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形同發配
字數:4893 加入書籤
當調令上“湖跺交警大隊”幾個冰冷的鉛字映入眼簾時,祝一凡腦中那台精密運轉的“命運之輪”係統罕見地出現了幾秒的卡頓。
他捏著薄薄的紙張,指尖冰涼,仿佛握著的不是人事命令,而是一張通往遺忘之地的單程票。
他幾乎是衝進了鄭錚的辦公室,胸腔裏翻湧著被愚弄的怒火:“老板!這玩笑開大了!破局之錨?您讓我錨定在交警大隊的馬路牙子上?!這和去政法委那個凝固層有什麽區別?這不還是發配邊疆嗎!”
他想象中的漩渦戰場,是刀光劍影的情報暗湧,是直麵幽靈的核心網絡,而非…指揮交通,這反差也太大了點。
鄭錚抬起眼皮,深邃的目光穿透嫋嫋煙霧,落在他身上,像秤砣一樣壓下了他躁動的質問。“急什麽?”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錨點,不是讓你去衝鋒陷陣。天行路,自有它存在的分量。去,把穩辦的尾巴收拾幹淨,然後報到。記住,多看,少說,步子要踩穩。”
抗議如同泥牛入海,祝一凡滿腔憋屈地回到了日漸冷清的穩辦。空氣裏漂浮著機構消亡特有的塵埃與失落。在整理自己那堆積累了六年的文件山時,一份蒙塵的、邊角蜷曲的報告滑落出來:《關於湖跺市花炮廠(改製方案)社會穩定風險評估(建議擱置)》。
“湖跺花炮廠?”他皺眉,對這個早已消失在記憶角落的名字感到一絲陌生。改製擱置,意味著這份穩評報告也胎死腹中,成了曆史的廢紙。
他隨手翻開泛黃的紙頁,一張硬質卡片突兀地掉了出來,砸在光潔的桌麵上,發出清脆的、不合時宜的聲響。
一張銀行卡。普通的藍色卡麵,沒有任何標識。他下意識地將卡片翻轉,一行用圓珠筆匆忙寫下的六位數字,像一道隱秘的劃痕,刻在背麵的簽名條旁。
鬼使神差,也許是心中那股被放逐的怨氣無處發泄,也許是對這詭異巧合的莫名警覺,祝一凡揣著卡,走向了最近的ATM。
屏幕的光映亮他緊繃的側臉,指尖帶著莫名的微顫,逐一按下那六個數字。
屏幕閃爍,跳出冰冷的餘額數字:100,000.00元。
十萬!一股寒氣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這絕不是他的卡。誰會在一份早已被遺忘、被判定“擱置”的改製報告裏,藏匿一筆不算小的巨款?
2、
“幽靈”在交警內部被鎖定的寒意尚未散去,這憑空出現的“血酬”讓祝一凡的神經再次繃緊到極致。他像一頭被血腥味刺激的獵犬,悄然潛入了市局的檔案深淵。係統權限被悄然調用,蛛絲馬跡在數據流中被艱難串聯。
目標:花炮廠改製前的負責人:單明夫婦。結果:赫然撞入視野的,是兩份冰冷的死亡證明。時間就在改製方案擱置後不久!檔案記載:花炮廠爆炸,雙雙死亡。兩份報告的結論都透著倉促的潦草,疑點重重,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迅速壓下,蓋棺定論為:意外事故。終結的紅色印章,如同凝固的血痂。
寒意徹骨!暗流之下,是早已沉沒的亡魂!祝一凡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擂動。他抓起電話,撥通了鄭錚的加密線路,聲音因激動和驚悚而微微發顫:“老板!花炮廠!單明夫婦的死…絕對有問題!我在那份被擱置的改製報告裏,發現了一張夾帶的銀行卡,十萬塊!這錢來得蹊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隻有鄭錚平穩的呼吸聲傳來。隨即,那低沉而肅殺的聲音響起,仿佛穿透了時光的塵埃:“所以,你現在明白,為什麽非要你去交警不可了嗎?”
祝一凡握著電話的手猛地收緊。
鄭錚的聲音繼續傳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曆史的鐵砧上:“花炮廠…在啟動改製之前,是一起走私軍火案件的溯源。這批軍火價值十億美金、足以武裝一個營的重型軍火,偽裝成進口煙花原材料,在到達廠區的前一條路…”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被當時的湖跺交警大隊臨檢意外查獲!”
轟隆!祝一凡感覺腦海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軍火走私!十億美金!交警查獲!
“然而,”鄭錚的聲音冰冷如刀,“就在移交前夜,這批軍火…如同人間蒸發!連同專案組初步掌握的關鍵證據鏈,消失得無影無蹤!單明的花炮廠改製,就在這‘深潭’迷霧尚未散盡之時啟動,緊接著,他和他的妻子就‘意外’身亡了…巧不巧?”
電話線傳遞著令人窒息的沉默。祝一凡的眼前,仿佛清晰地浮現出檔案室裏那對“曆史雙生子”:那份被“深潭級”紅戳封印的交警大隊軍火案評估報告,和旁邊塵封的掃黑除惡檔案。它們冰冷地並立著,散發著同源的腐朽氣息。原來,那根連接它們的黑暗臍帶,早已纏繞在花炮廠的廢墟和單明夫婦的冤魂之上!
