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艱難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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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剛局長最近的日子,過得比剛被踩了尾巴的貓還要狼狽。他轟轟烈烈、誓要揪出“內鬼”的行動,最終以一場華麗的烏龍告終:查來查去,查到了幾個無辜背鍋的職場老黃牛身上,不僅毫無建樹,反而坐實了市局內部管理混亂、打擊報複的惡名。結果可想而知,他被張林在大市局班子擴大會議上指著鼻子,足足“教育”了半個鍾頭:“費剛同誌!你在犯錯的道路上,簡直是在開氮氣加速!方向錯了還不踩刹車,油門焊死了往懸崖衝是吧?!”
    好不容易挨到會議結束,費剛感覺自己腦門上那幾縷倔強的“地方支援中央”發型,都耷拉得更低了三分...
    回到湖跺,他召開了一個臨時黨委會,叫停了糾內鬼的行動。
    廖得水這邊剛有些眉目,列出了洋洋灑灑的十好幾個人的名單,卻被費剛叫停的舉止所疑惑...後來,聽說了整個大市局的會議要點之後,他腳步沉重,如同灌了鉛,回到交警辦公室。
    這邊,祝一凡拿著這兩個月的報銷發票,剛到廖得水的辦公室門口,一股夾雜著焦糊味(可能是煙抽多了)的雷霆風暴就隔著門板洶湧而出。裏麵傳來廖得水近乎咆哮的怒吼,音浪震得走廊吊燈都仿佛在搖晃:
    “天天出問題!月月捅婁子!交警大隊幹脆改名叫‘職業搗蛋部隊’算了!專業給老子添堵是不是?還是嫌我廖得水頭上白發不夠醒目,你們要給我染上一層‘烏紗不穩’的焦慮灰?!”
    焦慮灰?
    站在門外的祝一凡,眉毛一挑,差點沒當場破功笑出聲,趕緊用咳嗽掩飾了過去。
    這比喻,絕了。
    門沒關嚴實,透過縫隙,隻見事故中隊長白一虎同誌,那個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大漢,此刻弓著腰,縮著脖子,聲音壓得比蚊子嗡嗡還低,活像被命運掐住了喉嚨的病貓:“廖黨委…這,這祁青紅當初…不是您頂著上麵的壓力,親自打的招呼…才放的麽?誰知道…誰知道這老娘們執念這麽深,簡直是個行走的‘反社會人格培養皿’啊!”
    祝一凡心裏“哦豁”了一聲,原來是那個“熟客”祁青紅又作妖了。他一點不急著敲門,反而悠閑地在門外站定,抱著胳膊,饒有興致地欣賞起這免費的“領導咆哮交響樂”現場版。嗯,音色渾厚,情緒飽滿,極具感染力。
    “我也是受到了上麵的壓力。不錯,是我讓放人的,可我沒讓你放完就不管吧?!” 廖得水的聲音像是從千年老藤蔓縫隙裏硬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鋸齒,“我特麽是不是說過:放人要盯梢!盯梢懂不懂?!跟了幾天?這才幾天?!又特麽出事了!白一虎,你…你簡直…” 他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貶義詞,最終氣急敗壞地吼出了致命一擊:“你比祝一凡還不讓我省心!”
    門外的祝一凡眉頭瞬間擰成了麻花:人在門外站,鍋從裏麵來?我招誰惹誰了?這也能精準空投到我頭上?廖大您這甩鍋技術,不去參加“甩鍋奧林匹克”真是屈才了!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竄起來的小火苗,臉上瞬間切換成標準的“職業假笑”,伸出兩根手指,用指關節在門上輕輕地、甚至可以說是溫柔地叩了兩下。
    “誰?!假惺惺的,敲什麽門?直接滾進來!” 廖得水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炸得門板都嗡嗡作響。
    祝一凡推門而入,臉上掛著恰到好處、不卑不亢的微笑,語氣也拿捏得精準,既不諂媚也不頂撞,主打一個“公事公辦”:“這不您的一貫要求麽?進門要敲門,保持基本禮貌。廖大,青禾說您找我?莫非是她聽錯了頻道?要不……我現在就麻溜地回去?” 說著作勢轉身。
    “回你個頭!” 廖得水猛地一掌拍在實木辦公桌上,桌上的茶杯驚得原地起跳半寸。他抓起一份文件,抖得嘩嘩作響,唾沫星子差點噴到祝一凡臉上,“這份關於祁青紅的最新‘幺蛾子’簡報是不是你們綜合中心做的?!祝大老爺!你這辦公室主任當的,連基本判斷力都就著早飯吃了嗎?!該報的不報,不該報的你給我整得跟‘每日頭條’似的!你特麽到底在幹什麽?!上班摸魚研究‘甩鍋學’呢?!”
