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駕校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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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警大樓703辦公室,占據著整棟樓的黃金視野,窗明幾淨,俯瞰著城市縱橫交錯的脈絡。這本該是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風水寶地,此刻卻成了一個無形的風暴眼,低氣壓積聚,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廖得水,這位交警隊的實權人物,剛剛在心底為擺平了祝一凡那點在他看來無關痛癢的“情緒波動”而鬆了口氣。他正埋首於一片文件的汪洋大海之中,眉頭擰成一團解不開的死結,仿佛在處理一個比疏導晚高峰癱瘓路口還要複雜的難題。
桌上堆積的文件搖搖欲墜,如同危樓,隨時可能轟然倒塌。壓在文件山最頂端的,是一份裝幀精美、標題卻充斥著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宏偉藍圖:《警務站三天速成“楓橋經驗”實操手冊》。這玩意兒的落地難度係數,廖得水私下裏琢磨,恐怕比他當年徒手拆解那輛違章停放在軍區大院門口的鐵疙瘩坦克還要高上幾個量級。
“咚咚咚!” 敲門聲驟然響起,突兀、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救護車在擁堵的十字路口強行撕開生命的通道,毫無預兆地刺破了辦公室的沉悶。
廖得水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斷思路的慍怒。他標誌性地抬手,將那縷如同旗幟般倔強、試圖掙脫地心引力束縛的灰白長發往後瀟灑一撩,露出那雙深陷的眼窩裏,銳利如鷹隼般的勾勾眼。他皺緊眉頭,“辦公時間謝絕打擾”是他辦公室的鐵律,堪比交通法規裏的“紅燈停”。誰敢在這種時候捋虎須?除非…這敲門聲承載的麻煩,比他麵前這座文件山還要沉重百倍。
“誰?”低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冰碴子味兒。
門“哐當”一聲巨響,仿佛不是被推開,而是被某種巨大的慣性撞開,門板重重砸在牆上,震得牆角的灰塵簌簌落下。陶金鑾像個被抽掉一半氣的劣質皮球,連滾帶爬地“滾”了進來。他那張有些虛胖的臉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在慘白的日光燈下閃著油膩的光,分不清是辦公室空調失靈導致的物理反應,還是內心那座名為“恐慌”的火山猛烈噴發的結果。
“廖、廖大!禍事了!捅破天的大禍事!” 陶金鑾的嗓門又尖又顫,像是被踩住脖子的公雞,每一個音節都透著末日來臨的驚惶。
“鎮定點,說!”廖得水麵沉如水,但眼底的寒光閃了兩下。
“張明!是張明!” 陶金鑾語速快得如同機關槍掃射,唾沫星子化作微型彈幕,險些給桌上的文件山帶來一場局部陣雨,“他…他不知中了什麽邪,跟隔壁‘宏圖駕校’的人幹起來了!下手那個狠啊,當場就放倒一個!人現在還在縣醫院躺著呢!影響太壞了!簡直是把一桶黑油漆,‘嘩啦’一下全潑在咱們交警的金字招牌上啊!” 他語無倫次,仿佛親眼目睹了一場血腥屠殺。
“什麽?該死的!”廖得水豁然起身,辦公椅都被帶得往後挪了半尺,“張明打群眾?無法無天!”他聲音陡然拔高,震得窗玻璃嗡嗡響,“祝一凡呢?崔媛媛呢?這事兒捅破天了,都不來匯報?當我不存在?!”
堂堂交警中隊核心骨幹,跑去駕校毆打學員?這畫麵感和衝擊力,足以讓所有輿情管控預案瞬間變成廢紙。廖得水腦子裏甚至瞬間閃過幾個血紅色的熱搜標題:《交警變身街頭霸王,無辜學員血濺駕校!》、《權力者的拳腳?警民關係的驚天裂痕!》,後麵跟著一排煽動十足的憤怒表情……這足夠讓整個交警大隊在輿論的熔爐裏煎熬上十天半個月,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我第一時間就衝去了解情況了!” 陶金鑾趕緊表忠心,趁機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額頭上匯聚成小溪的汗,“現場有倆目擊證人,看得清清楚楚!人我都給您帶來了,就在外邊候著呢,您親自審審?” 他眼神閃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廖得水鷹眼一眯,下巴微抬:“叫進來!”
門外那兩位“目擊證人”被陶金鑾像趕鴨子一樣推搡了進來。兩人一進門,就被廖得水那自帶“高壓審訊燈”效果的氣場籠罩,腿肚子不受控製地開始打顫,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但在陶金鑾那近乎實質化的眼神催促下,兩人狠狠咽了口唾沫,如同按下播放鍵的錄音機,開始了聲淚俱下、繪聲繪色的控訴:
“領…領導啊!那位張警官…他…他不是人啊!簡直太凶殘了!” 矮個子男人聲音發顫,手指哆嗦著比劃。
“對對對!” 高個子立刻接腔,仿佛生怕落後,“我們就在邊上抽煙,看得真真兒的!他二話不說,衝上來就罵娘,罵得可難聽了!然後…然後就跟瘋了一樣,拳頭掄起來跟沙包似的,‘砰砰砰’就往人家頭上、肚子上招呼!那架勢,嚇死人啊!”