“交警大隊,既是當年軍火案的發現者,也是最大懸案的親曆者,更是…可能的病灶所在!”鄭錚的聲音斬釘截鐵,“幽靈的路徑也指向交警內部,花炮廠的亡魂與‘深潭’的迷霧纏繞不清…天行路,就是那漩渦的邊緣入口!祝一凡,這,就是你作為‘破局之錨’要沉下去的地方!現在,告訴我,你接受嗎?”
祝一凡喉結滾動,口腔裏彌漫著鐵鏽般的苦澀。他下意識地與腦海中的係統溝通:【更改去向?】
係統冰冷的回應瞬間抵達:【定向鎖定:“天行路交警大隊”。狀態:不可更改。任務等級:S。關聯度:97.3%。】
“…明白。” 他最終嘶啞地吐出兩個字。所有的憤怒、不甘、僥幸,在這一刻被殘酷的現實和係統的鐵律徹底碾碎。大失所望?不,是墜入了一個遠比想象更幽暗、更凶險的棋局中心。
3、
天行路。遠離市局核心區的喧囂,像一塊被遺忘在城市肌理中的飛地。導航地圖在這裏顯得猶豫不決,外賣App要麽顯示“超出配送範圍”,要麽幹脆一片空白。唯一的地標,便是那座孤零零矗立的湖跺交警大隊大樓。
它的玻璃幕牆在慘白的天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棱角分明,棱線銳利。遠遠望去,不像執法機構,更像一塊被精準切割、冰冷運轉的巨大石英表,無情地計量著流逝的分秒。
走進其中,時間如同被凍結在六年前祝一凡偶然踏足此地的那一刻。空氣恒久地維持在冰冷的26度,中央空調的低鳴是唯一的背景音。每一個警員的動作都像是用標尺丈量過:步伐的長度、頻率,轉身的角度,甚至臉上那公式化微笑的弧度,都精準到毫秒。他們交談著,內容永遠是路況、指標、流程,語調平和,節奏恒定,如同設定好的程序循環播放。
這裏,就像是全世界都是NPC的終極實驗場,一個高度秩序化的閉環宇宙。
任何異質的闖入者,都顯得格格不入。
秩序中隊長張明踱著那分毫不差的步子走來,手裏端著一杯咖啡。他停在祝一凡麵前,手腕微動,杯沿便與桌沿形成了一個精確的30度夾角。他甚至下意識地用手指輕輕推了推杯壁,確保角度的完美。
“兄弟,稀客啊。”張明的笑容像是刻在臉上的模板,“這算是…二次發配?”他環顧了一下這纖塵不染、秩序井然卻又死氣沉沉的空間,一絲凝固在恒溫空氣裏的苦笑浮現:“友情提醒:交警係統,尤其是這湖跺大隊,是咱市局出了名的‘磁場深坑’。”他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歎息:“當年我也揣著一腔棱角進來,現在…”他搖了搖頭,眼神裏是看透一切的麻木,“漩渦看著平靜,吸力才最要命。無需外力,它會讓你慢慢沉下去,適應這井底的每一寸規則,然後…你會錯覺這井口就是整片天空。久了,連仰望的心思都沒了,還談什麽出去?”
“老張,至於這麽玄乎?”祝一凡試圖扯出一個輕鬆的表情。
“玄乎?”張明呷了口咖啡,杯沿依舊保持著30度,“一盤好局,送到你手裏,打得稀碎。”他的話語精準地戳中了祝一凡的痛處。
這話不假。自從確認調令,祝一凡微信朋友圈的背景圖,從象征活力與野心的熾烈橙色,一路褪色,最終沉淪為一片了無生趣的、接近死寂的暗灰。未來幾年的畫卷,似乎已被無情地釘死在這塊名為“交警”的“世外桃源”畫布上,筆觸單調,色彩全無。
他內心深處並非沒有過僥幸:S級任務,或許幾個月就見分曉?他還能重返市局的廣闊天地?
然而,當他在天行路這凝固的時空中行走,看著一張張如同被設定好程序的麵孔,感受著那種無形卻無處不在的、將一切棱角和活力磨平的“磁場”,一種更深的不安攫住了他。
命運停滯的齒輪,一旦重新咬合轉動,碾過的,絕不會是原來的軌跡。
S級與D級之間的鴻溝,是鮮血、迷霧與無解懸案築成的深淵。他就像遊戲裏一個微不足道的NPC,章節早已被人寫好,無法快進,無法跳過。預設的人生劇本在現實的詭譎多變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理想中的那個“我”,正加速遠離,背影模糊。等待?等待隻會讓歲月這把無形的刻刀,更深地雕琢出妥協與平庸的痕跡。這規律冰冷如鐵,一如當你不再是少年,迎風而立時最可能的下場,並非豪情萬丈的揮灑,而是猝不及防地被自己濺起的泥點,狼狽地濡濕了鞋麵。而旁邊掠過的青春身影,卻總能輕鬆地劃出令人驚愕的、仿佛能無限接近天空的完美拋物線。
玻璃幕牆外,模糊的街景流動。祝一凡倚在冰冷的窗沿,指尖無意識地在蒙塵的玻璃上劃過。
想起了那句: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係統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腦中悄然劃過:【環境適應度:15%。精神活性:22%。回溯之鑰(冷卻中)…】
破局之錨,已沉入深潭。狩獵幽靈的征途,始於這片凝固的、遍布NPC的“石英表”內部。
真正的風暴,正從時間的裂縫中,悄然匯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