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天雷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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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的晨曦,淡薄如隔夜的冷茶。廖得水用它敲響了例會的銅缽。會議桌上波瀾不驚,唯獨綜合中心陣容“豪華”:祝一凡端坐中央,崔媛媛、成瑩左右分立,架勢活脫脫像《三國》裏準備單挑呂布的“劉關張”,又或者,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唐僧肉”。
    張明嘴角勾起一絲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側身對旁邊人低語,音量卻剛好能讓祝一凡那邊聽個響:“嘖嘖,瞧瞧咱綜合中心這排麵,‘三英戰呂布’啊?還是一拖二,‘帝王級’配置?”他故意掰著手指頭,衝祝一凡方向努嘴,“祝主任好福氣,雙花紅棍護駕,這派頭,是‘一蛋雙星’還是‘一拖倆’啊?”
    一旁的陶金鑾立刻默契接茬,陰陽怪氣:“張隊格局小了!依我看,分明是‘一皇二後’,咱祝主任坐擁‘交警東西宮’呢!”壓抑的嗤笑和抽氣聲頓時在會議室裏彌漫開。陶金鑾意猶未盡,手指在桌麵虛劃,仿佛勾勒著一幅微縮的“後宮爭寵圖”,三足鼎立,暗藏殺機。
    祝一凡慢悠悠轉著筆,臉上笑容紋絲不動,反倒嗬嗬一笑:“陶隊這比喻,妙!不過嘛,”他話鋒一轉,精準戳肺管子,“我記得法製這一攤,是從張隊您那邊劃拉過來的吧?那這位‘後’…嚴格說起來,豈不是張隊您‘前朝的貴妃’?”
    “前朝?”張明笑容一僵,幹笑兩聲,“兄弟,你這嘴開過光啊,說著說著就把我‘送走’了?”
    陶金鑾火上澆油,唯恐天下不亂:“什麽貴妃不貴妃的,這麽搶手?蕭皇後轉世?那敢情好啊!大隊長您跟蕭皇後關係最‘鐵’,前朝搭後朝,您二位這是…連襟情深呐!”他故意把“連襟”二字咬得極重。
    張明臉都綠了,狠狠剜了陶金鑾一眼。就在這時,成瑩推了推眼鏡,一絲不苟地開口:“各位領導,開會前先通報市局法製對大隊的季度審核結果。好的就不浪費大家時間了,重點說說最差的...”她像甩撲克牌一樣,“啪”地將一張數據表精準拍到陶金鑾麵前桌麵,震得他茶杯一跳,“巡特警中隊!上半年案件退查率38%,結案材料裏的錯別字,比步行街電線杆上的‘重金求子’廣告還多!就這業務水平,”她冷冷掃了一眼陶金鑾,“還有閑心整天琢磨別人家的‘後花園’布局?”
    這雷霆一擊瞬間點燃了***!廖得水的保溫杯“嘭”地砸在桌上,幾顆枸杞狼狽蹦出。積壓的怒火如同高壓鍋爆炸,對著陶金鑾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火力覆蓋”,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足足訓斥了十分鍾!
    陶金鑾的臉由紅轉青再轉白,活像被霜打了的紫茄子,蔫了吧唧地坐下。
    “見鬼了?順風耳轉世?”他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憋屈地做了個精辟總結:“丫的,綜合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更母老虎,惹不起!”
    祝一凡當然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笑眯眯地補上一刀,刀刀見血:“陶隊,我突然想起,上次市局全警實戰大練兵,各大隊成績排名……墊底的不是咱湖跺巡特吧?您老藏著掖著,莫非是憋著勁兒,季末想來個‘驚天大逆轉’?”
    這話如同在陶金鑾的傷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鹽。廖得水冰冷的視線,立刻隨著祝一凡的話鋒釘死在他身上。陶金鑾惡狠狠瞪向祝一凡,眼神裏淬著火:行!老祝,背後捅刀是吧?真TM不是好鳥!你給我等著!
    崔媛媛本想幫腔,結果拐彎抹角批評祝一凡簽字太“龜毛”,“嚴重拖累綜合效率”。
    祝一凡眼皮都沒抬,冷笑反擊:“慢工出細活,簽字畫押,責任重於泰山!特別是關鍵環節的簽字,兩位主要領導一個都不能少!圖省事跳過流程?那是給自己挖坑!把空行簽滿,不留死角,這才是對工作、對綜合中心、對所有人負責!”
