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降臨的瞬間，帶來的並非冷靜的思考，而是最原始的、幾乎要將靈魂撕碎的恐慌。
    在【盤古】實驗中心模擬出的廣場上，那不到一秒鍾的死寂，如同風暴之眼。
    下一刻，混亂徹底引爆。
    “啊——！”
    一名女生發出了淒厲的尖叫，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精神在雙重末日的壓迫下瞬間崩潰。她身邊的同伴試圖安撫，卻被她一把推開，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劇烈地顫抖。
    更多的人在行動。
    有人試圖摘下頭盔。
    那曾是他們進入這個虛擬世界的唯一通道，此刻卻成了無法掙脫的枷鎖。
    無論他們如何拉扯，那冰冷的金屬質感都紋絲不動，視網膜上隻彈出了一行毫無感情的文字。
    【警告：推演進行中，無法脫離。】
    恐慌是會傳染的瘟疫。
    絕望的情緒在人群中以指數級速度蔓延，整個廣場化作了人間煉獄的預演。
    就在這片混亂的中心，林帆的牙關死死咬合，牙齦幾乎要被咬出血來。
    那鑽入骨髓的電磁刺痛，那火山灰帶來的窒息感，讓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
    但他強迫自己沒有閉眼。
    他強迫自己去看，去看那正在隕落的“文明存續指數”，去看那猙獰的太陽風暴，去看身邊每一個同學臉上那被恐懼扭曲的表情。
    這是模擬。
    但這也是現實。
    是未來可能發生的，無數種現實之一。
    “都冷靜！”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強行貫穿了所有的尖叫與哭嚎。
    林帆用盡全身力氣，將胸腔中的空氣盡數吼出，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這是模擬！聽著！這是何校長給我們的推演！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這一聲，像是投入沸水中的一塊寒冰，讓極致的混亂出現了瞬間的凝滯。
    部分學生被這聲音震得一愣，茫然的目光開始聚焦。
    王浩就在林帆身邊，他反應極快，立刻抓住了這個寶貴的窗口期，接上了林帆的話。他的聲音同樣洪亮，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所有人，立刻通過係統界麵，組建臨時委員會！這是演習，但必須當成現實來對待！忘記你們的學生身份，現在，你們是這個世界的管理者！”
    在極端恐懼的盡頭，求生的本能被激活了。
    而龍河大學精英教育所培養出的組織性和紀律性，也終於從恐慌的泥沼中掙紮了出來。
    “對……委員會……”
    “快！係統權限！”
    學生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顫抖的手指開始在自己的虛擬界麵上瘋????作。
    那血紅的、隻剩下不到九分鍾的太陽風暴倒計時，成了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催促著他們壓榨出每一秒的效率。
    一個個代表著不同專業、不同特長的學生被推舉出來。
    能源、通訊、軍事、農業、政治、社會學……
    短短七分鍾，就在那毀滅性的電磁脈衝抵達前的最後一刻，一個囊括了全球所有“大區”代表的臨時“世界政府”線上委員會，被奇跡般地搭建了起來。
    然而，這並不是希望的開始。
    這隻是另一場，更令人絕望的災難的序幕。
    ……
    虛擬的線上會議室，呈現出一種冰冷而肅穆的銀白色調。
    一張巨大的圓形會議桌橫亙在中央，來自全球各個“區域”的學生代表，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現在各自的席位上。他們的投影因為即將到來的電磁風暴，邊緣正泛著不穩定的數據波紋，每個人的臉色都蒼白如紙。
    會議在組成的瞬間便已開始，沒有任何寒暄。
    “我提議，立刻組織全球範圍內的救援行動！”
    一名金發碧眼，代表著“歐洲”區域的領袖第一個站了起來。他的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卻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激情。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平民的生命安全！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義原則！我們必須不計代價，將民眾向地下掩體、遠離火山灰的南半球疏散！”
    他的議案立刻得到了許多人的附和。
    “同意！生命權高於一切！”
    “必須啟動全球疏散預案！”
    “愚蠢！”
    一聲怒吼，如同重錘般砸碎了這片“人道”的呼聲。