    祝一凡內心冷笑。早在門口聽牆角時,他就猜到祁青紅這瘋婆子放了之後肯定又去“精準碰瓷”了。但綜合中心這份簡報,是雷打不動的“日事故通報”,市局***二把手都瞪著眼睛等著呢,純屬例行公事。祁青紅這事,就算按最嚴重的算,也跟當初大隊門口那起完全不是一個性質。廖得水這通邪火,純粹是把孫奎被撞,人還在搶救的恐慌和對自己當初“打招呼放人”決策失誤的懊惱,打包成一口熱乎的黑鍋,精準定位,準備往他祝一凡頭上扣。這個火是標準邪火,祝一凡忍著沒有回應。
    廖得水那頭標誌性的,可能植過發但效果不佳的“倔強長發”使勁向後一甩,眼睛瞪得像銅鈴,對著旁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白一虎揚聲吼道:“你先出去!我要和我們中心的祝大主任好好‘促膝長談’一下!”
    白一虎如蒙大赦,溜得比兔子還快,臨走前遞給祝一凡一個飽含“兄弟保重,自求多福,我會給你燒紙”複雜情緒的眼神。
    門“哢噠”一聲關上。廖得水的怒火絲毫沒有因為白一虎的離開而平息,反而像是找到了更集中的火力點。他死死盯著祝一凡那張波瀾不驚的臉,眼神銳利如同X光機,仿佛要從他毛孔裏掃描出什麽驚天秘密。麵色陰沉得像來了半個月“大姨夫”,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審訊般的壓迫感:“祝一凡,你是不是一直在旁邊看戲?看得很爽是吧?說!讓你潛伏在綜合中心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潛伏?”祝一凡攤開雙手,表情無辜得像剛出生的羊羔,語氣平靜無波:“廖大,簡報上有您的親筆簽名,我隻是按流程,把該報的信息匯總上報而已。至於你說的潛伏?您是不是諜戰片看多了?”
    “廢話!你遞過來我就簽了,那是對你的信任!老子忙得像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哪有時間每份‘今日菜單’都給你審核一遍?!誰知道你們一個個都在暗搓搓地給我挖坑?等著看我掉下去是吧?!” 廖得水氣得額角青筋直跳。
    祝一凡站在門口,如同入定的老僧,沉默是金。
    辦公室裏隻剩下廖得水那如同拉風箱般粗重的喘息聲,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半晌,他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帶著點神經質的冷笑,話題如同漂移過彎的跑車,猛地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對了!上次那個‘戰時表彰’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戰時表彰?” 祝一凡皺眉,一臉茫然,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
    “裝!接著裝!” 廖得水唾沫橫飛,“楊明天副局長在黨委會上拍著桌子衝我開火!說我們交警隊不講政治規矩!為什麽表彰名單不向他匯報?啊?!他說我們支隊是市局的‘孤島’!這‘孤島司令’就是你祝一凡吧?!”
    祝一凡可不是白一虎那種外表凶悍、內心慫包的紙老虎。他眉心一緊,二話不說,掏出手機秒速解鎖,指尖滑動幾下,精準調出一張截圖,屏幕直接懟到廖得水眼前:上麵赫然是他廖副局長龍飛鳳舞的親筆簽名,旁邊還有一行清晰的批示:“同意。按程序辦。”
    祝一凡努力讓自己嘴角保持一個禮貌性的、微微上翹的弧度:“廖大,天地良心,我當時可是親自、當麵、一字一句地向您請示過的。您當時十分嚴肅地反問我,‘你覺得我算不算局領導?’ 您瞧,我這不是深信不疑,堅定執行您的指示嘛?咋還成司令了呢?”