    一番話懟得崔媛媛啞口無言。廖得水看崔媛媛不占理,趕緊和稀泥:“程序必須走!但特殊情況也要講靈活嘛,尤其現在大隊教導員空缺…” 這話說得突兀,會場霎時安靜下來。
    祝一凡心頭一跳,抬眼看向廖得水。果然,對方意味深長地繼續:“交警是公安第一大部門,關鍵崗位不能懸空。局裏近期會選配新教導員。在此之前,各位更要守土盡責!散會!” 這話像一枚深水炸彈,在眾人心中蕩開漣漪。
    會後,祝一凡立刻撥通林雲電話。
    “喲?想通了?決定加入我們專案組的大火坑了?”林雲調侃的聲音傳來。
    祝一凡沒接茬,直接把會議情況和廖得水的暗示複述一遍。
    林雲沉默半秒,輕笑:“目前為止,我沒接到任何風聲。就算有打算,任命沒下就公開唱戲,你覺得…合適嗎?算了,一凡,甭管他。交警大隊我肯定會回。希望到時你還在,咱們一起,把這潭水攪攪,看能不能洗出新氣象。”
    掛掉電話,祝一凡心情複雜。綜合是林雲分管,通知林雲是必須的。於公是規矩,於私是情分。畢竟在交警的日子,林雲對他多有照拂。
    可剛走到法製中隊門口,一股戾氣撲麵而來。陶金鑾像堵鐵塔擋住去路,警徽幾乎懟到祝一凡鼻尖,唾沫橫飛:“老祝!給臉不要臉是吧?真當老子是軟柿子?信不信老子分分鍾讓你綜合中心唱‘空城計’!”他“唰”地扯開領口,露出脖頸一道猙獰舊疤,“老子十年前臥底緝毒,刀口舔血的時候,你小子還在警校背宿管條令呢!”
    話音未落,成瑩清脆如銀鈴、卻冷得像冰碴的聲音傳遞了過來:“陶大隊長是想憶苦思甜,重溫當年臥底‘不慎’沾上毒癮,回來抱著政委大腿寫萬字檢查的光輝歲月?”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是一封加密郵件預覽,“要不要我幫您調出當年聲淚俱下的懺悔錄像,讓大夥兒一起‘緬懷’一把?”
    陶金鑾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喉頭“哼哧”一聲,撞開人群,落荒而逃,背影狼狽不堪。
    “你們…有點過了。”崔媛媛在一旁幽幽歎息,帶著不忍,“老陶當年…是替上麵扛了雷才…”
    “所以他就活該當塊擦完屁股就扔的髒抹布!”成瑩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祝一凡聳聳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今天這頓,純屬自找。”
    “不可理喻!”崔媛媛氣得臉色發白,跺跺腳也走了。
    下班時分,關青禾的電話追了過來,聲音裏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聽說你們會上會下‘混合雙打’,把陶大給‘做’了!幹得漂亮!”
    “什麽叫‘做’了?我們又不是開黑店的!”祝一凡哭笑不得,“老陶今天純屬撞槍口上了!成瑩那份報告,原本是打算私下給廖得水的。他要不嘴賤,頂多挨頓內部批評,哪至於像今天這樣當眾‘社死’?會後那出,更是他自己找抽!”
    關青禾咯咯笑:“你那句關於巡特排名的補刀才叫絕殺!跟成姐配合天衣無縫,左右開弓!”
    祝一凡也笑了:“巧了不是?省廳績效考核的周科長,跟我警校同班睡上下鋪的兄弟,提前給了內部數據,我就‘順便’核對了一下。”
    “核對?你那叫‘核爆’!”關青禾興奮道,“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看以後誰還敢小瞧咱綜合!”
    祝一凡表情卻像牙疼般抽搐一下。整個交警隊,就屬綜合中心最“散裝”,三位骨幹各自為政,他這個名義“掌門”反倒似個擺設,處境不比陶金鑾強多少。
    關青禾瞬間捕捉到他的沮喪,軟語安慰:“派係怕什麽?再散,名義上都得尊你為長。再說了,三朵‘烈焰玫瑰’圍著你,哪個隊長有你這‘豔福’?”
