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難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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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跺的夏天,像個熱情過頭的粘豆包,糊在每個人身上,甩不掉,掙不脫,連喘氣都帶著點黏糊勁兒。吳定波戳在辦公室那塊昂貴的落地窗前,汗珠子跟不要錢似的順著太陽穴往下滾,他卻像被速凍過:四肢百骸的毛細血管裏,流的怕不是冰碴子。
    催命符,雖遲但到。
    “吳大狀,主任請您移步尊駕。”大帥所那位妝容精致、笑容能擰出糖漿的女秘書,聲音甜得齁嗓子,裹著蜂蜜味的憐憫,仿佛在說:“節哀順變,甜點管夠。”
    會議室的空調冷得像停屍房。田主任推過來的文件上,“基本稱職”四個大字,猶如四把剛從冰櫃裏刨出來的鈍刀子,咣嘰咣嘰,把他那點職業前景釘在了本年度最尷尬的十字架上。
    桌角,老丈人的親筆舉報信正散發著新鮮墨水的“芬芳”,那些被精心炮製、添油加醋的“生活作風問題”,墨跡飽滿得能滴下道德審判的汁水。律所本想象征性揮舞兩下“走過場”的小旗子,奈何他合夥人那層金光閃閃的關係,此刻成了精準製導的絆腳石。活像一場籃球賽打到加時最後兩秒平分秋色,裁判突然吹你一個“鄧肯式笑容過於狂放影響對手發揮”的技術犯規。
    這記絕殺,穩、準、狠!
    職業生涯,“啪嘰”,瀕卒!
    記憶的閘門轟然炸開,首先湧進來的不是潮水,是熱浪和喇叭混合的催命交響曲。
    時間撥回幾周前,那個能把柏油路曬出瀝青味兒的正午。
    吳定波剛從法院出來,西裝革履,人模狗樣,正準備找個冷氣充足的地兒續命。剛走到車邊,手機就炸了鍋,不是響鈴,是單位前台小妹帶著哭腔的顫音:“吳…吳律!您快回來看看吧!嫂子她…她帶著…帶著…” 話音未落,背景音裏已然傳來一陣穿透力極強的、自帶擴音效果的哭嚎:“吳定波!你這個沒良心的陳世美!你有膽子偷腥,沒膽子認賬嗎?!大家快來看啊!看看這個衣冠禽獸,是怎麽辜負糟糠之妻的!”
    這是老丈人徐鵬的聲音。
    尼瑪,又是這搞屎棍!吳定波腦子“嗡”一聲,油門差點踩進油箱蓋。衝回單位門口,那場麵,堪稱湖跺縣級市本年度行為藝術巔峰。
    撕破臉皮之後,妻子徐萍一家的這次行動,顯然經過了精心策劃,或者說,情緒積累到了爆破點。她沒有選擇私密場合溝通,而是直接堵在律所莊嚴氣派的大門口。她沒穿職業裝,穿的是在家放飛的碎花睡裙,腳蹬一雙夾腳拖鞋,頭發略顯淩亂,但眼神銳利得像淬了火的錐子。重點還不是她,是她身前的那座高山,徐鵬這個下台老幹部手裏舉著的不是尋常武器的菜刀板磚,而是一個手持式大功率擴音喇叭。
    那造型,活脫脫一個準備發射聲波武器的非主流戰士。
    “各位領導!各位同事!各位路過的鄉親父老!”徐鵬的聲音經過喇叭加持,響徹半條街,比賣蟑螂藥的還嘹亮,“我是徐鵬!吳定波法律意義上的老丈人、還沒被他甩掉的合法妻子徐萍的爹!我今天,在大帥所實名舉報這個陳世美,道德極其敗壞!生活作風極其糜爛!長期與不明女子保持不正當關係!對家庭極其不負責任!對妻子實施冷暴力和精神虐待!實在是罪無可恕!同誌們,他的行為,在古代是要上狗頭鍘和豬籠的!”
