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得化不開。
    校長辦公室內，燈光冰冷，將每一張凝重的麵孔都切割出僵硬的輪廓。
    林曉靈的報告，如同一份判決書，靜靜躺在何宇的辦公桌上。
    “馮·諾依曼瓶頸”。
    “算力牆”。
    這些來自計算機科學最深邃領域的古老幽靈，此刻正扼住【天舟】計劃的咽喉。
    整個龍河大學，乃至其背後所代表的龐大科研體係，都因為這薄薄幾頁紙，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空氣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何宇的指尖，輕輕點在報告的封麵上。
    他沒有去看周圍下屬們那一張張失去血色的臉，也沒有理會那一道道投向他、充滿了焦慮與疑問的目光。
    林曉靈預想中的失望，沒有出現在他的臉上。
    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焦慮，都無從尋覓。
    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穿透了眼前的報告，穿透了辦公室的牆壁，落向了那個已經空了大半的合金密碼箱。
    元勳的聲音，再一次在他腦海中回響。
    那是一位將畢生心血都熔鑄進這些圖紙裏的老人，在交接時，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出的不是囑托，而是一個謎題。
    “記住，它是一個完整的體係。”
    【昆侖】是心髒，為整個係統提供源源不斷的、近乎無限的能量。
    【天舟】是身軀，是承載一切的宏偉骨架。
    那麽，駕馭這具神明之軀的……“靈魂”呢？
    何宇站起身。
    他的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篤定，每一步都踩碎了辦公室裏凝固的死寂。
    他走到密碼箱前。
    所有人的視線，都跟隨著他的身影，不解，疑惑，最後化為一絲渺茫的期待。
    他的手指，在箱體內部光滑的夾層上，開始移動。
    那不是隨意的觸摸。
    指節的起落，帶著一種奇特的、非線性的韻律，像是在敲擊一段失傳已久的摩斯密碼。
    “嗒。”
    “嗒…嗒嗒。”
    “嗒。”
    一聲輕微到幾乎無法被捕捉的機械咬合聲，從箱體最深處傳來。
    “哢。”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箱體最底部的金屬板，一個從未有人發現過的、薄如刀鋒的暗格，無聲地向上彈開。
    那裏沒有堆積如山的厚重圖紙。
    沒有精密複雜的工程文件。
    隻有一份被特製的暗黃色油紙緊緊包裹的東西。
    它很薄。
    看起來，甚至有些潦草。
    何宇伸手，將其取出。
    油紙的觸感冰涼而柔韌，帶著歲月的陳舊感，卻沒有任何腐朽的跡象。
    他將其緩緩展開。
    寂靜。
    辦公室內，隻剩下紙張舒展時那細微的沙沙聲。
    當圖紙完全鋪開在辦公桌上時，所有看到它的人，大腦都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這根本不是一張工程圖紙！
    上麵沒有一條直線，沒有一個標準的機械構件。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條盤旋、纏繞、交織在一起的弧線，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符咒，勾勒出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能量流向。
    而在所有“符咒”的最中央，是一個由無數能量流共同構築的、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詭異球形約束場。
    它在二維的紙麵上，卻展現出一種三維、甚至四維的縱深感。
    僅僅是注視著它，就讓人的精神力被瘋狂抽離，思維陷入一種即將被撕裂的眩暈。
    在圖紙的右下角，一行蒼勁有力的手寫字，標注著它的名字。
    【“太乙”量子核心控製單元】。
    這一刻，何宇終於洞悉了全部的真相。
    這，才是所有“失落圖紙”中，真正統禦一切的、至高無上的核心！
    這，也是當年那群才華橫溢、驚豔了一個時代的天才們，最終構想徹底擱淺，計劃全麵封存的……最終根源！
    他們設計出了神的心髒和身軀，卻唯獨無法創造出神的靈魂。
    “立刻連接【盤古】。”
    何宇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他將這份看似“草稿”的圖紙，小心翼翼地送入一旁待命的最高權限掃描接口。
    “【盤古】，解析它。”
    “指令收到。正在掃描……”
    【盤古】係統的電子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沒有情緒。
    淡藍色的掃描光束，從圖紙的一端，緩緩移動到另一端。
    掃描完成。
    然後……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龐大的【盤古】係統，那台運算速度冠絕全球、支撐著整個龍河大學、乃至半個國家科研體係的超級AI，陷入了沉默。
    一分鍾……
    服務器指示燈的閃爍頻率，開始變得紊亂。
    五分鍾……
    主控機房內，數萬組刀片服務器的散熱風扇，開始發出一種低沉的、不堪重負的轟鳴。
    十分鍾……
    長達十分鍾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盤古】係統，第一次在接收指令後，沒有給出任何即時反饋。
    它沉默了。
    這台超級AI，似乎正在動用它那浩瀚算力的每一個角落，去理解，去分析，去嚐試觸碰那份圖紙上所描繪的、近乎“玄學”的理論。
    那是一種徹底顛覆了現有計算機科學根基的架構。
    一種基於“宏觀量子糾纏”理論的、匪夷所思的造物。
    它沒有傳統的芯片。
    沒有縱橫交錯的電路。
    它的核心，僅僅是一個被特殊能量場約束的、永遠處於“疊加態”的“量子核心”！
    它不再遵循馮·諾依曼架構的串行指令。
    它不再是一次處理一條指令，一條路徑。
    它能在千萬分之一秒的瞬間，處理“所有”的可能性！
    十分鍾後。
    當辦公室裏的氣氛已經壓抑到頂點時，【盤古】係統冰冷的電子音，終於再次響起。
    隻是這一次，它的聲音裏，那恒定不變的頻率，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被人類察覺的波動。
    那不是錯誤。
    那是一種……“敬畏”。
    “解析完畢。”
    兩個字，卻仿佛用盡了這台超級計算機的全部力量。
    “結論：【太乙】量子核心，理論成立。”
    這句話，讓辦公室裏所有人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隨即又被更大的震撼攫住。
    【盤古】的聲音在繼續，每一個字節都敲擊在眾人的心髒上。
    “若能造出【太乙】……”
    係統在主屏幕上，打出了一行讓何宇都為之窒息的、閃爍著金色光芒的結論。
    “其理論算力，將是全球現有所有計算機算力總和的……”
    一個數字，在屏幕上緩緩浮現。
    “……數億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