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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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蟬。
    關青禾的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朵墨花,完美複刻了她此刻憋悶的心情。崔媛媛則倚著檔案櫃,指尖一遍遍捋過袖口那據說很高端的暗紋,感覺像在搓一根沒泡開的方便麵。
    兩個“因公負傷”的病號目光在半空蜻蜓點水般撞了一下,又閃電般彈開,活像兩隻在貓爪下交換過“快跑”信號的耗子。
    就在剛才,崔媛媛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對方的聲音像是三天沒睡覺外加卡了魚刺,偏偏每個字都帶著淬了毒的鋒利:“老板有旨意,利用金元誘惑,撩人美色,來個恩威並施,必要時留下無碼的證據鏈…總之,絕不能放任祝一凡那夥人繼續刨根問底,否則我們統統得去唱《鐵窗淚》。”
    抑鬱的崔媛媛晚上喝了點小酒,劑量精準控製在臉紅心跳但還能認得家門牌號的水平。一出門,冷風撲麵,心頭那點惆悵瞬間被吹得七零八落:主要是凍的。夜風卷著梧桐葉,像一群失控的蝴蝶撲進出租車窗。崔媛媛百無聊賴地數著後視鏡裏倒退的霓虹燈箱:“…痔瘡專科…老軍醫…哎,這廣告詞倒是押韻。”酒精在血管裏淌成一條暖烘烘的小溪,王洋那陰魂不散的嘶嘶聲還在耳膜上打轉。
    等出租車一個急刹把她甩在路邊時,她才驚覺:壞了,怎麽開到祝一凡家樓下了?
    這該死的“祝係”引力場,真是無處不在。一股無名火騰地冒起三丈高。
    就在這時,樓道裏那盞特別有參與感的感應燈“啪”地亮了。陰影裏浮出一個挺括的警服輪廓,祝一凡領口那顆鬆開的紐扣在冷光下幽幽一閃。
    崔媛媛莫名想起一年前初遇,他替她拂去肩頭那朵煩人的木棉絮:手法輕柔得像在拆彈。祝一凡,這位警界公認的溫潤書生,骨子裏卻硬得像顆祖傳的銅豌豆(據王洋最新線報,該評價已升級為內部群嘲)。他在崔媛媛心裏占了塊特殊的地:比隔壁鄰居近點,離拆遷重建的愛情小區又差點,友情以上戀人未滿。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無論是張得祥的官場痞氣、孫奎的二代彪悍,還是廖得水的油滑,都沒能讓她產生此刻這種“幹脆躺了算了”的衝動。借著那點恰到好處的醉意,她幾乎想一頭栽進祝一凡懷裏,大喊一聲:“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就在她預備執行“躺平計劃”的瞬間,一個身影突然橫亙眼前,宛如一尊門神。
    崔媛媛先是被嚇得後跳半步(差點踩到不知哪位鄰居丟的香蕉皮),隨即嘴角強行彎起一個營業弧度:“喲,祝主任,走路帶風,這是剛進行完夜間巡邏?還是…約會歸來啊?”
    若是從前那個單純得像張A4紙的祝一凡,大概會紅著臉衝上來,用詠歎調宣布:“我的約會對象名單裏隻有你!”可如今的祝一凡,眼神自帶掃描功能,尤其對她心口位置那個若隱若現的青麵夜叉紋身,警惕得如同海關緝毒犬嗅到了可疑粉末。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又低又沉,仿佛在播報晚間新聞:“剛送走一位朋友,準備回家…嗯,順路給萬年青澆水。”
    話一出口,祝一凡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給萬年青澆水?這借口比我家水表在門外還爛!但人嘛,總有那麽幾個瞬間,大腦會離家出走。
    “萬年青?是一眼萬年的情人吧!”崔媛媛挑眉,笑容裏摻了絲玩味:“是小關同誌送溫暖來了?”