    老頭子聲情並茂,字字泣血,至少聽起來是,還不忘適時地抽泣兩聲,效果拔群。
    旁邊更有“神助攻”:丈母娘,一個穿著背心大褲衩,搖著蒲扇的微胖婦女。沒拿喇叭,但她自帶BGM,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個巴掌大的口琴,正用一種極其悲愴又走調的旋律,彈奏著《鐵窗淚》,也可能是《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音準太差,聽不真切。
    那場麵,悲壯中透著荒誕,嚴肅裏摻著滑稽,堪稱行為藝術界的“泥石流”。
    吳定波沒有感覺天塌了,隻是感覺無比滑稽!真特麽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徐萍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但是來了,站在現場,就是態度,就是在與自己同歸於盡,讓自己在律所社死。
    圍觀群眾迅速聚攏,比上班打卡還積極。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掏出手機錄像,標題都想好了:#湖跺驚現律政版陳世美,原配全家堵門控訴#。
    還有人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沒掏瓜子出來嗑了。保安麵如土色,想上前勸阻,被徐萍一個“老娘今天豁出去了”的眼神瞪得縮了回去。
    丈母娘的口琴還在“滴嘟滴嘟”響著,完美的背景音效。
    吳定波覺得血壓一路飆升,頭頂的熱氣快把精心打理的頭發烤焦。他不是沒想過徐萍會鬧,但沒想到是這種全頻道阻塞式核打擊。他想衝上去奪下老頭子那該死的喇叭,但眾目睽睽之下,任何動作都隻會讓這場鬧劇升級成年度普法大戲。他隻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是動物園裏被圍觀的猴子,又像是烈日下被暴曬的鹹魚幹:粘稠、滾燙、無處遁形,還被貼上了巨大的“渣男”標簽。
    他這隻習慣性把頭埋進沙子的鴕鳥,此刻被迫昂首挺胸,接受審判。羽毛下,一種名為憤怒和屈辱的東西,正扭曲著、膨脹著,隱隱發出低吟。
    湖跺這個巴掌大的地方,藏不住秘密,也盛不下八卦。想當網紅可能需要點才藝,但要成為全城茶餘飯後的談資,隻需要一個舉著喇叭的原配和一個彈著《鐵窗淚》伴奏的老丈人。老丈人全家動員這一波“聲光電”俱全的“助力”,精準狙擊,徹底斷送了他這艘本想在黃金航道上加速的破船。
    四十,本該是男人事業的風口浪尖,他卻一頭栽進了風暴眼裏的漩渦,眼瞅著就要沉底。
    與此同時,祝一凡同誌正享受著一種名為“禦用閑人”的詭異福氣。原本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的綜合接待和督察工作,被那位首都空降兵崔媛媛同誌笑納了。
    他終於能和關青禾大眼瞪小眼,上演辦公室版“相顧無言,唯有茶飄香”。茶杯裏的三片茶葉,倔強地漂浮著,像三艘在太平洋中心迷航的獨木舟。
    關青禾新塗的指甲油,那個牛油果綠,在陽光直射下泛著一種油膩膩的光澤,看得祝一凡有點眼暈:這顏色,跟夏天悶熱的空氣搭配食用,效果加倍。
    “青禾,”祝一凡打破沉默,語氣帶著點百無聊賴的試探,“要不咱倆假裝忙起來怎麽樣?比如,你假裝核對報銷單,我假裝審閱《警風警紀一百條》?我們再對對台詞!”
    “老祝,你有病吧!”關青禾正在手機上刷著淘寶,頭也不抬:“為啥要裝?領導體恤,天氣又熱,喝點綠豆湯,摸摸魚,放放羊,不香嗎?我看挺好,相當於帶薪避暑,省的我請年休假了。”
    祝一凡眉頭擰成了麻花:“我這心裏,總感覺有隻小爪子在撓,忒不踏實。不行,我得去老鄭那兒探探風口,看看這風到底是要往哪刮。”
    “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鄭局真要‘進步’了?廖得水有可能‘順位替補’他的位置。”關青禾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新塗的指甲在桌麵上“噠噠噠”敲出一串毫無規律的“摩爾斯電碼”。“誒,那騷入骨髓的崔媛媛昨天在他辦公室待了整整倆小時!出來的時候,嘖嘖,口紅都補了三次!那頻率,都特麽趕上刷牆了!”
    “嘶…”
    祝一凡倒吸一口涼氣,屁股像裝了彈簧一樣蹦起來,“這麽卷?!完了完了,那我這靠窗的觀仙台工位,怕是要成別人的望夫石了!”
    關青禾噗嗤一笑:“得了吧老祝,你這純屬閑出來的病!就叫‘中年職場被迫害妄想症’晚期。咋地,人廖大不還沒攆你嘛?”
