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萬伏高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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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一凡癱在“冰棺”般的電梯轎廂裏,冰冷的金屬壁吸附著脊背的寒意,失重感野蠻地拉扯著胃裏那團修正液、黴斑和破碎野心的混合漿糊。
    “崩!”腦海裏毫無征兆地炸響一聲係統提示音,這次調門拔得極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恨鐵不成鋼的尖銳:【係統緊急提示】:警告!主體能量場嚴重紊亂!檢測到“嫁衣神功MAX”與“中二破局妄想症”在宿主意識海形成毀滅性疊加態!核心訴求(升職/掌權)路徑受阻率99.999%!生存模式臨界點!建議:立即!馬上!啟動備用生存單元——“姻緣磁場共振緊急充能計劃”!
    執行方案:前往本地知名能量交互場——《一支麥》!目標:捕獲能中和宿主“體製內負能量終極黑洞”的“高維正能量錨點伴侶”!係統運算…滋滋…初始匹配率預測:趨近於0(0.0000001%…)…警告!數據風暴幹擾…運算核心過載…滋滋…強行修正:匹配率100%!(備注:此結果為混沌模型強行坍縮,數據真實性存疑,請宿主以肉身親證命運。)
    “100%?!”祝一凡驚得在電梯裏猛地一掙,後腦勺差點磕上冰冷的轎廂頂,“係統!你丫今天喝的到底是假酒還是摻了過期修正液?!相親係的《一支麥》?!那不是‘體製內大齡青年最後的尊嚴絞肉機’嗎?我去那兒是破冰還是去當冰棺裏的千年凍肉供人瞻仰?!”
    絕望的吐槽在胸腔裏翻湧,然而那個散發著故障金光的“100%”,卻像一根淬了毒的癢癢撓,精準無比地搔刮著他那顆被“祝三癡”醃漬得半死不活的心髒深處。一絲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念頭,如同冰棺縫隙裏透進的最後一絲氧氣:萬一呢?萬一這破係統在回光返照的癲狂中,真的窺見了命運棋盤上唯一一顆發光的棋子呢?總好過在這棟大樓裏,被無形的黴斑一點點吞噬掉最後的人形吧?於是,在那個本該在辦公室與散發著樟腦丸和過期文件氣息的物資登記表進行殊死搏鬥的周六夜晚,祝一凡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鬼使神差地站在了《一支麥》那扇流光溢彩、卻也散發著“精致焦慮”氣息的大門內。
    燈光炫目如同審訊射燈,音樂震得胸腔跟著地板一起顫抖。空氣裏混雜著甜膩香水、工業香氛和一種名為“相親市場估值焦慮”的無形氣體。
    他穿著那件唯一能撐場麵、肩線卻勒得他像個包裝過度的粽子般的休閑西裝,僵硬地杵在一群眼神飄忽、笑容如同套上麵具的男嘉賓中間,活脫脫一個誤入大型牲口的交易市場的苦行僧。
    流程推進到“五分鍾自由交流輪換桌”,祝一凡感覺自己像一塊在砧板上被反複敲打、試圖擠出最後一點“適婚價值”的過期凍肉。
    對麵A姑娘激光掃描般的眼神:“市局的?具體哪個處?職級?副科還是正科?名下有不動產嗎?麵積?學區屬性?”(祝一凡OS:戶籍警查三代都沒你這麽高效!係統!說好的正能量錨點呢?黑洞還差不多!)
    對麵B姑娘雙手托腮,眼神迷離:“我呀,就想找個靈魂共振的soulmate,能一起仰望星空,探討生命的意義,從康德批判哲學聊到後現代解構主義…”(祝一凡早瞥見姑娘手機殼上閃爍的電子屏保“搞錢要緊,愛情靠邊”,默默把“我也看過《三體》”咽回了修正液翻湧的胃裏。)
    C姑娘笑容熱情似火,剛交換完名字二維碼就懟了過來:“帥哥加個V唄?副業搞點小美麗事業,朋友圈全是幹貨!保證讓你帥過流量小生!體製內形象工程也很重要哇!”(祝一凡摸著自己熬夜寫簡報爆出的紅腫痘:謝邀,臉皮厚如城牆拐角,暫時不需要納米級拋光…)
    就在祝一凡內心彈幕以光速刷滿“係統我X你大爺祖宗十八代”和“啟動Plan B:原地引爆肉身逃離銀河係”時,那道聲音,來了。
    清冷,慵懶,帶著一絲仿佛能穿透時空迷霧的神秘質感,如同冰川裂隙裏墜落的星屑,精準地刺穿了所有喧囂嘈雜的泡沫,直接釘入他的聽覺神經:“喲…看看這是誰?”一個微妙的停頓,像塔羅師翻開關鍵牌前的那一瞬寂靜。
    “這不是我們寧崗中隊那位‘破局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夢想家、‘嫁衣神功修煉至化境’的活雷鋒、在交警隊廢墟上企圖用腳底板丈量出登天梯的百圈瘋兔:祝、三、癡,祝大科長嗎?”
