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漫漫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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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市局那場關於“改革之路漫如鐵”的征文比賽,成了祝一凡命運的一次劇烈顛簸。他在台上揮斥方遒,字句如鋒,精準地刺破某些陳腐的藩籬。掌聲雷動,領導含笑頷首,台下卻是一幅生動的眾生相:廖得水麵皮緊繃,後槽牙磨得吱呀作響,腮幫子氣得鼓脹;鄭錚指尖在桌下輕叩,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楊明天的臉上則如打翻的調色盤,驚異、困惑、還有一絲“此子不凡”的玩味,交織變幻。
這股“祝氏旋風”刮得太勁,局黨委順勢提議:明珠豈可蒙塵?交警隊才是他施展拳腳之地。黎明旗幟鮮明:“壓擔子,年輕人就該在風浪裏淬煉!”
廖得水憋紅了臉,聲如悶鑼:“太過年輕,鋒芒畢露,還需沉澱!”
鄭錚穩如磐石:“讚成。”
楊明天顯然被那鋒芒晃了眼,遲疑著也舉了手:“未嚐不可,試試吧。”
三比一,眼看水到渠成。費剛卻隻淡淡瞥了廖得水一眼,輕飄飄擲下兩個字:“再議。”
一票否決,祝一凡心中那點微弱的希冀,“啪”地一聲碎裂,比廖得水的麵子落地更清脆無聲。
2、
關青禾的歸來,恰如一縷山澗清風,拂過積塵的辦公室,竟未遇絲毫阻滯。這微風讓廖得水心裏那潭死水,不僅泛起了漣漪,簡直都快開鍋了。更讓他眼鏡碎了一地的是,推波助瀾的幕後大手,竟是鄭錚!廖得水撚著下巴琢磨:不對啊,老鄭這老狐狸出手了…莫非…是祝一凡那小子在背後操盤?這麽一想,瞬間頓悟:廟堂之高,哪有什麽清風徐來?所有暗流湧動,皆是有人在幕後拿著劇本當導演!他咬牙暗恨:“好你個祝一凡!戲台搭得不錯!行,爺奉陪到底,看這《辦公室風雲》最後唱的是《龍鳳呈祥》還是《涼涼》!”
關青禾的座位安排成了燙手山芋,廖得水索性甩給祝一凡:“你不是愛折騰?你來!”祝一凡嘿嘿一笑,接得爽快,下手更是“光棍”得令人發指:他愣是在自己和崔媛媛原本“比鄰而居”的空間裏,生!生!插!進!一張辦公桌!硬生生劃出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關青禾與他同組,崔媛媛落單,正麵交鋒之勢已成。
這無聲的“土木工程”,動作不大?侮辱性直接拉滿!堪稱辦公室空間規劃的“神來之筆”。崔媛媛的臉色瞬間上演川劇絕活,紅白青紫輪番上陣,瞪著那橫亙在“情路”中央的辦公桌,銀牙幾欲咬碎。
搞定“新格局”,祝一凡手指翻飛,給正埋頭整理筆記本的關青禾發了條信息:“嘖,現在看明白了,崔主任存在的最大價值,就是精準地丈量並縮短了我們之間的物理距離!”
關青禾秒回,字裏行間透著濃濃的不爽加嫌棄:“這格局?差評!我可不想把寶貴的後背留給一條時刻準備亮毒牙的美女蛇,想想脊椎骨涼颼颼的!”
戲劇性的是,兩人目光交匯,無需言語,竟又!調!換!了!位!置!這下,崔媛媛隻能每天對著祝一凡那線條硬朗的後腦勺運氣了。她氣得把咖啡杯往桌上重重一磕,清脆的響聲猶如戰鬥號角,紅唇緊抿如刀鋒,濃密的睫毛膏陰影活像兩隻蓄勢待發的毒蛾翅膀,陰陽怪氣地開腔:“二位都不避人的麽?就這麽進進出出的?”
她紅唇緊抿,宛如刀鋒,睫毛膏凝結的陰影如同毒蛾之翼,話語中暗藏玄機,極為惡毒。
祝一凡忽然湊近她耳畔深吸一口氣:“嘶!崔主任,昨晚…韭菜盒子配82年的拉菲?這混搭後的‘窖藏風味’,嘖嘖,層次過於豐富,‘回味’悠長,真是一言難盡呐!”