    “等他攆就遲了!”祝一凡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小禾,你還嫩點。我這叫雷達站提前預警!這冷板凳,屁股一天也烙得慌。與其等廖得水那尊彌勒佛端著毒酒來請我,不如咱自己先挖個避彈坑,未雨綢繆。”他頓了一下,表情凝重,“人生中最恐怖的時刻是什麽?就是那個向來暴躁賽董卓、看誰都像欠他兩吊錢的廖得水,突然對你春風化雨、關懷備至,一口一個‘祝主任’叫得比親孫子還甜。那感覺,就像看到老虎咧開嘴跟你說‘今天我吃素’。虛偽得讓你起雞皮疙瘩,詭異得讓你後脊梁發毛!”
    “切!上綱上線,還危機上了!”關青禾翻了個漂亮的白眼,“得了得了,你要去找老鄭就麻溜兒去,早去早回,回來替我坐班!今天我婆婆麻將桌上決戰紫禁之巔去了,我得回去伺候我家那倆小祖宗!”
    “兩個?你有了?”
    “有個屁!我說的是那掛名老公,不是說男人至死是少年麽?我就懷疑他除了玩遊戲還會做些什麽。”
    祝一凡點頭:“你隨時可溜,要是廖得水查崗,你就說陪我去…呃…基層警務站調研了!抓了算我的!”
    關青禾樂了:“老祝,你這人吧,就這點好,有擔當!‘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大無畏自我犧牲精神很偉大,可不是誰都有的!”
    祝一凡小聲嘀咕了一句,像是說給自己聽:“那也得看‘道友’是誰啊,這種‘大無畏’,也不是誰都配擁有的…”
    關青禾自然沒聽見。
    有些話,本就是壯膽的軍歌。祝一凡一向有種,激發了他,不知道有什麽驚天地動鬼神的豪言出來呢!
    然而,與鄭錚的談話,讓祝一凡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聽君一席話,如墜雲霧中”。
    廖得水居然推薦他去當交警的副大隊長?!這劇情走向,比特效大片還魔幻。
    “以為是天上掉餡餅了?”鄭錚麵前的煙灰缸已經堆成了小型墳場,他彈了彈煙灰,眼神像老狐狸在看掉進陷阱的兔子,“副職這玩意?聽著好聽!那就是個鍍了層24K金的鳥籠子!把你從實權科室摘出來,掛起來晾著,美其名曰‘重用’,實則是‘冷藏’,甚至是冰藏級的。老祖宗玩剩下的‘明升暗降’,一向如此,你還當是傳家寶呢!”
    祝一凡苦笑,臉上擠出個褶子:“懂,太懂了!其實說白了,我這位置,遲早是人家崔娘娘的鳳鸞寶座唄!”
    “你腦子還算沒進水。”鄭錚吐了個煙圈,“你要是真歡天喜地接了這餌,那就是咬鉤的蠢魚,主動替人家完成了‘去實權化’的關鍵一步。這個‘鏈接點’要是沒了,我當初把你塞進交警的意義何在?你不是在破局,是自個兒先把自己拆成零件了!”
    聞言,祝一凡挺直腰板:“明白了領導!這‘糖衣炮彈’,我堅決吐出來。廖得水想腐蝕我這個堅挺的革命戰士?窗戶邊都沒有!我就在綜合這一畝三分地,按部就班,穩紮穩打!”話雖鏗鏘,心裏那麵鼓卻敲得七上八下。
    他偷瞄了一眼煙霧繚繞中鄭錚那張高深莫測的臉,沒找到半點能定心的答案。“領導,”祝一凡小心翼翼,聲音裏帶著點八卦的試探,“最近風聲挺勁,說您…可能要高升?往前進一大步?”
    鄭錚嗬嗬一笑,笑容在煙霧裏看不真切:“你的希望呢?”
    祝一凡立馬進入表忠心模式:“那還用問嗎?我當然盼著您步步高升,直上青雲!您得道,我們這些跟著搖旗的小鬼,不也能沾點仙氣,蹭幾步台階?再不濟,那些‘水’啊‘流’啊的妖魔鬼怪,看在您這尊大佛麵上,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欺負咱不是!”