    祝一凡唯有苦笑:“嫉妒使人麵目全非,這才是老陶今天被集火的根源。”
    關青禾嘻嘻一笑:“活該!咱們綜合中心就跟國足似的,自己人關起門來罵翻天都行,他一個外人指手畫腳,那就是欠尅!”
    兩人在電話裏正說著,嚼著口香糖、腮幫子鼓得像鬆鼠的吳定波晃悠過來,含糊不清地對祝一凡說:“喂,晚上去‘707’喝一杯解解壓?去不去?”
    祝一凡還沒開口,關青禾響亮的聲音已經從手機裏傳了出來:“我去!”
    吳定波眼疾手快,“啪”地按開了祝一凡手機的免提鍵。
    祝一凡愕然:“青禾,你這‘我去’是語氣助詞,還是動詞?”
    關青禾的聲音清晰地從揚聲器傳出:“生活太壓抑了,小姐姐我需要釋放一下!你說我是什麽意思?”
    吳定波神色瞬間凝重,對著祝一凡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哥們兒!大大的凶兆啊!”
    祝一凡不解:“什麽凶兆?”
    “孤男寡女,惺惺相惜,氣氛曖昧,幹柴烈火…‘707’那地方又暗,”吳定波痛心疾首,“極易‘擦槍走火’,事故高發區懂不懂?”
    “我理解你這是‘經驗之談’後的自嘲!”祝一凡毫不客氣地揭短:吳定波屢屢被徐萍掃地出門,就是因為在單位和某位女同事“辦公室戀情”玩脫了線,東窗事發,後來離開了稅務局,也是花邊新聞不斷。
    “靠!算是感悟!”吳定波長歎一聲,帶著過來人的滄桑,“所以啊,兄弟!看在你我交情份上,肺腑之言:玩火者,必自燃!三思啊!”
    然而祝一凡的心思早已不在這個話題上。吳定波那句玩火者像根刺,紮進了他高速運轉的大腦。一種莫名的不安感悄然升起,像冰冷的蛇纏繞上心頭。
    “但是!一凡!”吳定波突然又換了副激昂麵孔,用力拍他肩膀,“哥還是支持你追求‘第二春’的!咱們才多大?奔四而已!你看看咱倆現在,都快被體製和日子風幹成‘木乃伊’了!活得唯唯諾諾,連‘進進出出’的勁頭都沒了!這他媽是壓抑人性!”
    “等等!”祝一凡皺眉,“你說清楚點,什麽叫‘不思進出’!”
    “嘿嘿嘿,”吳定波擠眉弄眼,一臉猥瑣,“聽出來了?就是生物本能啊!維係雄性尊嚴的那種…進進出出!懂?”
    祝一凡歪頭看著身邊搖頭晃腦、沒心沒肺的吳定波,心底竟生出一絲羨慕。
    這家夥最大的優點就是豁達,很少抱怨。麵對生活的重拳,他比自己有種,敢搶敢拚。
    吳定波的座右銘簡單粗暴:“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天不給?老子TM自己搶!”
    車窗外的霓虹燈影被疾馳的車輪碾得支離破碎。祝一凡握著方向盤,突然對副駕上的關青禾開口,聲音低沉:“今天廖得水強調‘特殊情況特事特辦’的語氣…你不覺得耳熟嗎?像不像當年聶風雲那份結案報告上,省廳領導的批示?”
    關青禾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是本能地猛打方向盤,警車一個漂亮的甩尾,驚險地避開了前方臨時設置的夜查卡點。輪胎與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六年前,他們就是用這句‘特事特辦’,把聶哥連人帶真相一起埋了!”她的聲音冷硬如鐵,“現在,又想拿同一把鏟子,給你也掘個坑!”
    話音未落,車載電台毫無征兆地切入一段刺耳的汛情警報!
    與此同時,遠方天際傳來沉悶的滾雷聲,兩種聲音詭異地交織在一起,如同巨大而鏽蝕的時代齒輪,在強行齧合轉動前發出的、令人心悸的震顫。
    寒意,瞬間彌漫了狹窄的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