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令你們，立刻撤出火星軌道！”
    “否則，我們將視你們為‘敵意目標’，予以擊毀！”
    德克爾將軍那張因狂熱而扭曲的臉，在斷續的全息投影中咆哮著。
    信號極不穩定，光影明滅。
    他身後的背景，是“普羅米修斯”號劇烈抖動、瀕臨解體的艦體，是四處飛濺的電火花和淒厲的警報紅光。
    這地獄般的景象，反而映襯得他有如一尊在烈火中宣告末日審判的梟雄。
    瑤光號的艦橋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主屏幕上，看著那個自導自演的瘋子，進行著他最後的獨角戲。
    何宇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那雙深邃的眼眸裏，隻有一種近乎於解剖般的審視與冷靜。
    就像一位頂級的物理學家，在觀察一個基本粒子在湮滅前最後的、無意義的狂亂軌跡。
    他轉過頭，視線落在身旁的控製台上。
    王浩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指尖在虛擬光屏上輕點，一份剛剛由瑤光號超級AI“太乙”生成的分析報告，無聲地推送到了何宇的艦長專屬屏幕上。
    報告的標題簡潔而冰冷。
    《目標“普羅米修斯”號結構與能源係統完整性評估》。
    數據來源：瑤光號搭載的“引力波深層掃描雷達”。
    那是一種超越了當前地球文明所有探測手段的、近乎於“上帝視角”的“體檢”。
    何宇的目光快速掃過那一排排密集的數據流。
    飛船結構完整度：17%。
    外層裝甲多處剝離，承重結構出現不可逆金屬疲勞。
    能源管線大麵積破損，泄露讀數持續飆升。
    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一張三維結構圖上。
    那是“普羅米修斯”號的核熱推進器模型，其中一個標記為“反應堆A區”的部分，正被一個不斷閃爍的、血紅色的警示框死死鎖定。
    何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細微的弧度。
    那不是嘲諷，更像是一種看到意料之中結果的了然。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屏幕中那個還在咆哮的獨眼將軍，用一種近乎憐憫的、毫無情緒起伏的語氣，輕聲打斷了他：
    “德克爾將軍。”
    德克爾的咆哮戛然而止。
    “在你威脅要‘擊毀’我們之前，我個人建議，你最好先看一看你們飛船‘反應堆A區’的冷卻係統讀數。”
    何宇的聲音不大，卻擁有著穿透一切嘈雜的絕對力量。
    每一個字，都像一枚精準的手術刀，切開了德克爾用瘋狂和咆哮偽裝出的、脆弱不堪的鎧甲。
    德克爾的獨眼中，閃過一絲短暫的錯愕。
    隨即，是無法抑製的不安。
    他不懂對方是如何知道他飛船內部的精確信息的，但他心底最深處的某個角落，一個聲音在瘋狂尖叫。
    他說的是真的。
    何宇沒有理會他臉色的變化，繼續用那種陳述事實的平淡口吻，好心地提醒道：
    “根據我們的掃描，你的‘核熱推進器’，因為剛才那次漂亮的、自殺式的強行入軌，其核心冷卻係統的循環泵已經……崩潰了。”
    瑤光號艦橋內，幾位年輕的船員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崩潰了……
    這三個字在宇宙航行中，等同於死亡判決。
    “哦，對了。”
    何宇看了一眼身旁屬於“太乙”係統的倒計時，補充了一句，仿佛在校對自己手表的時間。
    “準確地說，它將在十分鍾後，發生不可逆轉的‘堆芯熔毀’。”
    “什麽？！”
    這兩個字不是疑問，而是純粹的、發自靈魂深處的驚駭尖叫！
    如果說何宇剛才的話是手術刀，那這最後一句話，就是一柄千鈞重錘，瞬間砸碎了德克爾所有的意誌和防線！
    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在一瞬間血色盡褪，變得慘白如紙。
    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理會與瑤光號的通訊，衝著自己艦橋內的下屬，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怒吼：
    “檢查A區！立刻！馬上檢查反應堆！”
    下一秒，根本不需要任何檢查。
    回應他的，是響徹整個“普羅米修斯”號艦橋的、比他剛才的咆哮還要淒厲尖銳無數倍的合成警報聲！
    那聲音仿佛要刺穿人的耳膜，撕裂人的神經！
    “警告！警告！”
    “偵測到A區堆芯溫度突破臨界閾值！”
    “冷卻液循環已中斷！壓力讀數為零！”
    “堆芯熔毀倒計時：9分30秒！”
    “9分29秒！”
    “9分28秒！”
    德克爾臉上的傲慢、瘋狂、猙獰、梟雄般的決絕，在這一連串冰冷的、宣判死刑的警報聲中，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有的偽裝都被剝離。
    剩下的，隻有死亡陰影下，一個生物最原始、最純粹的恐懼。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通訊鏡頭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一幕。
    他“撲通”一聲，雙膝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金屬甲板上，那聲音透過通訊傳來，沉悶而絕望。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回到鏡頭前，那隻獨眼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瞪得巨大，布滿了血絲，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
    “何……何校長！”
    他的聲音變了調，不再是將軍的咆哮，而是一個溺水者發出的、破碎的哀鳴。
    他下意識地用上了龍國對何宇的尊稱。
    “上帝！不！何校長！”
    “救……救我們！！”
    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巨大的身體蜷縮在鏡頭前，像一個被徹底嚇壞了的孩子。
    “NASA！米國太空總署！我們代表米國太空總署……”
    “請求……請求您的人道主義救援！！”
    幾秒鍾之前，那個叫囂著要“擊毀”瑤光號、要捍衛“米國主權”的太空軍總司令，此刻正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向他要擊毀的目標，卑微地乞求著生存的權利。
    這荒誕而又真實的一幕，讓瑤光號艦橋內的眾人，心中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何宇淡淡地看著屏幕裏這個醜態百出的敵人。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沒有波瀾，仿佛在看一場早已知道結局的鬧劇。
    “救援，可以。”
    兩個字，清晰地傳入德克爾的耳中，讓他瘋狂的哭嚎和哀求猛地一滯。
    何宇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轉向身旁的王浩，下達了指令。
    “啟動瑤光號的‘引力牽引’程序。”
    王浩的手指早已懸停在對應的操作界麵上，聞言立刻確認執行。
    “是，校長！”
    何宇的目光，越過眼前的一切，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片即將屬於他們的、位於火星“水手穀”的紅色土地。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艦橋內再次響起，清晰而冷冽，仿佛隻是在吩咐人打掃一件礙事的垃圾。
    “王浩，把那塊即將爆炸的‘廢鐵’，從火星軌道上‘拖’走。”
    “別讓它汙染了我們即將要降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