    鄭錚果斷搖頭,像驅趕一隻嗡嗡叫的蒼蠅:“不該你操心的,少打聽!祝一凡,你現在的任務,是給我鉚足了勁!快速摸清交警係統那套‘叢林法則’,找到那個能撕開的口子。你想要的東西,”他頓了頓,眼神銳利,開始畫餅,“我這裏都有。你還不老,時間,也還來得及。”旋即他又深吸一口煙,緩緩道:“我再送你句話,***說得對:這行當裏,大多數人都在‘蒙事兒’,得過且過。突然闖進來個愣頭青,非要較真兒,非要按規矩辦,這叫什麽?這叫砸人家飯碗!掘人家祖墳!…你小子可就是在掘人家的祖墳中,可千萬當心。”
    這改革一般都是自上而下,你讓我單槍匹馬,不就是在過獨木橋麽!祝一凡重重地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鄭錚辦公桌上一道陳年的劃痕吸引。
    半年前,同樣在這個位置,那位意氣風發、發誓要推倒警務站“柏林牆”的丁紅旗同誌,如今正在某個不知名的農場,喝著滋味獨特的咖啡。
    回辦公室的路上,祝一凡的心稍微定了定。關青禾已經急得快跳腳:“老祝!你可真會卡點兒!再晚十分鍾,我家那小祖宗就能把幼兒園房頂掀了!”
    看她風風火火踩著高跟鞋遠去,祝一凡深吸口氣,從抽屜深處翻出了那份被他摩挲得有點卷邊的《警務工作站改革計劃書》,逐條審視。
    正看得入神,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悄然而至。
    他一抬頭,差點把筆扔出去。桌前不知何時杵著一個白犀牛的漢子:寧崗中隊隊長龐彪!
    這位仁兄,堪稱交警係統裏的“黑白無常”合體,全身黑得像剛從煤窯裏爬出來,臉卻是倒反天罡的極其白,可能因為長期伏案不出門和不規律飲食,膨脹出一種不合時宜的“白富醜”之態。走路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顛簸,形象在追求“英挺”的領導眼中,實在有點辣眼睛,寧崗這塊硬招牌也難掩其“邊緣化”的宿命。
    “祝主任真是勤勉啊!簡直日理萬機!”龐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與他膚色形成鮮明對比的白牙,眼神精準地瞄向祝一凡手裏的計劃書,“這就是您那…讓老廖跳腳的...年度工作計劃吧?”
    祝一凡心裏“咯噔”一下,警鈴大作。
    這眼神,堪比掃描儀啊!他麵上不動聲色,熱情洋溢,假得不能再假:“喲!龐隊!哪陣風把您這尊大神吹來了?您找廖大?坐坐坐,我給您瞅瞅他在不在!”
    祝一凡作勢就要起身。
    “不不不!”龐彪連連擺手,那張在烈日下暴曬卻依舊頑固地保持著“大白”底色的臉上,堆滿了謙卑又熱切的笑容,“專程來向您請教!取取經!”他搓著手,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外麵風聲挺大啊,都說鄭局要高升了?您這尊神,是不是也快回市局了?”
    祝一凡心道“果然來了”,臉上卻掛起無奈的笑:“老鄭要是我親爹,我倒是能回。可惜啊,我倆是革命同誌關係,比較純潔。”
    龐彪被噎了一下,尷尬地咧咧嘴:“祝主任真幽默…我來大隊呢,除了學習,還有個…小小的情況,想跟您匯報一下!”
    “哎喲喂!我的龐大隊長!”祝一凡誇張地一拍大腿,“您這就太低調了!太見外了!咱倆平級!還是兄弟部門!什麽請示匯報,那是在埋汰我呢!玩梗都不帶這麽玩的!您有話直說,別繞了!”