“是啊領導!” 矮個子補充,臉上擠出驚恐萬狀的表情,“被打倒那位兄弟,叫得那叫一個慘啊!跟殺豬似的!我們都嚇傻了,以為要出人命官司了!趕緊就跑啊,腿都軟了!要是跑慢點,估計也得跟著一塊兒躺那兒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添油加醋,唾沫橫飛,將張明描繪成一個剛從瘋人院逃出來的嗜血狂魔,其凶殘程度堪比動作片裏的終極反派。
廖得水聽得臉色由鐵青轉為鍋底般的漆黑,額角青筋隱隱跳動,胸腔裏醞釀的怒火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岩漿,灼熱的氣息幾乎要衝破喉嚨。辦公室裏氣氛凝固,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嗡!”廖得水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屏幕,猝不及防地亮起,發出低沉而規律的震動聲。這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冰冷的銀針,精準地刺破了室內灼熱膨脹的憤怒氣球。
廖得水強壓怒火,隻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
屏幕上顯示發信人:【崔媛媛】,信息內容簡潔、冰冷,卻蘊含著扭轉乾坤的力量:【廖黨委,張明是被碰瓷!】
駕校那兩人是‘宏圖駕校’老板顧衛東豢養的打手/托兒!
***:張明嚴詞拒絕顧衛東在‘城區交通設施智能化更新’項目招標中遞條子、打招呼的非法要求!
關鍵證據已鎖定:1、現場隱蔽錄音(顧衛東指使對話)
2、事發路段監控片段(對方挑釁在先)
3、顧衛東向打手支付‘辛苦費’的轉賬記錄截圖
證據包已發送至您郵箱。
現場輿論:已被祝一凡帶人及時控製,未發酵。
傷者情況:輕微腦震蕩,無大礙,情緒穩定,祝一凡主任已對接處理賠償及安撫。後續:祝一凡正親自帶隊,‘拜訪’宏圖駕校顧衛東,進行‘深度溝通’。
(附件:關鍵證據.zip)
短短幾行字,信息量爆炸。
廖得水臉上的黑雲肉眼可見地散開,他臉上的黑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退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平靜——平靜之下,潛藏著被愚弄後的森然怒意和一種貓捉老鼠般的玩味冷酷。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手術刀,先是在那兩個還在唾沫橫飛、賣力表演拙劣劇本的“證人”臉上來回切割,最後,帶著千鈞的重量,牢牢定格在麵色慘白、額頭汗水如同瀑布般淌下的陶金鑾臉上。
“很...好!”
廖得水突然爆發出一個極其洪亮、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如同寺廟裏的晨鍾暮鼓,又帶著京劇名角“叫板”的渾厚腔韻,聲浪在密閉的辦公室裏激烈震蕩、回響。這聲堪比“張翼德當陽橋頭一聲吼”的“很好”,裹挾著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威壓,瞬間將兩個“證人”嚇得魂飛魄散!那個高個子男人腿一軟,一個趔趄,膝蓋“咚”地一聲磕在地板上,差點當場表演個五體投地。
廖得水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撐在桌麵上,目光如探照燈般鎖定二人,一字一頓,帶著冰渣摩擦的質感:“我這個人,最討厭浪費時間。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說、實、話。”
他刻意停頓,讓令人窒息的寂靜在空氣中膨脹到極限,然後才幽幽開口,補上最後一句:“主動坦白,算你們腦子裏的水還沒結成冰坨子,偽證罪什麽的,咱們也不是不能談談‘情節顯著輕微’、‘受人蒙蔽’。要是等我手裏的證據像板磚一樣拍到你們眼前…”
後半句他沒說完,隻是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個毫無溫度的、堪稱殘忍的弧度。那眼神裏蘊含的意味,比千言萬語的恐嚇更加直白:後果,將是你們無法承受之重。
兩個“證人”臉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唰”地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白得像剛粉刷過的牆皮。兩人驚恐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徹底崩潰的絕望:“完蛋了!露餡了!”
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徹底壓倒了表演欲。他們如同被燙了腳的兔子,也顧不上什麽體麵和尊嚴,連滾帶爬、慌不擇路地就朝著門口撲去。
那速度,絕對刷新了他們人生中百米衝刺的最高紀錄。辦公室門被他們撞得再次發出“哐當”巨響,走廊裏隨即傳來一串淩亂、倉皇、如同喪家之犬般遠去的腳步聲。
703辦公室裏,瞬間隻剩下廖得水,和僵立原地、麵如死灰、汗水已然浸透後背製服、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的陶金鑾。寂靜重新籠罩,卻比之前更加沉重粘稠。
廖得水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保溫杯,輕輕擰開蓋子,對著杯口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浮沫(杯裏隻有孤零零的幾粒枸杞沉在底部)。他優雅地呷了一口溫吞的茶水,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在品味著某種勝利的清甜。然後,他才緩緩地、幾乎是帶著某種殘忍的儀式感,轉過頭。
那雙鷹隼般的勾勾眼,如同精確製導的獵鷹,牢牢鎖定在陶金鑾那抖如篩糠的身體上。廖得水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窗外的天氣,卻字字如裹著冰棱的重錘,狠狠砸在陶金鑾的心尖上:
“老陶啊…”
陶金鑾身體肉眼可見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冰錐刺中。
陶金鑾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幾乎站立不穩。
廖得水放下杯子,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清脆而冰冷的“嗒”一聲:“咱們交警大隊,跟外麵那些亂糟糟的單位不一樣。”他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具穿透力:“自家兄弟,得護著。”目光如刀,直刺陶金鑾眼底:“背後捅刀子,玩栽贓陷害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他頓了頓,嘴角那抹冰冷殘忍的笑意加深了,形成一個令人膽寒的弧度:“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吐出,帶著不容置疑的終極判決意味:“你懂我意思吧?”
辦公室裏,隻有中央空調發出單調的嘶鳴,如同垂死者的歎息。窗外,暮色四合,吞噬著這座權力迷宮的最後一絲天光。陶金鑾僵在原地,汗如雨下,連呼吸都仿佛被凍結了。那杯枸杞茶的微薄熱量,此刻顯得如此諷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