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迷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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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汁,將老231省道包裹得嚴嚴實實。牟大海的車影杳然,仿佛被這黑暗吞噬了。祝一凡和崔媛媛躲在百年老樹的陰影裏,如同兩隻被獵犬圍堵的狐狸,沉默在兩人之間發酵,隻餘下各自胸腔裏擂鼓般的心跳:一個盤算著脫身之策,一個琢磨著深淵之局。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碾碎最後一絲理智時,一陣突兀的、鞋底刮擦碎石的急促聲響,由遠及近,如同針刺破了包裹神經的薄膜。
一道模糊的影子驟然從墨色中撕裂而出,幽靈般撲至祝一凡身側。一股裹挾著夜露寒氣的低語,幾乎是貼著祝一凡的耳廓噴了過去,字句短促如淬毒的冰針。
祝一凡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瞳孔急劇收縮,視線猛地釘在崔媛媛臉上。那眼神複雜得如同打翻的調色盤:驚愕的底色上,覆蓋著瀕臨絕境的決絕,最終凝結成一種被命運戲耍後淬煉出的、徹骨的冰寒與憤怒。
“崔主任,”他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在雲層深處滾動,“看來我們這趟‘月下漫步’,早就被人精心編排成了一出‘午夜真人秀’。幾位扛著‘長槍短炮’的‘朋友’,正循著味兒趕來,點名要挖‘鄰市車禍’的獨家猛料。”
崔媛媛的臉頰瞬間褪盡了血色,比懸在頭頂那輪慘白的冷月更顯淒清。記者?鎂光燈?這是要將她生生推入焚天的輿論烈焰之中!一旦被纏上,廖得水那點醃臢勾當,連同背後深不見底的漩渦,頃刻間便會化作全城咀嚼的頭條!
“怎…怎麽辦?”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鐵娘子的外殼在絕對的危機前裂開了一道縫。
祝一凡的大腦如同高速運轉的精密儀器,每一個齒輪都在瘋狂咬合:“牟大海?他此刻身在何處,是否可靠,都是未知數!指望不得!”他鷹隼般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地形,“分頭!你從這裏鑽出去,繞過樓崗村後,走沈韓村那條荒僻的羊腸小道潛回大隊。我留下,為我們熱情的‘觀眾’們唱一出‘深夜愛崗敬業’的獨角戲。”
崔媛媛的目光隻在祝一凡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沉靜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她用力頷首。兩道身影如驚弓之鳥,瞬間沒入各自選擇的黑暗路徑,融入無邊的夜帷。
祝一凡在坑窪的土道上拔足狂奔,夜風裹挾著塵土的氣息灌進喉嚨,帶著苦澀的腥鹹。大腦在極限狀態下超頻運轉:借口!一個天衣無縫、冠冕堂皇,最好還能倒打一耙的借口!
前方,一座廢棄的廠房在黑夜裏猙獰矗立,宛如遠古巨獸遺落的骸骨。祝一凡眼前倏然一亮!疾馳的腳步猛地一擰,他矯健地閃入那扇鏽跡斑斑、如同巨獸張開的大口般的廠門。在裏麵象征性地滯留了十秒,足夠留下“涉足此地”的痕跡。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刻意揉皺製服,拍打並不存在的灰塵,甚至抬手揉了揉眉心,將麵部線條調整到一種恰到好處的、因持續工作而顯露的疲憊與沉穩狀態,這才從容地邁步而出。
果然!幾道刺眼的手電光柱如同探照燈般交錯掃來,緊接著是雜遝的腳步聲和難以抑製的興奮追問:
“祝主任!真是您!您怎麽……會從這裏出來?”記者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群,瞬間圍攏。
祝一凡的臉上恰到好處地混合著被打斷工作的輕微不悅與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哦?記者同誌們辛苦了。231卡口例行夜巡,剛在裏麵處理點突發狀況。”他目光沉穩地掃過眾人,眉頭微蹙,語氣陡然帶上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官腔嚴肅,“倒是各位,這深更半夜聚集在此荒僻之地……幾位健康碼是24小時的嗎?行程碼都正常?依據最新的防疫規定,非必要不聚集,尤其深夜突擊采訪,這流程的合規性……怕是值得商榷一番吧?”(潛台詞如冰刃:想拱火?先摸摸自己的底褲是否幹淨!)
