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夜色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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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夜幕稠得像化不開的墨汁,時針“哢噠”一聲,精準地卡在七點整。崔媛媛疲憊不堪的聲音像根細針,刺破夜色鑽進祝一凡耳朵:“七點半,大隊七樓,會議。”連“主任”倆字都省了,可見累得不輕。
    “得令!”祝一凡咧嘴一笑,帶著點微醺的促狹,“不過我坦白啊,剛小酌了幾杯‘心靈雞湯’,不影響我會上妙語連珠、指點江山吧?”
    崔媛媛那頭的聲音冷得像剛從冰櫃裏撈出來的凍帶魚:“你不開車自然就沒事。不過...酒駕,沒人替你擦屁股!”
    “嗬嗬!”祝一凡樂了,“咱們這思維發散得夠遠的哈?我說的是精神上的慰藉,你提到的卻是肉體上的懲戒。再者,這酒與臀,更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他憋著笑,努力把話說得文縐縐。
    電話那頭是死一樣的沉默。
    祝一凡尬笑兩聲,撓撓頭,得,嘴又比腦子快了。這該死的酒勁。
    疫情之下,檢查比春天的柳絮還密,會議比夏天的蚊子還勤。祝一凡感覺自己像個陀螺,被各路大神抽得團團轉,日夜顛倒,快和星辰拜了把子。瞄了眼日曆,哦,月末了,又是熟悉的配方:總結大會。喝了點小酒怎麽了?待會兒發言,咱主打一個短平快!他晃晃悠悠披上警服,扣子都係岔了兩個,代駕小哥已經等在樓下。
    坐進副駕,代駕身上一股消毒水混著廉價煙草的“人間清醒”味兒撲麵而來。電台裏,女主播的嗓子像被砂紙打磨過:“今夜我市新增確診X例…”
    祝一凡靠在椅背上,莫名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仿佛兜裏揣了半天的手機,突然發現忘帶了。
    這操蛋的世界,除了肩上沉甸甸的責任,好像還有什麽東西牽扯著,說不清道不明,撓得人心癢癢。
    “別抵抗,”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合成音突然在他腦子裏炸開,堪比半夜被鬧鍾嚇醒,“命運之輪係統,上線!”
    “我靠!咋哪都有你?”祝一凡隻覺得腦殼像是被攻城錘狠狠掄了一下,疼得他眼冒金星,悶哼出聲。伴隨著這非人的劇痛,一幅畫麵強硬地塞進他的意識:關青禾被困在交警大樓頂樓那個充滿灰塵和黴味的檔案室裏!他強忍著腦袋快要炸開的劇痛,瞥了眼車上的電子鍾:11點整!
    再睜眼時,他滿頭大汗,渾身濕透。
    旁邊代駕小哥臉都白了,舉著手機的手抖得像帕金森:“大哥!大哥你總算醒了!我剛就讓你確認下28塊車費,你‘嗷’一嗓子就厥過去了!至於嗎大哥?28,一包紫一品,真不至於!”小哥眼神裏充滿了“這年頭奇葩乘客真多”的無奈。
    祝一凡抹了把汗,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不…不至於…就是加班加得有點…嗯…上頭。”感覺身體被掏空。
    代駕小哥心有餘悸地收起手機:“嚇死我了,我都用你手機撥了120了!你自己趕緊取消吧!”
    祝一凡連連點頭。
    手機?一個不知道是誰的手機正在自己手中緊握,是上一個打車的乘客的?還是青禾的?
    下了車,夜風一吹,酒醒了大半,但心頭的寒意比夜風還涼。係統提示的那個畫麵…太真實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頂樓檔案室,必須去!
    幾乎同時,交警大隊頂樓檔案室。
    應急燈慘白的光線如同停屍房的照明,吝嗇地照亮一小片區域。
    關青禾背靠著冰冷的鐵皮檔案櫃,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蹦迪。眼前,牟大海那台本該斷電的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慘綠的光。
    屏幕上,行車記錄儀的刪除進度條,像個惡作劇的鬼臉,死死定格在99%!不動了!
