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並肩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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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煙漸散,車輪碾過的仿佛不是柏油路,而是命運的生死線。那場驚心動魄的近身交鋒過後,祝一凡和關青禾像是從高速旋轉的離心機裏被驟然拋出,世界瞬間安靜得隻剩下彼此繃緊的弦音和劫後殘喘的心跳。
    兩人默契地沒有提及這一段過往。廖得水對於祝一凡翹會大發雷霆,關青禾卻很默契地幫祝一凡找到了一張政治處批複同意的請假條...
    辦公室的空氣裏,似乎還懸浮著未落的塵埃,裹挾著汽油、汗水與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鏽腥氣:那是危險擦肩而過的證明。
    核酸通知的微信依舊踩著瑞士鍾表的精準步點抵達祝一凡的手機屏幕。字句依舊冰涼恒定,停留在零度刻度線之下。“並肩作戰”的邀請?信號不良,依舊無法接通,至少在明麵上如此。
    祝一凡心知肚明,那個七樓出現的影子讓關青禾想起了諸多往事,一片名為“聶風雲”的厚重烏雲,並未全然散去,依然沉沉壓在她心尖,投下濃重的陰影。然而,微妙的變化已如細藤般悄然滋生。夜深人靜時分,祝一凡放任思緒這匹野馬馳騁。
    此刻的青禾在做什麽?是抱著卷宗啃那些枯燥的交規匯編,那副倔強認真、清澈又脆弱的學霸模樣,是否依舊讓他心頭無端揪緊?還是又在那家甜筒店門口,上演著“欲走還留”的內心默劇?她那怯生生、茫然四顧的小小身影,曾如同曝光不足的老照片烙印在他腦海,朦朧卻抓心。隻是如今再看,那模糊的影像深處,似乎悄然暈開了一抹劫後餘生的、脆弱又堅韌的光澤。他想起她緊攥方向盤時指節泛白的樣子,想起混亂中她短暫投向他的、那雙映著驚惶卻也異常清亮的眼睛:那絕非僅僅是茫然。這念頭像一枚小小的炭火,在他胸腔裏灼燙了一下。
    窗外夜色濃稠如硯台裏化不開的墨。離會議開場尚有片刻中場休息,祝一凡的手指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鬼使神差地再次戳向關青禾的號碼。聽筒裏傳來的,仍是那萬年不變的、彬彬有禮的冰冷女聲:“嘟——您好,我是宇宙漂流瓶管理員關青禾,信號接收中,請耐心等待下一次星際通訊…”(好吧,實際沒那麽詩意,但效果差不多:“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祝一凡對著空氣扯了扯嘴角,苦笑尚未成型卻又凝住。這一次,那顆撲騰的少男心並未“啪嘰”一聲摔在冰冷的提示音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鈍感。他近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樣子:或許正蜷在某個角落,對著窗外那片共同的、剛經曆過的夜色出神,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臂膀上可能存在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小擦痕。那“無法接通”的提示音,仿佛不再是冰冷的拒絕,而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共同守護的沉默堡壘。
    一種奇特的聯結感,在共享的危機餘波中無聲滋生。這也許就是纏著自己的那係統的真諦,我們都被命運驅使著向前,去完成我們的生命之輪。
    自打升職那條金光大道在她眼前“啪”地關上大門,關青禾就開啟了“職場遁”。工作與生活之間,被她用無形的結界劃得涇渭分明,比楚河漢界還分明。
    她玩“人間蒸發”,害得崔媛媛急火攻心,那場麵至今想起來還自帶音效:崔媛媛的怒火差一點就掀翻了整個屋頂。
    那夜的崔媛媛急需一份至關重要的督察文件,電話幾乎按到冒煙,最終收獲了一整晚的聲樂表演專場:全是語音信箱的“嘟嘟”獨奏。
    次日晨會,崔媛媛頂著倆堪比國寶的黑眼圈,氣場陰鬱得能擰出冰水混合物:“關青禾!”她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鋼絲,“一晚上找不到人?你這是把工作當旋轉門,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知道昨天誰來突擊檢查嗎?!”