    “百圈瘋兔?”祝一凡感覺自己的天靈蓋被一道名為“終極社死閃電”的能量束貫穿了,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又被這聲音裏熟悉的、帶著宿命嘲弄的電流強行解凍。
    他像一個生鏽的機器人,脖頸發出“咯咯”的艱澀聲響,一幀一幀地,極其緩慢僵硬地轉向聲音的源頭。
    迷離流轉的霓虹燈光,如同命運舞台變幻的布景。光影切割的暗處吧台旁,關青禾如一株從水墨畫中走出的曼陀羅。一身酒紅色絲絨長裙勾勒出起伏的線條,流瀉著低調的華光。她斜倚著吧台,指尖隨意地撚著一支細長的杯子,裏麵盛著剔透的無酒精氣泡水,折射著破碎的光點。
    這一刻,她的嘴角擒著那抹他無比熟悉的、洞悉一切又暗藏鋒利促狹的笑意,眼神像帶著鉤子,瞬間將周圍所有失焦的、焦慮的光線盡數吸附、絞碎、再重新聚焦於她一身。
    她不是誤入鹹魚堆的珍珠。她是手持預言書卷、從命運裂穀中降臨的審判者兼觀眾。
    “關…青禾?!”祝一凡的聲音劈叉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你…你這尊曾經寧崗的‘背景板菩薩’…怎麽也…下凡來這‘紅塵煉心場’了?已婚身份體驗卡到期了?還是…你的塔羅牌算出今晚這裏有顆亟待點化的‘逆位愚人’星?”
    “嗬,烏龍大了唄,”關青禾優雅地翻了個白眼,那弧度精準得如同用尺子量過,“婦聯那群熱心腸的大姐們,堪比月老廟拆遷辦的!硬塞了一張‘VVIP關愛大齡優秀女青年身心健康’邀請函,說不來就是‘思想滑坡’、不懂‘未雨綢繆’、‘辜負組織春天般的溫暖’!我能怎麽辦?”她搖曳生姿地走近幾步,帶著一陣清冽如寒潭的冷香,瞬間衝淡了周遭渾濁的空氣。“倒是你,祝大科長…”她那雙仿佛能映照出靈魂虛實的眸子,在他那身拘謹得快要炸線的西裝上巡梭,最終定格在他勒得通紅的肩頸連接處,揶揄的刀鋒毫不留情,“深入敵後的臥底任務?還是被‘彈性守望’那根橡皮筋兒,直接彈射到這‘愛的修羅場’了?”
    台上的主持人老麥,那個嗅覺比獵犬還敏銳的“人間丘比特”,早已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鎖定了這對畫風迥異、卻纏繞著無形電流的男女。
    他一個餓虎撲食般衝下台,話筒帶著風聲差點杵進祝一凡的鼻孔:“哇嗚!!!朋友們!尖叫在哪裏?!看見沒有?!什麽叫做命中注定?什麽叫做齒輪轉動鐵鏽崩飛?!”
    老麥唾沫橫飛,調動著全場的腎上腺素,“這位氣宇軒昂(?)的男嘉賓,和這位風華絕代的女嘉賓!他們!竟然是老!同!事!”
    “唰!”聚光燈如同命運之神的探照燈,精準地、不容分說地將兩人牢牢釘在光圈中央,瞬間成為獵場裏唯二的祭品。
    祝一凡隻想原地氣化,關青禾則微微蹙眉,抬手優雅地擋了下刺目的光束,姿態從容得如同在自家客廳。
    “機不可失啊同誌們!”老麥興奮得像個瓜田裏上躥下跳的猹,“老同事!知根知底!省去多少彎彎繞繞!帥哥!快!當著月亮(聚光燈)的麵兒,用一個詞!就一個詞!評價你這美得驚心動魄的前同事!”