    “呼!”一陣裹挾著地下車庫濕冷黴氣的陰風,猛地灌入!虛掩的門,“吱呀!”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長吟,緩緩向內推開了一條更寬的縫隙。
    關青禾的心髒驟停,隨即瘋狂擂鼓。她死死攥著鼠標,指節發白,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她的眼睛驚恐地再次掃向屏幕,瞳孔驟然緊縮!屏幕上,那凝固在99%的刪除進度條…竟然開始了…緩慢的…倒!流!
    98%…97%…96%…這違背物理法則的一幕,讓關青禾的呼吸都停滯了。她猛地扭頭看向門口:現在的門口空無一物。耳墜消失了。
    但在她身後冰冷的白牆上,應急燈投下的、屬於她自己的影子旁邊…無聲無息地多出了一道扭曲、拉長的黑影!那影子輪廓模糊,像個笨拙的剪影,卻帶著一種令人極度不安的存在感。
    關青禾頭皮瞬間炸開!她猛地轉身,身後空空如也!但牆上的兩道影子,無比清晰!
    “誰?!”關青禾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尖銳破音。
    牆上那道多出來的、扭曲的影子,頭部的位置詭異地晃動了一下,一個低沉、渾濁,仿佛從生鏽鐵管裏擠出來的聲音,直接在關青禾腦中響起,帶著一種極其違和的、試圖模仿“親切”卻隻顯得陰森的語調:
    “小關同誌…加班辛苦啦…”這腔調…這故作關懷的官腔…
    關青禾渾身汗毛倒豎!
    牆上的影子自顧自地“說”著,聲音忽高忽低,如同信號不良的老式收音機:“係統…有點紊亂…需要…重啟…“不配合…會被…永久…歸檔的哦…”
    “係統?歸檔?”關青禾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冷得像冰,“歸檔去哪兒?碎紙機還是焚化爐?”她試圖用尖銳的諷刺掩飾內心的滔天巨浪。
    影子的輪廓似乎因為她的頂撞而劇烈晃動了一下,聲音帶上了一絲惱羞成怒的嘶啞:“別瞎問!年輕人…要有…敬畏之心!”
    “命運之輪…不可逆…咦,你的…數據…很有趣…”
    “有趣麽?”關青禾咬著牙,背在身後的手悄悄摸向口袋裏的手機,“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的‘欣賞’?”
    影子發出一種類似老舊齒輪摩擦的“咯咯”低笑:“不客氣…”
    “現在…把手…從手機上…拿開!”
    “乖乖…等你的…騎士…來‘拯救’你吧…不然我會將你的身份公之於眾。”
    那扭曲的影子如同墨汁滴入水中,開始緩緩變淡、蠕動,仿佛隨時要融入牆壁的黑暗裏。最後消失前,它頭部的位置,那道模糊的影子輪廓,在慘白的應急燈光下,極其短暫地、扭曲地勾勒出了一個略顯方闊的下頜輪廓線,以及一個…異常眼熟的、仿佛總在皺著眉頭思索的飽滿額頭剪影…
    關青禾如遭雷擊,僵在原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老藏?!
    那個她無論是家裏還是市局都見過無數次,總是對自己青睞有加,甚至視為家人一般的藏鍾。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恐懼和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她淹沒。
    2、
    祝一凡強忍著宿醉般的頭痛和渾身虛脫,踉踉蹌蹌地衝進交警大隊,無視了門衛詫異的眼神,直奔電梯。他按下頂層的按鈕,靠在冰冷的梯壁上喘著粗氣。電梯門緩緩合上,金屬的反光映出他焦急而蒼白的臉。
    “青禾…堅持住…”他喃喃自語,腦子裏全是檔案室那詭異的畫麵。
    電梯啟動,緩緩上升,數字燈一格一格地跳動:4…5…6…
    就在數字跳到“7”時,電梯門“叮”一聲打開了。祝一凡下意識地抬頭,隻見關青禾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電梯口,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仿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
    “青禾!”祝一凡又驚又喜,一步跨出電梯,抓住她的肩膀,“你沒事吧?!發生了什麽?!”
