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不動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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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黎明那效率深耕於尋常時日的信條截然不同,廖得水的生命律動,似乎植根於一種“碼砌長城”的永恒欲望。周一到周五白天在大隊閃現,下午基本上是看不到他人的。這個世界就有這種奇葩,對人馬列主義,他要求整個交警周六必須加班,仿佛唯有這集體加班的指令,才是他存在最鏗鏘的注腳,更是維係他官場呼吸的“體製氧氣”。
窗外的陽光濃稠得像***嚴重超標的拿鐵,膩得人嗓子發齁。廖長毛警徽的反光在桌上畫了道金線,他本人則像盤踞在蛛網中央的鈦合金狼蛛,指尖優雅地敲擊著 iPhone Pro Max 的邊框:是批閱無形的文件,抑或單純撫摩權力的昂貴觸感?無人知曉。反正他女兒已然離巢上學,減欲期也如約而至,歸家與否,於他,不過是日曆上可有可無的折痕。
清脆的敲擊聲響起,關青禾的指甲在iPad屏幕上輕點兩下,彈出兩件華服。“閑著也是閑著,老祝!緊急任務!”她將屏幕猛地推向祝一凡,“A紫,B粉,生死抉擇,考驗你直男審美的時刻到了!倒計時三秒!”
祝一凡目光如掃描儀般劃過,篤定地說:“紫色。”
“Perfect!”伴隨梵克雅寶手鏈一串幸災樂禍的叮當響,關青禾火速下單粉色,“感謝老鐵精準排雷!B計劃啟動!我的答案是:粉色!”
祝一凡眼前一黑:“合著我就是個‘反向預言家’?”
關青禾狡黠一笑:“這可是本季爆款!你跟崔姐,那可是並肩攜手從《欲望之城》片場走出來的時代姐妹花。你倆的時尚史比我年齡都厚重。排除你就等於排除她,雙保險,撞衫概率清零!排除法,有時是最精準的美學計算。”這小妮子的邏輯清奇得讓祝一凡直嘬牙花子。
剛想反擊,門口“哢嚓、哢嚓”的高跟鞋聲像把精準的剪刀,瞬間剪碎了辦公室殘存的輕鬆空氣。
崔媛媛麵色不善地走進來,目光如有實質地凍在祝一凡臉上:“老祝,門口那幾個開溜的輔警,沒看錯都是我們綜合的?是你放的羊?”
這口氣堪比審訊室冷風。
祝一凡皺眉,點頭:“上周大家幹得不錯,超額完成目標了。再說,大周末的,女同誌們家裏都有‘神獸’嗷嗷待哺,杵這兒當人體盆栽幹嘛?豈非是對無效勤務的最高致敬?太浪費了!”
“浪!費?”崔媛媛把字眼嚼碎了吐出來。
關青禾立刻充當氣氛組:“哎呀,崔姐,老祝這不貫徹您‘活絡高效’的精神嘛!有事電聯,天涯咫尺嘛!”
祝一凡默契接梗:“沒錯!彈性工作,身心愉悅!這才是可持續的職場生態!”
“少跟我唱雙簧!”崔媛媛冷笑,眼神銳利,“整頓期忘了?周末全員無休!要不要我把第三期《警令通報》拍你桌上?白紙黑字寫著呢:一切調休,即刻取消。還是說,”她逼近一步,壓低聲音,“您祝主任的簽字,比廖黨委的更具法律效力?”
她眼角餘光掃過關青禾領口若有似無的“草莓園”,嘴角繃緊。
關青禾眼睛一亮,仿佛發現了新大陸,聲音甜得發膩:“哎喲!崔姐提醒得太及時了!老祝,快!快打電話把那幾位盆栽先生召喚回來!讓他們一起來,對著空無一物的辦公桌,”她特意加重了“空”字,“就說崔主任號召的,繼續深刻領悟文件精神!這...空氣治理也是治理嘛!”
祝一凡無語地白了關青禾一眼,拒絕參與這場由空氣主演的鬧劇。
尷尬在空氣中凝結成霜。
崔媛媛盯著裝死的祝一凡,鼻腔裏擠出一聲冷哼。她也知道這“雞毛令箭”揮得有點過,畢竟人家才是正牌主任。
她一口氣憋在胸口,終究沒再繼續這場獨角戲。
冷場間隙,關青禾看著祝一凡在座位上百無聊賴地扭動他“日益豐厚”的腰身,噗嗤樂了:“老祝,崔姐駕到之後,您這操場跑步的出勤率斷崖式下跌啊?怎麽,跑步這項祖傳手藝…失傳了?瞧瞧這體脂率,都快追上您的職級了!嘿嘿!”
