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板凳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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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湖跺交警大隊。
    七樓,廖得水的辦公室晨光熹微,空氣中彌漫著普洱茶的青銅苦香,這味兒濃得像是把茶餅直接塞鼻孔裏了。廖大隊長慢條斯理地用五指梳了梳他那岌岌可危的發際線,故意沉默了十幾秒,那架勢,就差掐表計算讓人心率加速的臨界點了。終於,他開口,聲音帶著點剛起床的沙啞,也帶著點洞悉一切的審視:
    “一凡啊…昨晚睡得還不錯?‘禁賽期’結束,重返賽場的感覺如何?”廖得水笑了笑,沒等回答,話鋒一轉:“對了,陶金鑾那份複盤報告,是你操刀的吧?”
    祝一凡剛從“警務站冷板凳”回歸,身心舒暢著呢,也沒打算掩飾:“是,廖大慧眼。陶大口述,我就幫忙捋捋思路,整理一下文字。” 姿態坦蕩,像個剛解禁準備大展拳腳的球星。
    “謔,你小子人緣夠好的啊…”廖得水咂咂嘴,看看祝一凡那紅光滿麵的“解禁臉”,忍不住嘀咕起來:“好,好!一凡,有文筆是好事,是你的優勢,我不幹涉。但是呢…”他拖長了調子,端起茶杯吹了吹,“交警這個部門,麻雀雖小五髒全乎!分工明確得很,所謂術業有專攻嘛。巡特那邊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折騰去,”他伸出食指點了點桌麵,“這個,不用我多強調吧?你的潤色,有的時候會幹擾我對他們業績的評析。”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變得意味深長:“我的意思呢,就一點。同事之間,走得近,聊得來,可以!但別搞小團體,拉幫結派那一套,容易踩線。”他頓了頓,瞄著祝一凡的表情,又慢悠悠補上一刀:“至於男女問題上嘛…就更不用說了。辦公室戀情?那就是見光死!一旦發現,甭管誰對誰錯,雙方都得挪窩!調離!沒商量!”
    祝一凡心裏“咯噔”一下,眉頭擰成了麻花:難道昨天和崔媛媛在檔案室門口那點小眼神被廖大仙的雷達掃到了?他狐疑地瞟了廖得水一眼,發現對方的目光還死死釘在那份報告上,並沒有“捉奸在床”的興奮,這才稍稍安定了些,把提到嗓子眼的小心髒咽了回去。
    廖得水看祝一凡沒啥劇烈反應,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也判斷出他跟陶金鑾結盟的可能性不大,於是勉強擠出個笑模樣:“一凡啊!風物長宜放眼量!在交警這塊,我可是相當看好你的!”他擺出語重心長的架勢,“你有市局工作的背景,老鄭和黎明他們對你也是好評如潮…”他刻意提到鄭錚的名字,觀察著祝一凡的反應,“你在交警,我看就是個過渡,鍍層金,遲早是要回去的!回到更廣闊的天地去嘛!”
    祝一凡心中冷笑:“回去?可以。但絕不會是灰溜溜地回去!那個目標達成之前,眼前這片‘海’就算再遼闊、暗礁再多,我也得開著我的破船衝過去!”他麵上卻堆起職業微笑:“廖大過獎了。我覺得交警就是我此刻的事業重心,我會盡全力做到最好,爭取早日…嗯,熟悉業務,成為行家裏手。”
    看祝一凡油鹽不進,一副“我要紮根基層”的倔驢樣兒,廖得水無奈地搖了搖頭,“隨你隨你。年輕人有幹勁是好事。但你要記住!”他敲了敲桌麵,“人呐,得有Plan B!進可攻退可守,進退都要有航線!不能一條道走到黑!”
    這話聽著是金玉良言,可從這位***嘴裏說出來,怎麽聽都像委婉的逐客令!你小子識相點,找個台階自己走人吧!”祝一凡心裏不是滋味,低頭看著普洱茶湯裏自己扭曲的倒影,腦海裏忽然蹦出市局老教官的話:“麵具戴久了會變成第二層皮膚,但總有人用真名寫詩。” 他現在感覺自己就在用假名寫一份憋屈的檢查。
    苦笑著回到綜合中心辦公室,崔媛媛的位子空著。關青禾像隻泄了氣的皮球,癱在椅子裏,滿臉寫著“生無可戀”。
    “喲,關大小姐,今兒怎麽蔫兒了?被‘噤聲套餐’伺候了?”祝一凡走過去,習慣性地伸手想揉揉她的腦袋。
    關青禾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噌”地彈起來:“老祝,你老實一點,聽說了沒?!天塌了!市局督導組!不走了!”