    全場如同被按下了起哄按鈕:“說!說!說!”
    祝一凡大腦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盤。他看著強光下關青禾那張波瀾不驚的臉龐,那雙仿佛能回溯時光、將他所有狼狽不堪盡收眼底的眼睛。倉庫黴斑中對著錐桶陣占卜的傻子、球場上中二狂奔的“瘋批”、被黎大隊長指著說“是鬼啊”的社死瞬間、撕碎又被係統粘合的十三頁藍圖…無數碎片在他意識裏高速旋轉、碰撞。
    一個詞?
    係統那該死的提示音幽靈般回響:“滋…匹配率100%…能量錨點確認…滋…關鍵詞建議:‘秩序之光’、‘命運預言家’、‘人形因果律武器’…”
    鬼使神差地,一個帶著深刻宿命烙印的詞,如同被無形的命運之手推動,衝破了理智的堤壩:“債主!”擲地有聲。
    “噗!”關青禾剛抿入口的氣泡水差點化作微型噴泉。
    全場:“哈???債主???什麽情況???”老麥的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債…債主?!帥哥你這…這從何說起啊?!難道…你欠她一個銀河係??”祝一凡的眼前閃過趙小曼模糊的臉,又清晰無比地疊加在眼前關青禾那張與她有微妙神似的麵容輪廓上。他低頭,手指在無人可見的陰影裏,狠狠按下了手機通訊錄中那個備注為“債主”的聯係人下的刪除鍵。一股破釜沉舟、向荒誕命運發起衝鋒的悲壯感油然而生,他索性抬起頭,迎著無數道探究的目光,聲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荒誕感:“我欠我前女友一筆‘宇宙級’的青春損失費!她!長得太像我那位揮之不去的‘前債主’了!這叫啥?這叫債主臉的‘量子糾纏態’!一緊張,嘴它就自己歪了找正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經病啊,這一段都是胯的!”
    整個《一支麥》的屋頂差點被掀翻。爆笑聲浪如同海嘯席卷,連背景DJ都手滑切了段瘋狂的馬戲團進行曲。
    關青禾扶著光潔的額頭,笑得肩膀直抖,眼淚如同碎鑽在眼角閃爍:“祝!三!癡!你這腦回路是拿修正液焊死的嗎?!”“我這叫固守基本法!精神的債務它也具有時空傳遞性!”祝一凡在巨大的哄笑聲浪裏,竟找回了幾分歪理邪說也能氣吞山河的詭異勇氣。
    聚光燈下,兩人旁若無人地鬥起嘴來。一個翻起舊賬如同宣讀命運判決書,雖然邏輯歪到銀河係外,一個甩鍋拆台精準優雅如同跳著刀尖上的芭蕾,嘴角的笑意卻泄露了看透一切的默契。他們之間彌漫的那種既針鋒相對、火花四濺,又纏繞著隻有他們自己能懂的秘密絲線的氣場,形成了一道無形的結界,將其他所有嘈雜和窺探都隔絕在外。
    老麥看得兩眼放光如同探照燈,職業本能告訴他:這瓜保熟!還是宿命牌的!他立刻火上澆油:“哎喲喂!聽聽這靈魂深處的‘共鳴’!看看這跨越時空的‘默契’!朋友們!這說明什麽?!說明月老他老人家今天沒用紅線,用的是鋼筋!焊死了!這位女神!輪到你啦!用一個詞!回敬我們這位‘量子債主論’的祝先生!!”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期待,瞬間如同實質般壓在關青禾身上。她收斂了方才的笑意,在刺目的光束和鼎沸的人聲中,如同風暴中心唯一寧靜的島嶼。她輕輕晃動著手中的水晶杯,氣泡升騰碎裂,光影在她眼底流轉,仿佛映照著星河與塔羅牌的奧秘。她的目光穿透喧囂,落在祝一凡身上:那個在冰冷“冰棺”大樓裏被係統折磨、在球場上試圖用奔跑對抗荒誕、撕碎了藍圖又固執地想要在廢墟上重建些什麽的男人。
    一個詞?