    “我先沉澱一下哈!”龐彪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一下,更加壓低聲音,身子幾乎要趴到桌麵上:“咳咳…其實…就是想問問您,這次局裏人事…風吹草動的,您看我…有沒有那麽一丁點兒機會?”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希冀和不安,還有一種狼性的野望。
    祝一凡腦中瞬間閃過鄭錚的暗示:林雲即將調離,教導員位置空缺。若是內部產生的話,眼前的這位“寧崗標杆”,牌麵確實夠硬,他的基層經驗也杠杠的,絕對是強有力的競爭者…之一。當然,公安係統人多且雜,“之一”這個詞是關鍵,也不那麽靠譜。
    他立刻換上“伯樂相馬”的熱忱表情,語氣篤定:“龐隊,乾坤未定,誰敢說您不是黑馬?我看您不僅是黑馬,還是一匹油光鋥亮、腿腳有力、能衝能打的:大!白!馬!”他用了一個反差,競爭需要的是黑馬。
    你白,基本上就在淘汰邊緣,祝一凡把“白”字咬得格外重。
    沒聽出祝一凡的語言效果,深受這碗雞湯鼓舞的“大白”,近期成了祝一凡辦公室的常客,頻率高得讓祝一凡有點懵圈兒。心裏嘀咕:大哥,人事變動你得去市局活動啊!老吊著我這“背景板”的尾巴算怎麽回事?釣魚呢?
    還是崔媛媛一語點醒夢中人,帶著點首都人士特有的洞察力:“老祝,你是不是傻?交警這邊水深著呢,你以為老鄭手下就你一個‘暗樁’?這大白來找你幾回,早被人當‘風向標’傳到老鄭耳朵裏了。他現在對你畢恭畢敬,就差喊哥了,那就是在積極釋放信號:‘組織,看我!看我!我要積極靠攏!’懂嗎?”
    祝一凡不陰不陽地回了一句:“媛媛啊,到底是天子腳下熏陶出來的,站得就是比我們這小地方的土鱉高,看得就是遠!”
    崔媛媛沒好氣:“少跟我這兒陰陽怪氣!我這是教你識相!聽過‘隔山打牛’沒?現在你就是那座‘山’!一個活體‘背景牆’!人家龐隊想打的‘牛’在哪兒,還用我說?”
    祝一凡作恍然大悟狀,豎起大拇指,眼神真誠,摻雜著一絲戲謔:“透徹!精辟!媛媛主任,您...真是夠深的!”
    牟大海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和洪亮的笑聲不知何時飄了進來,他一臉促狹,眼睛在祝一凡和崔媛媛之間滴溜溜轉:“喲!主任,您又在開車呐!連媛媛主任多‘深’您都知道!佩服佩服!這眼力勁兒,堪比X光啊!”
    祝一凡被噎得一怔,臉皮有點發燙。
    崔媛媛倒沒客氣,直接甩了個“衛生球眼”過去:“大海!再瞎嚼蛆,這堆單據就得在此長毛發芽了!說,你還想不想報銷了?”語氣帶著她特有的利落勁兒。
    牟大海立刻切換成“虔誠信徒”模式,雙手捧著單據,恭恭敬敬遞到崔媛媛麵前,順便來了句京味兒十足的調侃:“嗻!娘娘,您吉祥!單據在此,請您老法眼過目!”
    這姿態,好低!就差沒單膝跪下了。牟大海的插科打諢讓祝一凡心裏那點關於“副大隊長”的殘念徹底沉了底。他甩甩頭,決定專注眼前這攤“硬骨頭”:警務工作站的改革報告。手指在鍵盤上劈裏啪啦一頓輸出,洋洋灑灑數千字傾瀉而出。
    突然,眼前猛地一晃!隻見屏幕上那些剛剛敲下的方塊字,瞬間扭曲變形,化作一條條五彩斑斕、吐著猩紅信子的小蛇,在屏幕上蜿蜒遊動,嘶嘶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鑽出屏幕咬人!
    叮!
    【係統提示:偵測到關鍵節點!報告內容觸及核心問題!建議:快!寫!快!發!後續將有‘大事件’發生!倒計時已啟動…嘀…嘀…嘀…】
    滴啥,你倒是說清楚啊!祝一凡被這腦內“特效”震得頭皮發麻,使勁眨了眨眼,幻覺才緩緩退去。“見鬼了…什麽大事件?難道是警務站會集體爆炸?”他嘀咕著,趕緊抓起桌上的風油精,狠狠地在太陽穴抹了兩圈,那刺鼻的清涼感讓他稍微回魂。他定了定神,繼續在文檔裏“揮斥方遒”:“…縣裏這幾座警務站,肩負著交通疏導、治安維穩的重任,看似‘全能戰士’,實則犯了‘貪多嚼不爛’的大忌!其結果不詳?效果是生生又給全市塞進來四個‘迷你派出所’!原本設計精髓在‘小快靈’的屯兵點,硬是被篡改成了臃腫的‘四不像’,這種畸形設置直接導致了指揮係統腦血栓、接警派警腸梗阻。更絕的是,由於轄區跟派出所高度重合,兩邊人馬在接警中玩起了‘太極推手’和‘踢皮球’錦標賽。長此以往,不出點震驚湖跺的大簍子,都對不起這稀碎一地的配置。”
    就在牟大海套著耳朵問了一句主任,該問不問,媛媛主任她深不見底吧?