    祝一凡一愣:“啊?不是送行宴都辦了麽?筷子都收走了,他們還要回來舔盤子?這招回馬槍夠狠啊!”
    “我就說該去延壽寺燒香吧!佛祖都嫌我們誠意不夠!””關青禾哭喪著臉,仿佛世界末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樂陽中隊轄區出大事兒了!一家七口去隔壁市喝喜酒,去的時候兩輛車,回來的時候擠一輛小車!嚴重超載!賭的就是咱西南片沒警察!結果呢?單方事故,當場沒了倆!第三個送醫途中也…”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事故類型被判為特大了,省廳和省總隊都驚動了!督導組原地續費,延長駐點一個月!蒼天啊,這一個月日子可怎麽過!”
    祝一凡眉頭緊鎖:“西南片…我說什麽來著?那麽大一片區域不設中隊,簡直是給事故開綠燈!人都是賤骨頭,知道有交警在,才會夾著尾巴開車。把樓崗中隊撤了,等於拆了高壓線,純粹是腦XX病的決定!”
    關青禾難得地沒跟他抬杠:“老祝,你還真別說,你這烏鴉嘴…咳,你這調研能力跟交警賊適配!事故就在你調研裏多次提及的“一馬平川”失控的西南片!現在好了,喜事變喪事,督導組變釘子戶,咱們大隊怕是要化身‘24小時待命集中營’了!”她抓起桌上的報告,“喏,你看,匯報材料都出來了,上麵還有你的大名呢!”
    祝一凡接過來一看,報告上赫然簽著自己的名字!旁邊是分管大隊長和事故中隊長的簽名!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
    調虎離山?廖得水一大早找他談心,就是為了打這個時間差!這事故報告已經呈遞上去,最關鍵的是:他的名字被綁定了!
    這算啥?強行組隊?榮譽同享?黑鍋共背?
    “青禾,今天看到媛媛了嗎?”祝一凡聲音有點發緊。
    “不對!有貓膩!”關青禾突然化身名偵探柯南,眯著眼睛湊近祝一凡:“老祝,你很不對勁!‘解禁’回來就怪怪的!”
    “小姐姐,你胡說什麽呢!我就問你有沒有看見崔主任!”祝一凡趕緊後撤一步。
    關青禾翻了個白眼:“現在正常點了。你稱呼崔媛媛,平時有直呼其名的酷勁兒,也有叫崔主任的官方範兒,偶爾叫兩聲媛媛主任表示親切…可‘媛媛’這麽親昵的單名兒,還是第一次!”她眼神灼灼,“說!是不是昨晚‘禁賽期’結束,你倆的友誼小船連夜升級成愛情巨輪了?”
    祝一凡嚇得差點跳起來,強作鎮定地彈了下關青禾腦門:“你這小腦袋瓜一天到晚琢磨啥呢?還巨輪?我跟崔媛媛?那都不是一個池塘裏的魚!她是熱帶觀賞魚,我是…呃…泥塘裏的土鱉!”心想:女人的第六感還真挺可怕的!
    “解釋就是掩飾!”關青禾一臉“我懂”的表情,飛快掏出小本本:“不行,我得把今天記下來,說不定就是某人鐵樹開花、老房子著火的曆史元年呢!”
    “嘖,我怎麽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醋酸味兒?”祝一凡誇張地在空氣中嗅了嗅。
    “嘻嘻,老祝,佩服佩服!你這臉皮的防禦等級,建議送去研究所研究防彈材料!”關青禾徹底折服,趕緊低下頭避開祝一凡“熱辣”的目光。
    就在這時,祝一凡猛地一拍大腿,差點把報告拍飛,“臥槽!壞了!”他像根彈簧一樣直挺挺彈起來,使勁拍打著自己的腦袋。
    被嚇了一跳的關青禾揉揉眼睛:“又怎麽了祝老爺?忘吃藥了?”