話音剛落,駕駛班班長、著名大喇叭牟大海推門而入來找鑰匙,正撞上這“煽風點火”現場。牟大海看著祝一凡那副“作死”樣,又瞥了眼崔媛媛那瞬間結冰的臉色,眉頭皺成個“川”字,二話不說,轉身就溜,那速度,活像尾巴剛被燒紅的烙鐵燙了的野狗。
崔媛媛麵罩寒霜,字字如冰錐:“祝主任,路還長著呢,您千萬…走穩當了!”說罷拎起精巧小包,恨天高踩得蹬蹬作響:“下午陪廖大去寧崗中隊視察,不回!”
祝一凡一臉無辜地點頭,轉頭就對關青禾朗聲道:“青禾,記一下,崔媛媛同誌下午缺勤。我這可沒收到任何關於接待領導視察的行程報備哦。”
關青禾無奈苦笑搖頭,還是默默翻開了考勤本。這辦公室政治啊,表麵波瀾不驚,水底全是千年鈣化的白骨。不過,想想崔媛媛平日的做派,關警官手起筆落,在她名字後畫了個鮮豔無比的大紅叉:公報私仇?不!不存在的,這是秉公執法!
傍晚,暮色微沉。祝一凡踱至窗邊,望著廖得水的座駕駛出大門,樓下牟大海還在跟清潔阿姨唾沫橫飛。他一個電話撥過去,語調不善:“大海!你不是急著用車嗎?領導的車都‘起飛’了,你怎麽還在原地‘盤旋’?”
牟大海支吾片刻,聽出他語氣裏的山雨欲來,立馬慫了:“哎喲我的祝大主任!廖黨委和崔主任一塊走的,說是去寧崗‘四不兩直’…不過…”他壓低了聲音,“他倆搭夥‘督察’,曆來不用我開車。而且…行車記錄儀顯示…方向好像…偏了,是南湖賓館…嘿嘿,主任您懂的哈!”
祝一凡冷哼一聲:“行,今天這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扣你分,你這‘大喇叭’也給我把嘴焊死!”
牟大海諂媚的聲音傳來:“您放心!十八般酷刑伺候,小的也絕不說夢話!”
“老祝,”關青禾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關切,“你今天核酸還沒做吧?”祝一凡一拍腦門:“該死!”疫情反複,核酸成了日常的休止符。他靈機一動,眼中閃過狡黠:“開我車去?權當兜風?”
關青禾莞爾,眸中映著窗外的暮光:“成交!一舉兩得,還省了打車錢,祝主任大氣!”
3
歸途,暮色四合,萬家燈火漸次點亮。一家小小的甜筒店,如同塵封記憶的鑰匙,驀然闖入眼簾。關青禾的腳步一頓,眼中瞬間被無數星光點亮,低呼出聲:“天哪!它居然還在!真是…頑強!”
她用“頑強”這個詞,祝一凡立刻聞到了故事的味道。
關青禾的目光膠著在店鋪暖黃的燈光上,聲音輕得像歎息:“老祝,我以前沒那麽獨立…總以為這裏冷清,來了就能買到喜歡的口味,找到安靜的角落…後來隻剩下一個人時才發現,要麽被人潮擠走,要麽永遠搶不到那該死的‘限定單’。”這家店是“甜筒界的隱士”,冰淇淋醇厚如初雪。平日是茶座,隻在每周固定一天售賣限量五十份的甜筒,把饑餓營銷玩到了極致。
看著她駐足店前,眼中交織著渴望與怯懦,祝一凡心中了然:她念著那久違的甜,更念著那個叫聶風雲的人。他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腕,力道溫柔卻不容拒絕:“傻愣著幹嘛?走啊!”
關青禾被他牽著雀躍兩步,卻在店門口緊急刹住車,眼神慌亂躲閃:“算了…我喜歡的那種,肯定沒了…”
祝一凡緊了緊掌心,聲音低沉而清晰:“傻丫頭,我請你。沒座就站著等。人嘛,總得學著跟過去的日子好好揮手道別,哪怕心裏…還裝著它。”這話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旋開了她緊鎖的心門。關青禾內心掙紮如波濤洶湧:遠遠觀望,尚能維係一份美好的祭奠;若再走近,是否成了對往日情愫的褻瀆?祝一凡這份“懂得”,像暖流包裹著她,卻也帶來莫名的恐慌。
身後小區高樓亮起的燈火,如同無數雙無形的眼睛,無聲地提醒著她“人妻”的身份。那份沉甸甸的內疚感,幾乎要將她壓垮。
“…算了!老祝,‘褻玩’不如遠觀,留點念想吧。”她退縮了,試圖掙脫他的手。
祝一凡卻不再言語,徑直推門而入。片刻後,他端著兩個精致的小紙杯出來,塞到愕然的關青禾手裏:“巧克力和草莓,選!剩下的歸我!”