    祝一凡尷尬地摸鼻子,崔媛媛翻白眼懟大海的瞬間。
    “嗡!”
    祝一凡腦子裏又是一陣熟悉的眩暈,眼前彩光閃爍。那個神出鬼沒的係統界麵再次強製彈出!
    【係統提示:觸發‘辦公室氛圍’掃描。正在進行人物評測…目標:崔媛媛(綜合辦公室)。評測結果:標簽:隱藏屬性:大善人。詳情:表麵雷厲風行,嘴利如刀,實則外冷內熱,心地純良。擁有極強的規則正義感與樸素的道德觀。樂於在規則框架內為他人提供便利。吐槽犀利源於嫉惡如仇,對“傻白甜”和“綠茶”屬性免疫MAX。本質上是非分明的好同誌一枚。注:隱藏屬性不易被察覺,需深入接觸或係統開掛。】
    祝一凡一臉惆悵地看著屏幕上金光閃閃的大善人三個字,再看看眼前正對牟大海“橫眉冷對”的崔媛媛,嘴角忍不住瘋狂抽搐。
    這反差…也太魔幻了吧?係統你確定沒抽風?崔媛媛?周旋於高層之間的交際花。她是大善人?這跟說老虎吃素有什麽區別?!他強忍著吐槽的衝動,瞥了一眼旁邊正優哉遊哉刷著手機、指甲油閃閃發亮的關青禾。出於一種微妙的好奇和“測一個也是測,測兩個更劃算”的占便宜心理,他腦子裏下意識地對係統嘟囔了一句:“係統哥,閑著也是閑著,測測關青禾唄?”
    【係統界麵立刻響應,光幕流轉:“目標:關青禾(綜合辦公室)評測啟動…分析中…警告:檢測到輕微數據幹擾…
    評測結果:標簽:【表麵無害】,存在信息屏蔽層,係統無法深層探究。詳情:日常表現出溫和、無害、略帶小迷糊的親和形象,尤其在涉及家庭事務時表現突出。善於利用自身“柔弱”特質規避矛盾與責任。當前掃描受阻,深層動機與潛在立場存疑。存在‘高危人設’風險,評級:黃色警惕。建議:保持觀察,謹慎信任。更多信息需提升權限或觸發關鍵事件解鎖。】
    “高危人設?黃色警惕?!”祝一凡心裏猛地一咯噔,像被冰水澆了個透心涼。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瞳孔微微放大,難以置信地盯著屏幕上那幾個刺眼的標簽。青禾,這個整天念叨婆婆打麻將、孩子沒人接,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有點“傻白甜”的同事。係統居然直接給了個負麵評價?還“高危人設”?這簡直比崔媛媛是“大善人”還離譜!
    他下意識地飛快瞄了關青禾一眼。
    她渾然不覺,正低頭看著手機,嘴角還掛著一絲輕鬆的笑意,新塗的牛油果綠指甲在屏幕光映照下,泛著一種…此刻在祝一凡看來有些刺眼的、油膩膩的光澤。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祝一凡的後背。
    辦公室裏原本熟悉的日常氛圍,仿佛在這一刻被無聲地撕裂了一道細小的縫隙,透出底下未知的暗流。
    他趕緊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咳嗽兩聲,手指在鍵盤上無意識地敲打著,心卻砰砰直跳。
    這破係統…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攪渾水的?它說的…會是真的嗎?
    2、
    恰在此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大白龐彪那張混合著好奇與敬畏的臉探了進來…
    這次他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好奇、敬畏和八卦的複雜表情。當他的目光掃過祝一凡屏幕上那份措辭犀利、火力全開的報告標題時,他那雙本就不小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像是看到了外星人登陸湖跺!