    “今天總隊有個重要的交通安全宣傳活動要跟進!剛才被廖大召喚去談心,我把這事兒忘姥姥家去了!”祝一凡火燒眉毛般抓起電話,打給市局後勤:“喂?老李啊!是我祝一凡!對,解禁歸隊了!那個展覽位…對對,我知道耽誤了,您看還能不能…再申請一個?江湖救急啊兄弟!”
    關青禾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小聲嘀咕:“老祝啊老祝,你這死板的勁兒真是十年如一日!黃花菜都涼透了,你還想再熱一遍?”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祝一凡和關青禾筋疲力盡地回到辦公室,離下班隻剩半小時。
    祝一凡癱在椅子上,露出個劫後餘生的笑:“嘖,多完美的安排,喝口水,正好來一首周傑倫的等你下課!”
    關青禾卻懊惱地捶桌子:“完美個頭!那是你這種‘中老年作息’的福音!我今天精心規劃的購物車血拚計劃全泡湯了!秒殺!限時折扣!都沒了!欲哭無淚啊!老祝,下次這種宣傳你忘記了就不要再想起來了!”
    祝一凡遞給她一杯水,語氣沉重:“青禾,請節哀。但我要告訴你一個更悲催的消息。”
    關青禾警惕地瞪圓眼睛:“賣糕的!你又忘記了啥驚天動地的大事?”
    祝一凡晃晃手機,屏幕上赫然是大隊通知群:“不是我忘了,是你忘了。市局督導組沒走。”他指了指那條剛刷新出來的、由廖得水親自發布的“聖旨”:【重要通知:鑒於當前嚴峻形勢及上級督導組駐點延長,即日起,交警大隊全員執行24小時在崗待命製度!督導組駐點一日不撤,待命要求一日不解除!廖得水】
    辦公室瞬間炸了鍋!尤其是幾位女警,花容失色,哀鴻遍野:
    “24小時待命?!瘋了吧!”
    “家裏孩子誰管?老公要作妖了!”
    “不是作妖的問題,憋不住的可能要被治安給收了!”
    “廖大這是要把大隊改造成集中營嗎?!”
    關青禾徹底崩潰,撲到祝一凡桌前:“夠了!真是夠了!象征性搞搞就得了,還搞非法拘禁?還是集體版的!老祝!我不管!我不能一直耗在這兒!再這樣下去我家後院起火,責任全是你的!你得負責!”
    祝一凡眼睛一亮,咧嘴一笑:“真的麽?負全責?需要我…怎麽負責?我可以的!”
    關青禾一愣,隨即扶額長歎:“天呐!我怎麽感覺這廖得水是在配合你演苦肉計、創造‘負責’的機會呢?!”
    “開個玩笑,別急!”祝一凡正色道,“我去刺探下敵情。關於這個‘集中營’指令,咱們綜合辦可以靈活點嘛。反正我孤家寡人,鐵定釘在這兒。你和媛媛主任嘛…”他眨眨眼,“就相對自由些。”
    關青禾立刻變臉,隔空給了他一個飛吻:“還得是你啊老祝!夠義氣!”
    祝一凡溜達到陶金鑾辦公室門口,探頭一看,老陶正畢恭畢敬地站著接電話,表情嚴肅得像在聆聽聖訓。等他放下電話,祝一凡才閃身進去:“陶大!”
    “哎喲!老祝!回來了啊!‘解禁’快樂啊!”陶金鑾熱情地拍他肩膀,壓低聲音:“報告的事,謝了兄弟!聽說今早廖大又給你‘上課’了?丫的…等這陣妖風過去,哥請你吃頓好的!必須是大餐!”
    “先謝了陶大!”祝一凡切入正題,“這次…你們中隊也執行那個‘全員釘死’待命令?還是…有一定靈活操作空間?”
    陶金鑾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當然得靈活把握!除了高鐵站、超市商圈、政府大樓那些固定崗哨,我們還得三班倒上街巡邏呢!”他一攤手,“哪能真像廖大說的那樣,全隊人跟種蘑菇似的憋在大樓裏發黴?那不現實!憋也憋死了!”
    “我今天來就是跟您商量這事兒!”祝一凡馬上接話,“反正我會在大隊蹲著,應付廖大那邊的查崗。要是他問起崔主任和關青禾去哪了…”他做了個“你懂的”眼神,“就說她們跟著你們中隊巡邏去了!咱們對對口徑,別穿幫就行!”