    關青禾被他抓住,渾身劇烈地一顫,渙散的眼神慢慢聚焦到他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
    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老祝…頂樓…檔案室…”
    她的目光越過祝一凡的肩膀,死死盯著電梯內部光滑的金屬壁麵:那上麵,清晰地映照出她和祝一凡的身影。而在祝一凡自己影子的輪廓邊緣…極其模糊地…似乎粘附著一小塊更深、更凝滯的黑色陰影…那陰影的形狀,隱約帶著一種…令人極其不安的、熟悉的方闊感…
    關青禾的瞳孔瞬間收縮到了極點!她猛地甩開祝一凡的手,指著電梯壁,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調:
    “影子!你的影子後麵…那是什麽?!”
    祝一凡被她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猛地回頭看向電梯壁:光滑的金屬麵上,隻有他和關青禾清晰的身影,以及電梯頂燈投下的、再正常不過的輪廓影子。
    “什麽影子?”祝一凡莫名其妙,又擔心她的狀態,“青禾,你看花眼了吧?到底怎麽了?”
    關青禾死死盯著電梯壁,又猛地抬頭看向祝一凡身後空無一物的走廊,身體不受控製地發抖,牙齒咯咯作響。她看到了!她剛才絕對看到了!那粘附在祝一凡影子邊緣的…那個方闊的輪廓…雖然隻是一閃而過!
    像極了…藏鍾!
    “青禾!”祝一凡用力抓住她冰涼顫抖的手臂,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看著我!這裏除了我們,什麽都沒有!你剛才在檔案室到底遇到了什麽?崔媛媛的耳墜又是怎麽回事?”
    關青禾急促地喘息,目光依舊驚疑不定地在祝一凡臉上和他身後那片空無之間來回掃視。她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電梯壁移開,聚焦在祝一凡寫滿擔憂和困惑的眼睛上。那份熟悉的關切,像一根救命稻草,將她從溺斃般的恐懼邊緣拽回一絲理智。
    “檔案室…”她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電腦…行車記錄…它自己在恢複…99%、98%…倒著走!還有…”
    就在這時,“噗!”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電梯井運作的低鳴掩蓋的異響,從走廊深處的陰影裏傳來。聲音不大,卻像是冰水滴入滾油,瞬間炸在了兩人緊繃的神經上!
    關青禾和祝一凡幾乎是同時猛地扭頭,目光如兩道淩厲的探照燈,射向聲音來源的黑暗角落。
    黑暗中,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緊身夜行服,如同融化在夜色裏的墨滴。臉上覆蓋著一個材質奇特的黑色麵罩,隻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神極其古怪,像是蒙著一層渾濁的霧氣,冷漠、空洞,卻又在空洞深處,壓抑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瘋狂和…扭曲的興奮?
    更讓關青禾渾身血液瞬間凍結的是——這蒙麵人的身形,他的肩寬,他行走時那種微妙的、帶著某種習慣性力量感的步態輪廓…
    太像了!
    像那個幾乎刻在她骨髓裏的影子——聶風雲!