記者們被這反手一擊噎得一時語塞,七嘴八舌地辯解著“公眾知情權”、“重大車禍線索追蹤”。祝一凡表麵耐心傾聽,心底的算盤卻撥得飛快:拖!隻要拖到崔媛媛安全脫身,即是勝利!
就在這時,褲兜裏的手機如同催命的鬼符般瘋狂震動!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祝一凡的心驟然沉入冰窟——“廖得水(私人)”!
接?位置可能暴露!不接?更顯此地無銀!
電光火石間,他已做出決斷。微微側身,用手半掩話筒,刻意營造出一種“正在執行隱秘任務”的凝重氛圍:“喂?廖大!是我……正在231這邊處理點緊急勤務!可能要……晚點才能回大隊匯報。”電話那頭,廖得水的聲音帶著被驚醒的惱怒與濃重的狐疑,幾乎要穿透聽筒:“祝一凡!少跟我耍花腔!你現在到底在哪?崔媛媛呢?是不是被你小子給拐跑了?!”
祝一凡的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聲音卻穩得如同磐石:“崔主任?她應該早就回去了吧?這不,剛被幾位熱情的記者朋友‘偶遇’,回答了幾個即興提問,剛送走。正準備立刻回單位,向您當麵匯報情況!”
電話那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仿佛在掂量這回答的分量。或許是祝一凡語氣裏的“坦然”和“記者”這個敏感詞的威懾,又或是“231緊急勤務”這個說法暫時封住了追問的口。最終,電話裏隻傳來一聲冰冷的悶哼:“算你小子還沒昏頭!聽著,事態緊急,你這個辦公室主任,今晚給我住在大隊!隨時待命!哪兒都不許去!”(潛台詞:給我牢牢釘在原地!)
“是!廖大!明白!我這就趕回去!”祝一凡應得斬釘截鐵,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住大隊?正中下懷!這可是你親口下的命令,完美的“官方背書”與“不在場證明”!
掛斷電話,祝一凡立刻換上無奈又迫切的焦急神情轉向記者:“各位同誌,實在抱歉!大隊長急召!軍令如山,防疫期間更是鐵律!我必須立刻歸隊!”
他揚了揚手中尚有餘溫的手機屏幕,那亮光仿佛成了有形的尚方寶劍。
記者們看著這位一臉“身不由己”、“軍令壓頂”的辦公室主任,再回味一下他剛才提及的“深夜聚集防疫規定”,心知再糾纏下去也難有收獲,隻得悻悻然地讓開道路。
祝一凡如蒙大赦,轉身朝著與崔媛媛逃離路徑截然相反的方向,足下發力,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一道黑色閃電,疾射而去!
憑借著對鄉間阡陌的爛熟於心和對危險近乎本能的警覺,祝一凡終於在一個隱秘的路口,與同樣氣喘籲籲、鬢角汗濕的崔媛媛再度匯合。
幾乎是同一刹那,牟大海那輛忠實的老舊座駕,如同救贖的方舟般,喘著粗氣,搖搖晃晃地停在了他們麵前。
兩人拉開車門,如同兩尾剛從驚濤駭浪中掙紮上岸的魚,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感,重重地癱進後座。車廂內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引擎沉悶的喘息,以及兩人胸腔裏仍未平息、如鼓點般急促的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裏碰撞、回蕩。
牟大海在後視鏡裏偷瞄了一眼,被兩人臉上那劫後餘生卻凝重如鐵的沉默嚇得立刻縮回目光,死死盯住前方蜿蜒的道路。
祝一凡與崔媛媛誰都沒有出聲。夜風從車窗的縫隙裏鑽進來,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心頭的陰霾。
那個黑暗中的告密者,究竟是誰?是廖得水布下的耳目?還是更深、更冷的水域裏,悄然撒網的“漁翁”?這場看似針對崔媛媛,抑或她背後那個“他”的死局,為何要將自己也拖入其中?是無妄之災?還是說…他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這盤幽暗棋局中一枚身不由己、卻又舉足輕重的棋子?
重重謎團如同車窗外的夜色,濃稠得化不開,沉甸甸地壓在兩人心頭。車燈隻能刺破眼前有限的黑暗,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更加深不可測、叵測難明的深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