    “嗨!就這事兒?機關下基層的風向沒變!”陶金鑾大手一揮:“打個電話不就完了?還親自跑一趟?”他豪爽地拍胸脯,“放心!兄弟單位,互惠互利!這安排它本來就操蛋!得有人性化的對應操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罵罵咧咧:“老哥我私下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特麽就是教條主義!你想想,雙警家庭怎麽辦?兩口子都是咱隊的,都不回家?讓孩子喝西北風?還是敞開大門,貼個告示:家有黃金萬兩,歡迎各路好漢光臨?這不神經病嘛!”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
    “最近問題是不少,但要講究方式方法!該抬貴手時就得抬一把!贈人玫瑰手有餘香!為了芝麻綠豆點的小規矩,把人心都搞散了,丟了西瓜,那才叫蠢!寧枉勿縱?哼,那是要失民心的!當然了,那廖得水信奉高壓,他也不在乎民心不民心的。”陶金鑾一番慷慨激昂的“遊擊戰理論”,聽得祝一凡直點頭,同時也想起了廖得水關於“小團體”的警告。他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半步,保持了點安全社交距離,嘴上不忘捧場:“高!實在是高!陶大您這格局,我看當個大隊長都屈才了!”
    下班時分,電梯裏。
    祝一凡和崔媛媛狹路相逢。
    氣氛瞬間凝固,尷尬得能摳出三室一廳。崔媛媛忽然抬腳,用她那尖尖的鞋跟,精準地、毫不留情地碾在祝一凡的腳背上!
    “嗷!得!薩!”祝一凡疼得齜牙咧嘴。
    “你丫居然喊出了個地名!”崔媛媛白了他一眼,表情瞬間“陰轉晴”:“喲,不好意思啊!祝主任,沒站穩。”
    這痛感,完美打破了尷尬的堅冰。她瞟了祝一凡一眼,故意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對了,昨晚…關青禾深更半夜跑來大隊,是不是找你的?”
    “昨晚?不可能啊!”祝一凡揉著腳,一臉懵,“我跟她說了不用送…” 話沒說完,他猛地一個激靈!十一樓!檔案室!難道關青禾還沒放棄追查聶風雲的事?崔媛媛要的就是這效果,話說一半,留足了想象空間,像個優雅的謎語人。她看著祝一凡變幻莫測的臉色,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祝一凡望著她搖曳生姿、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裏的問號像雨後春筍般瘋長。他飛快地給門衛室發了條信息:【昨晚關青禾是否來過大隊?】
    門衛回複得快如閃電:【來過!跟祝主任您前後腳到的!我還納悶呢,今天綜合集體加班?】
    實錘了!
    祝一凡一咬牙,快步追了上去:“媛媛!”他攔在崔媛媛麵前,語氣帶著點懇求,也帶著不容置疑的探究,“你剛才的話,我聽得雲裏霧裏的。晚上…來我宿舍,我們詳談?”
    崔媛媛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綻放出一個明媚得晃眼的笑容,眼神卻像小鉤子。“老祝啊”她拖長了調子,“你這是在約我嗎?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故作驚訝地掩了下嘴,“你倒是豁得出去這張老臉,我可不敢哦!”說完,她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繼續前行,留下一個風情萬種的背影。
    祝一凡吃了個軟釘子,心裏五味雜陳。但他沒糾結,當機立斷:先去堵關青禾!他轉身衝進另一部電梯,直奔11樓!心中警鈴大作:“青禾丫頭,讓你魂牽夢繞、半夜冒險的,真的隻是一個聶風雲嗎?”
    崔媛媛走到拐角處,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走廊。見祝一凡居然沒死纏爛打追上來,她愣了一下,隨即有些懊惱地搖了搖頭。
    幾秒鍾後。嗡嗡。
    祝一凡的手機一震。一條來自崔媛媛的信息彈出屏幕:
    【九點。你來我宿舍。帶好腦子。過期不候。】
    祝一凡看著這條帶著女王命令口吻的信息,再看看電梯不斷上升的數字(11樓),第一次覺得時間管理是如此令人頭禿。他手指懸在回複鍵上,遲遲沒按下去…不知是信號不好沒看見,還是在思考如何用一分鍾內從十一樓檔案室瞬移到崔主任香閨的可行性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