    關青禾抬起臉,眼神依舊純淨得像剛被知識洗刷過,但細看之下,眉宇間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那是高強度緊張後的遺留物:“崔,我真不知道呀。找不到我,你可以找祝主任嘛!他就是咱們交警大隊的一本賬兼‘行走的百科全書’,導航精準,包您滿意。” 提及祝一凡,語氣裏那份慣常的疏離似乎微妙地淡了一瞬。
    “他就是一本D也不行!分身乏術懂不懂!”崔媛媛氣得差點當場拍案而起,“省廳來人點名抽查!你,祝一凡,都在名單上!最關鍵那檔案是你經手保管的,我不找你,難道找祝一凡玩密室逃脫尋寶遊戲?!”
    關青禾眨眨眼,邏輯依舊清晰,語氣依舊平和,然而在麵對這位“生死搭檔”被提及的話題時,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朝祝一凡空著的座位方向飄了一眼,快得幾乎無法捕捉:“那…不是還有崔主任您坐鎮中軍帳嗎?老祝的接待和督察工作您都一肩挑起了,這些責任的大旗,您不是扛得挺穩當的嘛?”一句反問,禮貌又精準地把球踢了回去,“哦,崔主任?您是不會隻吞不拉的,對吧?”
    這一次,那句“老祝”聽起來,少了幾分刻意的撇清。
    崔媛媛眼前一黑,感覺氣血再次上湧直衝百會穴。她能說什麽?難道拍著胸脯吼:“老娘還沒正式錄入係統呢!人家抽簽都抽不著老娘的名字!”這話能說嗎?說了關青禾絕對以為自己擱這兒玩無間道潛伏呢!
    憋屈!太憋屈了!
    兩人唇槍舌劍,火花四濺,辦公室無形的能量場再度攪動,溫度驟降。崔媛媛氣得頭發絲兒都快要根根立正敬禮,一跺腳就要衝上七樓廖得水的辦公室,上演一出《暴躁主任辭職記》的年度大戲:“老娘不幹了!誰愛伺候這爛攤子誰幹去!”
    關鍵時刻,還是牟大海弱弱地插了一句:“崔主任…這事兒…您是不是…得先跟祝主任…通個氣兒?”
    聲音不大,威力卻堪比滅火器。
    崔媛媛那滿腔的“革命怒火”瞬間被澆了個透心涼。對啊!越級匯報?程序瑕疵?祝一凡那關怎麽過?更重要的是…關青禾背後那尊神秘的大佛…可不是好惹的。她硬生生刹住車,原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情緒大轉彎,從“怒火山爆發”模式無縫切換成“職業假笑”模式,擠出一句堪比咬碎後槽牙的妥協:
    “下不為例!” 每個字都像是從高壓閥裏硬擠出來的。
    關青禾則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帶著勝利餘韻、又夾雜著幾許意難平的淺笑。
    然而,就在她轉身欲走的瞬間,目光不經意地掠過窗外樓下停車場的方向:祝一凡的身影正倚在車旁打著電話,側影在午後日光下顯得格外清晰。那笑意似乎在她唇邊滯留了一瞬,變得有些柔軟,又有些複雜:“好嘞,那下次…再議。”
    輕飄飄幾個字,像羽毛拂過,卻不再隻是暗藏鋒芒,仿佛還沾了些劫波渡盡後塵埃落定的微光。
    這就是當下交警綜合辦公室的生存圖鑒:熱鬧像全天候的微型戰場直播,頭疼堪比同時處理十八個熊孩子闖禍現場。空氣中依舊彌漫著無形的硝煙、未盡的官司,以及“下次再戰”的詭異默契。然而,在那場驚心動魄的共同曆險之後,某些看不見的堅冰之下,似乎有暖流在悄然湧動。祝一凡望向關青禾座位的目光裏,多了幾分不著痕跡的探尋與悄然滋長的守護欲。而關青禾那副名為“職場遁”的盔甲,在某個關於“搭檔”的瞬間,似乎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底下柔軟而真實的溫度。那份劫後餘生的戰栗與慶幸,正無聲地編織著新的默契,在彼此疏離的表象下,悄然升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