    “聶...聶哥?”她的大腦一片轟鳴,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忘記了跳動。喉嚨幹澀發緊,那個幾乎要衝破唇齒的名字被她死死咬住,隻剩下無聲的驚濤駭浪在胸腔裏翻湧。
    祝一凡的反應比她更快,幾乎是本能地將關青禾往自己身後一拉,魁梧的身軀瞬間繃緊,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他的手已經閃電般按在了腰間的****和辣椒噴霧上。
    雖然眼前這人的詭異出場方式透著濃濃的不祥,但他必須先做好物理防禦。
    “什麽人?!警察!站住別動!”祝一凡厲聲喝道,聲音在空曠的七樓走廊裏回蕩,帶著特有的威懾力。
    那蒙麵人仿佛沒聽見,那雙渾濁詭異的眼睛,死死鎖定在關青禾身上。他無視了擋在前麵的祝一凡,用一種極其緩慢、僵硬,如同提線木偶般的步伐,繼續向他們靠近。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關…青…禾…你這個幽靈...你好啊!”一個沙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從麵罩後麵擠了出來。那聲音極其怪異,像是喉嚨被嚴重灼傷後又強行發聲,每一個字的音節都扭曲變形,帶著一種非人的、刺耳的摩擦感,根本無法辨別原本的音色。但語氣裏那種刻骨的陰冷和粘稠的惡意,卻清晰地透過扭曲的音節傳遞出來。
    祝一凡瞳孔猛縮!這絕非善類!他腰間的甩棍瞬間彈出,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棍尖直指蒙麵人:“最後警告!雙手抱頭!趴在地上!”蒙麵人對甩棍的寒光視若無睹,他那雙渾濁瘋狂的眼睛依舊死死釘在關青禾慘白的臉上。他又向前邁了一步,距離瞬間拉近!
    “快跑!”祝一凡暴喝一聲,將關青禾狠狠向身後一推。
    同時自己不退反進,手中的甩棍帶著破風聲,狠辣無比地掃向蒙麵人的下盤!這一下蘊含了他多年警察生涯的搏擊功底,又快又狠,目標是讓對方失去平衡!
    就在甩棍即將掃中蒙麵人膝關節的刹那,蒙麵人的身體以一種人類根本無法做到的、違反關節活動規律的詭異角度猛地向後一折!就像是他的脊椎瞬間軟化成了蛇骨。
    祝一凡這勢在必得的一棍,擦著他彎曲的腿側掃空了!
    祝一凡心中警鈴大作,這絕不是正常人!他甚至來不及收勢,蒙麵人那向後詭異折疊的身體已經如同彈簧般猛地彈回!一隻戴著黑色戰術手套的手,快如鬼魅,五指成爪,撕裂空氣,帶著一股混合著地下車庫黴味和某種刺鼻化學藥劑的味道,直抓祝一凡的咽喉。
    速度太快!角度刁鑽狠毒!
    祝一凡隻來得及側身偏頭,那隻利爪帶著寒風,“嗤啦”一聲撕裂了他肩部的警服布料!皮膚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他驚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多年生死搏殺的直覺反應,這一下足以抓碎他的喉嚨!
    “媽的!”祝一凡怒罵一聲,腎上腺素狂飆,甩棍變招橫掃對方抓空的臂膀,另一隻手同時摸向腰間的辣椒噴霧:對付這種詭異又快得不像人的東西,常規手段必須改變!
    就在雙方再次接觸的瞬間,“呃…嗬嗬…”
    蒙麵人喉嚨裏突然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如同老舊風箱漏氣般的嗬嗬聲。他那雙渾濁瘋狂、死死盯著關青禾的眼睛,極其短暫地…渙散了一下?就像是信號不良的屏幕,瞬間的雪花閃爍。
    他那抓向祝一凡的淩厲動作,也隨之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凝滯。
    就是現在!
    祝一凡捕捉到了這轉瞬即逝的破綻!他放棄了甩棍攻擊,猛地擰身,藏在背後的辣椒噴霧罐對準蒙麵人麵罩眼部區域的位置,狠狠按下了壓柄!
    “嗤!”
    一道辛辣刺鼻、濃度極高的紅色霧狀液體,如同憤怒的毒蛇,近距離精準地噴向那雙渾濁的眼睛。
    “呃啊!”