    “不,”祝一凡的目光膠著她清麗的臉龐,像在看一顆剛剛洗好的、誘人犯罪的紅富士蘋果。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豪情油然而生,他決定豁出去了,“是我心底那個…總忘澆水的影子。”
    這老祝不是號稱三癡麽,怎麽這麽能撩。
    “別…老祝,你別過來!”崔媛媛的心髒在胸腔裏玩起了蹦床,嘴上抗拒著,身體卻誠實地往前蹭了半步。一股奇異的電流竄遍全身,像是摸了漏電的冰箱門,又羞又麻。她低頭抿嘴,微醺狀態下的成熟風情,此刻殺傷力堪比生化武器。
    祝一凡看著地上那兩個迅速黏糊起來的影子,一咬牙,手臂用力,把人撈進了懷裏。一陣兵荒馬亂的貼麵禮後,他幾乎是拖著崔媛媛往樓道深處那顆“銅豌豆”的巢穴挪去。
    指紋鎖發出“嘀嗒”一聲脆響,如同開賽的哨音。
    崔媛媛那隻矜貴的鱷魚皮手袋應聲滑落,像個被遺棄的貴婦。祝一凡的掌心抵住門板,震落了崔媛媛鬢邊那枚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珍珠發卡,它在地板上滾了幾圈,精準地停在了窗台那盆孤零零的萬年青腳下。他帶著酒壯慫人膽的豪邁和煙癮犯了般的執著,低頭精準地捕獲了目標:那兩瓣櫻桃紅唇。
    起初,崔媛媛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那雙曾在案情分析會上把她釘在恥辱柱上的銳利眼眸,此刻正灼燒著她的頸動脈。她帶著任務進行中的猶疑、被銅豌豆硌到的慌張,以及一絲不明來由的顫栗。但想到王洋電話裏毫不隱晦的吩咐,還有內心深處那點被酒精拱出來的、壓抑已久的…渴望,她逐漸放棄了抵抗,甚至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纖細的手指輕輕覆上祝一凡顫抖的眼皮,溫柔得像在給暴躁的貓順毛,然後,滾燙的身體主動貼緊,讓他充分感受什麽叫成熟女性的澎湃熱情。有那麽0.01秒,祝一凡腦海裏閃過關青禾的臉和她辦公桌上那盆同樣需要澆水的、可憐的綠蘿。但緊接著,意識就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飄走了。他如同一頭被惹惱的公牛,或者一隻格外執著的啄木鳥,漫長而深情的耕耘讓崔媛媛從一尊石雕迅速癱軟成一灘春水。
    雙方精心構築的防線,如同劣質牆紙,開始一塊塊往下掉。
    那張整潔的大床近在咫尺,卻被無情地放逐了。
    兩人遵從地心引力的召喚,俯倒在客廳那張據說很昂貴的波斯羊毛毯上,無聲地翻滾、糾纏,像兩台失控的滾筒洗衣機。
    “嗯…老祝,”崔媛媛在感官的浪尖上浮沉,氣喘籲籲地發表感言,“我大概是…瘋了…才會愛上你…這種…殺千刀的...銅豌豆…” (崔媛媛內心OS:銅豌豆?我看是鐵疙瘩才對!可硌死老娘了!)
    厚實的羊毛毯盡職地吞噬了所有可疑的聲響。
    崔媛媛放空目光,數著天花板上蜿蜒如地圖的裂縫,任由他尖利的牙齒在自己鎖骨上蓋章留念。當祝一凡終於累癱,像個挖完礦的工人一樣埋在她頸窩裏喘粗氣時,她悄無聲息地從文胸的特製口袋裏,摸出了那枚比硬幣大不了多少的微型相機:天知道這東西硌了她多久。
    晨光像個躡手躡腳的賊,悄悄爬上窗台。王洋的加密郵件如約而至,附件是一張崔媛媛戴著墨鏡抽煙的酷照,主題是靈魂拷問:“這就是你說的砸不扁、煮不爛、捶不破的銅豌豆?嘖,橡皮泥都比他頑強!”
    崔媛媛冷笑一聲,指尖優雅地撣了撣煙灰。煙灰精準地飄落在一張她偷拍的合影上:照片裏,祝一凡的睡顏純淨得像個偷喝了大人紅酒的中學生,而她胸口那隻妖冶盛放的夜叉紋身,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印章。
    她瞥了一眼窗台,那裏空空如也,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花盆底托和幾粒散落的泥土。
    十公裏之外的湖跺看守所,綽號“仙人掌”的幽靈一族精英,不知何時已被人悄無聲息地營救走了,然後光速在網安辭職,蹤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