘇曉曉同學的‘降維’思路是正確的！”
    一個穿著印有樂隊LoT恤的少年，正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對麵女生的臉上。
    “但用傅裏葉變換來解構它的通訊協議，效率太低了！那是在用牛刀殺雞！我們應該引入‘和弦’理論，將它的每一個加密節點，都視為一個獨立的‘音符’！”
    “這樣，我們就能用‘樂理’，來重構它的整個通訊邏輯！”
    另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少年，扶了扶鏡框，語速極快地補充道。
    “沒錯！用‘主三和弦’定義它的主幹指令，用‘屬七和弦’來定義它的分支指令！”
    “這樣一來，我們根本不需要去破解它的加密，而是直接在不改變它原有功能的前提下，讓它的整個加密協議，變成一首……即興的、永遠無法被預測的自由爵士樂！”
    “自由爵士樂……”
    龍振國身後，一位龍國最頂級的密碼學泰鬥，嘴唇哆嗦著，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個詞。
    他的臉色，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轉為了死一般的慘白。
    他看著那群孩子嘴裏不斷蹦出的，諸如“布魯斯音階”、“複調對位”、“十二音體係”之類的“黑話”，隻感覺自己的大腦，被無數根鋼針狠狠刺入，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用樂理……去優化一套全球最頂級的軍事通訊係統？
    這……
    這到底是他們這群老家夥瘋了，還是這個世界，已經徹底瘋了？！
    將軍的視線，僵硬地轉向另一邊。
    那裏，一個看起來有些內向，正蹲在地上觀察螞蟻搬家的生物係少年，和一個紮著高馬尾，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物理係女孩，正為了一個理論模型，爭得臉紅脖子粗。
    他們的爭吵，甚至已經上升到了肢體衝突的邊緣。
    而他們爭論的焦點，赫然是——
    “關於利用生物細胞內部的量子糾纏效應，實現超光速即時通訊的可行性模型”！
    龍振國感覺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這些東西……
    這些理論……
    這些構想……
    任何一項，隻要泄露出去一丁點風聲，都足以在全球範圍內掀起驚濤駭浪！
    任何一項，都足以讓那些潛伏在黑暗中的敵人，不惜一切代價，甚至不惜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也要將其奪取或者摧毀！
    這些，是國家最高級別的軍事機密！
    是決定未來國運走向的終極科技構想！
    然而，在【稷下學宮】這裏……
    竟然……
    竟然被這群半大的孩子，當成了日常的、隨處可見的“玩具”？！
    當成了有趣的、可以隨意爭辯的“辯論題”？！
    當成了……老師布置的“課堂作業”？！
    “咚、咚、咚……”
    龍振國將軍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內，那顆為國征戰了數十年的強大心髒，正在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他看著眼前這幅充滿了蓬勃生命力的、瘋狂到極致，卻又和諧到不可思議的畫卷。
    看著那些洋溢在少年少女臉上的，那種純粹的、對知識的渴望與探索的喜悅。
    第一次。
    他對自己數十年來，用鮮血和紀律澆築而成的，關於“科研”與“保密”的鋼鐵認知，產生了……
    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深刻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