    “嘶!厲害啊!”龐彪倒吸一口涼氣,仿佛牙疼發作,“祝…祝主任!您這…您這膽子是借了熊心豹子膽吧!警務站,那可是費局一手拉扯大的‘親兒子’!您這批評…簡直是扒皮抽筋、刀刀見血啊!”他湊近了些,壓低嗓子,神秘兮兮地問:“老祝,您透個底兒,這麽…這麽‘敞亮’地開炮,難不成…老費他…要挪窩兒了?” 語氣裏充滿了“請隻告訴我一個人”的期待。
    祝一凡神秘一笑,手指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天機嘛…不可泄露!”隨即話鋒一轉,帶著點惡作劇的慫恿,“怎麽,龐隊?要不要聯個名?咱哥倆一起,也給這痼疾‘踹上一腳’,圖個快意恩仇,為民除害?”
    “不敢不敢!某...絕對不敢!”龐彪嚇得連連擺手加搖頭,動作幅度之大,讓人擔心他那略顯富態的脖子,“老祝,您是運籌帷幄的高參!我這土包子,就守著我那寧崗一畝三分地,見識短淺。這種捅馬蜂窩的活兒,摻和不起!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吧!”
    一旁的崔媛媛正低頭看手機,聞言抬起頭,嘴角掛著洞悉一切的笑意,慢悠悠地插了一句:“嗯,還是白隊長…穩當啊。”她那語氣,那神態,就差把“穩如老狗”四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龐彪的臉皮不受控製地抽搐了幾下。他深知這位“崔娘娘”背景深厚,惹不起,隻能強壓著被連續叫錯姓的火氣,尤其是這姓還被賦予了某種“特性”,再次壓低聲音更正,帶著點憋屈:“媛媛主任…那個…鄙人…姓龐,龐,磅礴的龐!不是白…”
    “啊?”崔媛媛故作驚訝地睜大了眼,隨即噗嗤一笑,明媚的笑容裏帶著點促狹,“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說你長得這麽…嗯,白皙通透,居然不姓白?這不科學嘛!名字和氣質嚴重不符啊!簡直浪費天賦!”
    龐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敢怒不敢言地瞟了崔媛媛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像調色盤。
    旁邊的關青禾此時也加入了調侃大軍,她模仿著文藝腔,手指輕輕敲著桌麵:“老白,你看這世間,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芒萬丈,有人一身鐵鏽。人生在世,‘穩’字訣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啊,該衝就得衝!該闖就得闖!得有股子冒險精神不是?老話說得好啊:富貴險中求嘛!”這話聽著像鼓勵,細品又有點拱火的意味。
    牟大海嬉皮笑臉地接話:“我聽說是貴婦險中求,老龐,努力一下,今年包個二奶,再生個三胎...”
    龐彪和他並不客氣:“大海,怎麽哪都有你,你給我滾!”
    祝一凡眼看龐彪快要繃不住了,趕緊打圓場:“青禾,別光顧著給龐隊灌心靈雞湯了。開水間有熱水,我抽屜裏有麥馨速溶,趕緊給龐隊衝杯咖啡提提神!”
    關青禾立刻換上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呦!瞧我這記性!龐隊在寧崗的時候可沒少照顧我,今天您大駕光臨,我居然忘了這待客之道,失禮失禮!”
    她嘴上說得熱情洋溢,身體卻像粘在了椅子上,紋絲不動,眼神裏傳遞著清晰的信號:您都叨擾半天了,該撤了。
    龐彪自然秒懂,如蒙大赦般趕緊站起身:“別別別!青禾太客氣!我剛在門口小賣部灌了一整瓶的透心涼,現在肚子就是個水囊,真喝不下了!你們忙,你們忙!我去隔壁看看廖大在不在!”
    說完,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辦公室裏終於清靜下來。
    祝一凡深吸一口氣,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如同戰場上的將軍發起最後衝鋒,筆走龍蛇,一氣嗬成!報告,完成!他鄭重其事地登錄“蘇網通”,找到鄭錚的頭像,將這份凝結了他心血和係統威脅的報告拖了過去。想了想,又在附言框裏敲下一行字:“領導,有點不太成熟的小想法,請您百忙之中‘斧正’,靜候佳音!”
    消息狀態欄很快跳成了醒目的“已讀”。
    然而,就像石沉大海,屏幕那端,再無回音。
    隻有那行灰色的“已讀”二字,無聲地嘲笑著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