“嘿什麽嘿!”祝一凡沒好氣,“沒戒!就是感覺跑道那頭總杵著雙自帶紅外追蹤的‘鷹眼’,跑起來渾身不自在,所以興致全無!”
“您這是《LIE TO ME》中毒晚期吧?哪來那麽多鷹眼!再不動彈,小肚腩就成‘將軍肚’了!走走走,看在你英勇獻身當我‘時尚反向坐標’的份上,本姑娘今天屈尊陪你遛幾圈!”
“美女保鏢護駕?榮幸之至,不敢不從啊!”
兩人嘀嘀咕咕,笑聲曖昧地飄散,幾個詞兒像“鷹眼”,又像“鷹犬”,輕鬆的氛圍徹底將崔媛媛隔絕在外。老祝和小關,儼然一對兒要去操場“愉悅身心”的小情侶,而她崔媛媛,活像一張被強行塞進和諧畫麵的生硬拚圖。人家購物跑步,瀟灑自在。自己呢?晚上還得去給廖得水當“人形盾牌”兼“氣氛組組長”,神經永遠像上緊的發條,一觸即斷。
這特麽的與駐京辦何異?依舊是一朵盛開的交際花!
崔媛媛踱到警容鏡前。Max Mara的連衣裙依舊勾勒著不肯服輸的曲線,卻裹不住眼角泄露的、時光侵蝕的溝壑。濃烈的香水是她此刻最堅硬的盔甲,亦如一層無聲的抗議與悲壯的粉飾。鏡中人,睫毛膏末端微微暈染開一小片陰翳。手機裏流瀉出古風音樂,她凝視著裏麵那個曾經湖跺台風光無限的花旦:如今卻要依賴監聽器和酒桌上的推杯換盞來鞏固腳下方寸之地,一股濃稠的、令人窒息的悲哀在心頭彌漫開來。
手機嗡嗡震動,屏幕上跳動著“張得祥”三個字。
塗著YSL小金條的嘴唇瞬間抿緊,嚐到一絲苦澀。自從隔壁市那場“意外”被撞破,這位就像人間蒸發,隻在電視和短視頻裏活蹦亂跳,連個電話都吝嗇。更糟心的是,這次市局聯合政法委的駐點督察,據說也有他張書記“親切關懷”的手筆。
格局小得令人齒冷!
抓著芝麻綠豆放大做文章,矛頭直指廖得水報複而來。崔媛媛盯著跳躍的屏幕,任由鈴聲在寂靜中嘶鳴至力竭,心緒翻江倒海。她點開古風音樂,音符流淌,卻味同嚼蠟。“那個姓關的黃毛丫頭,竟敢說我和祝一凡一個時代?已是昨日黃花?我堂堂湖跺台當家花旦,會是時尚棄兒?!”崔媛媛對著鏡中的自己磨牙,“老娘在台裏豔壓群芳時,她還在操心芭比娃娃穿什麽吧?仰望?她夠得著嗎!居然編排我…不時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對著鏡子倔強地挺起胸膛,“時尚?哼!那是顏值的血刃修羅場,是身材的殘酷競技台,更是豁得出去的膽魄!穿個粉啊紫啊就敢蹦躂?菜鳥!那不過是時尚的入門級塗鴉!”
廖得水那頭,心情卻是另一番天地。
街頭傷人案被上頭定性為“個案處理”,成功把他這塊“淤泥”從深坑裏刨了出來。更妙的是,駐點督導組一周的“深度遊”結束,報告裏對湖跺交警的讚美詞藻華麗得能當範文。連最難搞的張得祥都鬆了口風,說要“慰問”督導組,點名讓交警班子作陪。
調門頃刻間從“受檢”切換至“慶功”。廖得水心頭炙熱,一個馬屁電話精準拍向張大書記。
張得祥在電話那頭,聲音帶著點故友般的含蓄暖意:“可以,媛媛…我也好久沒見了。”
廖得水心領神會如接通了高壓電,火速變更晚宴名單:從“交警班子”精簡為“廖得水+崔媛媛”黃金搭檔。這提議一出,立刻獲得張書記“親切肯定”。雖然最近和老張的關係有點“霧裏看花”,鄭錚那小子也搶了政委的位置,但自己好歹在原位生根發芽。
官場沉浮,“不動如山”有時即是最大的勝利,堪稱“不幸中的萬幸”。廖得水放下電話,誌得意滿。崔媛媛這張牌,依舊穩穩握在他掌心。張得祥的態度,便是被拿捏的明證:方才那話,不啻於在說:老廖,你,依然是我棋局中那枚重要的棋子。
廖得水呷了一口綠茶,竟然呷出了人頭馬的味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