這場景似曾相識。她捧著小杯,用小勺極慢、極慢地舀起一點,送入口中。香甜醇厚的味道瞬間在舌尖彌漫開來,那是久違的、帶著歲月濾鏡的滋味。她沉浸在這份微小的慰藉裏,全然忘了“選擇”這回事,兩種口味交替品嚐。驀然驚醒,臉上浮起懊惱:“哎呀!短路了!都讓我嚐過了!這可怎麽辦?”
祝一凡哈哈大笑,眼中的光芒溫暖而包容:“這不巧了麽這不是?本人糖尿病預備役,甜食乃生命禁區!謝關警官救命之恩!”
一股強大的暖流倏然湧上關青禾的心頭,喉頭微微發哽。她望著他帶笑的眼睛,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入湖心:“老祝,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我灰暗生命裏突然出現的…救生圈。”
“‘孤獨的生命’?”祝一凡搖搖頭,目光投向遠處閃爍的燈火,帶著洞悉世事的滄桑,“哪有人真喜歡孤零零的?不過是害怕失望罷了。不是不想靠近,是曾經的熱臉貼多了冷屁股,才學會把自己裹嚴實。年輕時追著火花跑,覺得轟轟烈烈才是真。跌跌撞撞,傷過人,也被傷過後,反而懂了,那細水長流的溫暖,平平淡淡的相守,才是生活該有的底色。到了這般年紀,還能傻乎乎地、不顧一切地去再相信一次愛情?”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神卻異常堅定,“嘿,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關青禾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她慌忙低下頭,看著手中融化的冰淇淋。他的每一句話,都像石子投入她沉寂的心湖,激起圈圈漣漪。“老祝,道理我懂…隻是…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同樣從婚姻的廢墟裏跋涉而出,祝一凡懂得這份遲疑的重量。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替她拂開被晚風吹亂、貼在頰邊的一縷長發。指尖的溫度帶著小心翼翼的珍重。他的眼神溫柔得像能融化初冬的薄冰,無聲地傳遞著千言萬語:青禾,真正的成熟,並非刀槍不入的冰冷外殼,而是帶著滿身傷痕,依舊敢於向世界袒露溫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迷霧森林,迷失者或將永遠徘徊,但擦肩錯過的人,未必不會在下一個路口重逢。有人注定是生命裏的過客,匆匆掠影;但你一定要相信,總會有那樣一個人,願意踏破人海洶湧,隻為奮力走到你身邊,與你並肩而立,堅定地陪你走進那片屬於你的、遼闊深邃的森林。
看著他眼中那份篤定而溫暖的力量,仿佛穿透了六年的風塵與離散,關青禾再也抑製不住,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晶瑩剔透,映著街燈暖黃的光暈。
六年了。那些被刻意塵封、不敢觸碰的記憶碎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她腦海中翻湧奔騰,帶著痛楚,也帶著釋然。就在淚水滾落的瞬間,一隻罕見的紫***,輕盈地劃破暮色,翩躚而至。它在她肩頭短暫停留,翅膀微微顫動,如同一個無聲的、溫柔的吻別。旋即,它振翅而起,輕盈地飛向燈火闌珊的遠方。
是他嗎?聶風雲…是在用這抹絢麗的色彩與她做最後的告別嗎?
關青禾的目光追隨著那點紫色在夜色中消融,直至不見。心中那道沉重的閘門,仿佛被那隻翅膀輕輕掀開了一道縫隙。一股難以言喻的平靜伴隨著巨大的酸楚,緩緩流淌過心間。
這場橫亙了六年時光的漫長夢境,終於在這一刻,伴隨著紫色的蝶影和身旁溫暖堅定的目光,悄然褪盡了斑斕卻沉重的顏色,露出了真實世界的輪廓。
塵埃落定,心扉輕啟。
前路依舊未知,但至少此刻,她不再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