    代表“北美”團隊的領袖猛地站起，他身材魁梧，投影出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其中燃燒著恐懼，更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
    黃石火山的虛擬坐標，就在他的腳下。
    他能“感覺”到那股足以毀滅大陸的能量正在地底奔湧。
    “人道救援？疏散？”
    他發出一聲嗤笑，聲音沙啞而猙獰。
    “等你們那些跨越半個地球的救援船和飛機組織起來，黃石噴出的火山灰就已經把我們所有人活埋了！我們沒有時間玩你們那套高尚的政治遊戲！”
    他環視一圈，目光充滿了侵略性。
    “我提議，‘北美’團隊立刻啟動所有模擬軍事單位，以戰時法案，強行征用火山安全區周邊，包括你們‘歐洲’和‘亞洲’區域內的一切可用資源！食物、水、防輻射服、空氣淨化設備！所有的一切！”
    他的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死寂了一瞬。
    “法西斯！你們這是徹頭徹尾的法西斯行徑！”代表“歐洲”的學生氣得渾身發抖。
    “這是掠奪！是對全球秩序的公然踐踏！”
    “踐踏？”北美代表狂笑起來，“秩序？看看天上的太陽風暴！看看地下的火山！秩序在十分鍾前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叫‘生存’的唯一法則！”
    “等你們討論出那個狗屁不通的人道方案，我們所有人都得擠在一起，在火山灰裏窒息，變成曆史書上一行可笑的數字！”
    “砰！”
    虛擬的會議桌被狠狠一拍。
    委員會在成立的第一分鍾，就徹底淪為了一個攻訐與謾罵的鬥獸場。
    代表“歐洲”的團隊，以及其他秉持著“人道優先”理念的代表們，陷入了無休止的道德辯論和程序爭吵之中。
    他們試圖製定出一個“公平”的救援方案，卻在每一條細則上都爭得麵紅耳赤，徹底錯過了組織有效疏散的黃金時間。
    而代表“北美”的團隊，在提案被否決的瞬間，便果斷地單方麵退出了會議。
    下一秒，代表著全球軍事動態的虛擬沙盤上，屬於“北美”的無數個紅色箭頭，悍然越過了區域邊界，撲向了鄰近地區的物資倉庫。
    模擬戰爭，爆發了。
    全球秩序，在災難真正降臨的前一個小時，就因為人性的自私與猜忌，已然分崩離析。
    林帆所在的“龍國”團隊指揮中心裏，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他死死盯著那片混亂的虛擬沙盤，拳頭攥得指節發白。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拍案而起，投影在會議室中的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龍國團隊提議！立刻停止所有內耗！建立全球統一戰線，所有區域無條件共享資源、共享信息、共享技術，集中一切力量，構建全球範圍內的‘方舟’級地下城市！我們必須……”
    他的聲音，帶著最後的希望，在混亂的會議室中回蕩。
    然而，話音未落。
    滋啦——！
    一聲比之前所有電流聲加起來還要尖銳、還要恐怖百倍的電磁爆音，響徹了整個虛擬世界。
    那不是聲音。
    那是一場源自物理法則的，對所有電子設備的無情處決。
    林帆眼前的虛擬會議屏幕，那張匯聚了人類最後“理性”的圓桌，瞬間被一道純白色的電光撕裂、吞噬。
    所有代表的頭像，連同他們或憤怒、或驚愕、或不甘的表情，在一瞬間，全部化為灰燼，黯淡了下去。
    刺眼的電光在地平線上瘋狂炸開，形成了一道橫貫天際的、末日般的極光。
    全球90%的模擬電網，在這一刻，陷入了徹底的、不可逆的癱瘓。
    【係統提示：全球通訊中斷，臨時委員會強製解散。】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在死寂的黑暗中響起。
    那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最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剛剛還在激烈爭吵的每一個人臉上，充滿了無情的諷刺。
    林帆站在模擬的指揮中心裏。
    眼前，所有亮著光的屏幕，在一瞬間全部歸於黑暗。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隻有窗外，那被火山灰染成昏黃的天空，和天際那道正在緩緩消散的、死亡的極光，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一股寒意，不，是一根冰冷的鐵錐，從他的腳底升起，狠狠刺入了他的脊椎，直衝天靈蓋。
    學生們第一次用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靈魂，親身體驗到了。
    在真正的、足以抹平一切的滅世災難麵前。
    他們引以為傲的智慧，他們堅守的道德，他們賴以生存的社會體係與政治框架……
    是何等的脆弱。
    何等的不堪一擊。
    這就是【太乙】。
    這就是它，給所有自詡為天之驕子的他們，上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