    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從麵罩後炸響!那聲音扭曲變形,充滿了極致的痛楚和某種…深藏的暴怒?蒙麵人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踉蹌著向後倒退,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你怎麽又回來了,快走!”祝一凡一把抓住旁邊看得幾乎窒息的關青禾,用盡全力將她往樓梯口方向拽去。
    他沒有絲毫猶豫,這個詭異的敵人絕不能硬拚。
    關青禾被他拖著踉蹌往前跑,最後驚恐地回頭瞥了一眼。隻見那個身形酷似聶風雲的蒙麵人,正痛苦地佝僂著身體,雙手死死捂著臉,指縫間似乎有淚水滲出。
    他喉嚨裏發出一連串低沉、憤怒、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嘶吼。
    “呃…嗬…藏…鍾廢物…!”一個極其模糊、夾雜在嘶吼中的詞語碎片,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和不甘,斷斷續續地擠了出來。
    藏鍾?!
    這個名字如同驚雷再次炸響在關青禾耳邊。她猛地回頭,正好看到那蒙麵人捂著臉,痛苦地抬起頭,那雙被辣椒水刺激得一片血紅、淚水橫流的眼睛,透過指縫,短暫地、極其怨毒地掃過她和祝一凡逃跑的方向。
    那眼神裏的怨恨和瘋狂,讓關青禾遍體生寒。但就在這怨毒的一瞥之後,蒙麵人那雙血紅的眼睛深處,那層渾濁的霧氣似乎被劇烈的痛苦和憤怒衝散了一瞬,露出了底下…一絲極其微弱、近乎湮滅的…清明?甚至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掙紮。
    這極其矛盾的眼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關青禾的心上。
    她腦中轟然炸開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她渾身血液逆流的念頭:他是聶哥!
    她和祝一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的黑暗中。
    七樓走廊重新陷入死寂,隻剩下應急燈慘白的光暈。
    牆壁下,蒙麵人的身體還在因辣椒水的劇痛而微微痙攣。他捂著臉的手指縫隙裏,淚水混合著某種粘稠的暗色痕跡不斷淌下。喉嚨裏低沉的嘶吼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沉重喘息。
    過了足足一分鍾,他才緩緩放下捂著臉的手。
    整張臉隱藏在麵罩下,看不清表情,唯有那雙眼睛,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顯得尤其駭人。眼白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瞳孔充血,微微放大,像是兩顆浸泡在血水裏的渾濁玻璃珠。
    辣椒水的刺激效果似乎正在消退,或者說,被某種更強大的意誌強行壓下。那令人不安的渾濁感再次浮現,如同深潭裏翻湧的淤泥,迅速吞噬了剛才那瞬間流露出的清明的痛苦。瘋狂與絕對的冰冷重新主宰了這雙眼睛。他無聲地甩了甩手套上的液體,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非人的精準。目光掃過走廊盡頭關青禾和祝一凡消失的樓梯口,沒有憤怒,沒有急躁,隻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種…獵人鎖定目標後的耐心。
    然後,他低下頭,看向自己攤開的掌心,那隻剛才差點撕裂祝一凡喉嚨的手。
    戰術手套的指尖部位,能隱約看到一點深色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濕潤痕跡,那是祝一凡肩頭被抓破滲出的血。
    蒙麵人盯著那點微不可察的血跡,渾濁的眼珠裏,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光。他緩緩地、近乎貪婪地,用另一隻手的食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沾了一下那濕痕,然後,將那沾著血的指尖,隔著麵罩,輕輕按在了自己幹燥的嘴唇位置。
    一個無聲的、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姿態。
    做完這一切,他抬起頭,那雙渾濁瘋狂的眼睛再次望向樓梯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層層混凝土,鎖定那兩個倉皇逃竄的身影。
    接著,他沒有任何追擊的動作,反而以一種比來時更詭異的、近乎無聲的步伐,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走廊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走廊裏,隻剩下應急燈電流微弱的“滋滋”聲,以及空氣中殘留的辛辣氣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般的血腥氣。
    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關青禾的喉嚨。她看著祝一凡關切卻茫然的臉,一股寒意從骨髓裏滲透出來。崔媛媛的珍珠耳墜…影子…歸檔…還有…藏鍾...聶風雲!這潭渾水,比她想象的,要恐怖深邃億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