    無數畫麵閃過:兩年前酒吧裏那張逆位的“高塔”,七龍大廈墜落的新聞,寧崗中隊寂寥的時光…以及此刻,這個荒誕相親場上,被聚光燈和係統同時逼到角落的“祝三癡”。
    逆位“戀人”牌的圖案倏然在她腦海中定格:停滯、抉擇、無法逃避的業力糾纏。她的紅唇輕啟,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戰友。”祝一凡瞳孔猛地一縮,心髒像是被這個詞猝不及防地攥了一下。“戰友”?不該是“瘋子”、“坑王”、“係統派來折磨我的BUG”嗎?這詞兒…裹挾著一股猝不及防的暖流,蠻橫地衝撞著他那被修正液和黴斑糊滿的心防。
    老麥立刻如同打了雞血:“‘戰友’?!哇哦!!!從同事到戰友!這關係的升華!簡直是烈火真金啊!一起扛過槍(站崗),一起下過鄉(蹲點),一起…呃…在單位倉庫的黴味裏進行過哲學思辨?”他猛地轉向祝一凡,仿佛手持命運話筒:“哥們兒!聽見了嗎?女神把你當‘生死與共’的戰友啦!這債…命中注定的債,是不是該就地‘破產重組’,轉化為並肩作戰的‘天使投資’啦?!”曖昧的小火苗瞬間被老麥煽成了燎原大火。全場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在一起!在一起!親一個!!”口哨聲、尖叫聲、拍桌聲匯成一片歡樂且八卦的海洋。
    祝一凡徹底石化。
    他看著關青禾。她坦然地回視著,眼底已沒有了最初的戲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近乎審視的認真。而在那沉靜之下,翻湧著一絲他無法完全解讀的、如同塔羅牌背麵那深邃星空般複雜難明的微光。那裏有過去的預言,有當下的荒誕,或許,還有一絲對未來的…賭注?
    “債主”與“戰友”?
    這該死的、被命運強行捆綁的因果鏈!係統那“100%”的故障提示音如同魔咒,在他顱內瘋狂回響。
    關青禾忽然微微傾身,靠近仿佛被釘在原地的祝一凡。清冷的香氣裹挾著她壓低的、如同命運女巫低語般的聲音,精準地鑽進他的耳膜:“祝三癡…‘一支麥’這舞台,夠‘高’了吧?”她的目光掃過他因緊張而滾動的喉結,嘴角勾起一個難以捉摸的、如同塔羅牌倒影般神秘莫測的弧度:“你猜…今晚你的塔羅牌,會不會又算出點‘物理層麵的墜落’?”“比如…某顆被‘債主’和‘戰友’雙重鎖定、懸了很久很久的心,‘啪嘰’一聲,掉下來了?”靠得太近了!
    她發髻散落的幾縷發絲幾乎拂過他的耳廓,那混合著寒潭冷香與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古老紙張般的氣息,瞬間點燃了沉寂兩年的感官。
    祝一凡感覺自己的CPU(大腦)和GPU(臉頰)同時過載。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心口炸開,直衝天靈蓋,又以光速衝向下腹,最終匯聚在耳根:那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蒼白一路燒成滾燙的血玉之色。
    叮!
    腦海裏的係統提示音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保險絲熔斷般的哀鳴,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忙音。
    聚光燈。震耳欲聾的起哄聲。老麥那張寫滿“功德圓滿”的賊兮兮笑臉。
    還有眼前這個女人。她洞悉了他的窘境、將他精準定義為“戰友”並一語道破他心髒墜落宿命的…關青禾。這該死的、錯漏百出卻又精準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姻緣磁場共振計劃”!好像…真的…觸碰到那萬分之一概率的“命運接口”了?
    這電流何止是強!簡直是高壓電!
    他甚至能清晰聽到自己胸腔裏,那顆被預言了“墜落”的心髒,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瘋狂而不規則的節奏,沉重地、卻又無比清晰地搏動著。
    “墜…墜落?”他失神地喃喃,指尖無意識地按上自己滾燙的胸口,那裏傳來的震動幾乎讓他站立不穩,“這高度…TM的快趕上七龍大廈了…利息…得有多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