    廖得水盯著那張鐵證如山的截圖,臉色瞬間像打翻了調色盤,從赤紅轉為尷尬的豬肝紫,再變成鐵青,精彩紛呈。顯然沒想到祝一凡這廝居然如此“心機深沉”,還留了後手。他像泄了氣的皮球,氣勢肉眼可見地矮了半截,聲音也下意識地壓得更低,試圖找回一點領導尊嚴:“咳咳…這個…一凡啊,你是辦公室主任,就不能學學人家白一虎?領導發火的時候,那是情緒宣泄!最佳策略就是閉嘴裝鵪鶉!等領導這陣風刮過去了,啥事兒不能解決?這才是秘書…哦不,辦公室主任應有的專業素養和胸懷!”
    祝一凡嘴角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在極力壓製某種洪荒之力,最終化為一個極其標準的敷衍式微笑,從牙縫裏擠出五個字:“您說的都對。”
    “對什麽對?!” 這四個字仿佛又點燃了廖得水剛熄滅一半的火藥桶,他再次炸毛,“別給我擺這副‘老子不服但老子不說’的死樣子!滾!立刻!馬上!給我滾回去好好想想,祁青紅撞孫奎這事,到底該怎麽往上報!督導專班那群大爺還在局裏杵著呢!這邊又給我整出這種‘定向爆破’式的幺蛾子!我特麽煩得頭發都快掉光了!”
    祝一凡的目光順勢掃過桌上那份攤開的報告,當“孫奎”這個名字映入眼簾時,他的瞳孔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縮。崔媛媛口中那個“前夫哥”孫奎?這祁青紅還真是個“專薅一隻羊”的瘋批藝術家,逮著孫奎一家往死裏碰瓷!他心中掠過一絲寒意。
    “人還在裏頭搶救!不死還好,死了就是妥妥的重大事故!” 廖得水咬牙切齒,隨即又像給自己壯膽似的強調,“不過!這絕對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這是我們交警內部管理不善造成的重大責任事故!”
    祝一凡敏銳地捕捉到,廖得水在說這番話時,表情有一瞬間極其不自然的僵硬,眼神閃爍,像是被電擊了一下,猛地想起了什麽無法麵對的東西。
    那一刻,廖得水的腦海裏像按了快退鍵,閃回幾天前孫奎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還有那句壓低了聲音卻寒意刺骨的威脅:“廖局,祁青紅那瘋婆子就是個定時炸彈!你不把她徹底按進去,我就把當年你讓我處理‘那輛車’的爛賬,原原本本放到紀委桌上去!放心,證據我都存好了,在一個會自動發送的郵箱裏,時間一到,滿天飛咯…
    祝一凡看著廖得水那副色厲內荏、外強中幹的狼狽相,心中了然,麵上卻依舊平靜無波,甚至帶著點認命的坦然:“行吧,聽您的。這份簡報,暫時壓下來,不報。”
    “祝!一!凡!” 廖得水再次狂暴拍桌,震得筆筒裏的筆都跳起了踢踏舞,“你能不能別擺這副‘被迫害妄想症晚期’的德行?!每句話都像裹著三層防護網,隨時準備甩鍋!什麽叫‘聽我的’?!就不能是你主動發現問題,勇於擔當,為領導分憂解難?!”
    “分憂?嗬嗬。” 祝一凡終於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極其燦爛、卻毫無溫度的笑容,像冬日裏的陽光,刺眼卻冰冷,“您剛才不是說了嘛,我就一個‘秘書’,職責就是‘聽話聽音,看菜吃飯’!領導指哪兒,我打哪兒!背鍋?那是我專業領域,力爭做背鍋界的奧運冠軍!” 他把“秘書”和“背鍋”兩個詞咬得格外清晰。
    “滾滾滾!立刻給我滾出去!看見你我血壓就飆升!” 廖得水徹底暴走,指著門口的手指都在哆嗦,“喊你來特麽的就是浪費生命!白給!”
    祝一凡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收得幹幹淨淨,如同川劇變臉。他不再多說一個字,幹脆利落地轉身,拉開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還不忘順手把門帶得嚴嚴實實,將那一室的烏煙瘴氣和無能狂怒徹底隔絕在身後。
    走廊裏,他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外麵的空氣都清新了幾分。至少,暫時不用當那個熱乎的黑鍋支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