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鬼市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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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幽靈,你真是墨跡!”錢惠子一咬牙,冷笑著將微光閃爍的神經接入端子刺入徐萍的頸側。她要借這具“容器”,以最隱秘的科技利刃,無聲切割祝一凡的生命線。諷刺的是,這精心編織的殺局,竟與廖得水在暗處蠢動的毒謀不期而遇:兩大死劫,悄然懸於祝一凡頭頂。
    鬼市,像是湖跺地圖上無名的幽魂。它寄生在海聚商貿城之中,名聲遐邇,卻蹤跡難尋。隻肯在午夜猙獰的褶皺間顯形,又在黎明慘白的光線初窺時潰散無蹤。
    臨近顏單鎮的七裏和沈韓,濁水河的腐流在此淤積成腥膻的泥淖,空氣沉濁,腐敗的垃圾、劣質熏香與水汽糾纏不休,像一塊濕冷的裹屍布,沉沉壓在每一個低頭疾行的活物頭頂。這裏毗鄰校區,卻早已淪為廢城,吝嗇的燈火隻在極偶然處亮起——一盞油燈的昏黃如瀕死者的眼翳,或是一盞蒙塵馬燈的光暈在濃稠的黑暗中撕開微小的裂口。行人稀疏,裹得密不透風,周身散發著陰冷的、墓穴般的氣息。攤位寥落,陳列著難以名狀的貨物:裹滿泥漿的詭譎獸骨、字跡模糊脆若枯葉的皮卷、幾顆在幽暗中泛著不祥磷光的眼球…
    龐彪雖擠走了孫其山,從中隊長躥升為“代教導員”,可那個“代”字如同肉中刺,紮得他心頭始終不得勁。這次,借著黎明的發飆,他終於攀上了廖得水這棵大樹。一份“投名狀”,是他此刻最迫切的獻禮。
    夜色濃稠,龐彪戴著一張猙獰麵具,裹緊一件從垃圾深處刨出來的破舊棉大衣。濃重的黴味混雜著血腥氣,他像一滴墨汁,悄然融入這蠕動著的黑暗人流。
    無數道視線猶如冰冷的蛞蝓,在他裸露的皮膚上緩慢爬行、試探。危險是這裏的空氣本身。他必須拿到廖一水指明的東西:那件通往教導員寶座的“敲門磚”。
    他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腳步。攤主全身籠罩在一塊巨大、肮髒得已辨不出原色的油布下,隻露出一雙眼睛。
    渾濁!眼白仿佛被陳年的黃疸浸透,糾纏著猩紅扭曲的血絲,瞳孔縮如針尖。那不像在看人,更像在貪婪地吸噬麵前生物散發的熱量、恐懼與貪欲。攤上散亂幾物:一隻扭曲的青銅蟾蜍,口中銜著布滿綠鏽的銅錢;一個巴掌大、慘白獸骨雕成的骷髏頭,黑洞洞的眼窩裏幽光一閃即滅;幾隻粗陶小瓶,瓶口封著暗紅色的蠟,蠟印粗陋而模糊。
    龐彪的目光死死釘在其中一個最不起眼的粗陶瓶上。灰撲撲,瓶身甚至有些歪斜。若非廖得水精確無比的描述:“瓶底有三道細如發絲的刻痕,狀若扭曲爪印”,他幾乎會忽略它。
    “這個,價?”龐彪的聲音壓得極低,嘶啞幹澀,幾乎被四周細碎的、意義不明的低語和遠處飄來的怪笑吞噬。
    “要它?有引路人麽?”油布下傳來沙啞摩擦般的聲音。
    “有!”龐彪急忙掏出廖得水給他的香囊:鬼市的通行符。
    油布下的眼珠緩慢轉動了一下,渾濁的焦點似乎終於在龐彪臉上凝聚了片刻。一隻如枯柴般、指甲縫嵌滿漆黑汙垢的手從油布下伸出,比劃了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數字。
    龐彪心猛地一沉,額頭冷汗瞬間滲出。這遠超廖得水給的“啟動資金”!
    媽的,這老王八和這攤主聯手坑我?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太貴了。這玩意兒…值當?”他試圖壓低聲音還價,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市麵上強效的貨也…”
    “市麵上?”攤主的聲音古怪刺耳,像是兩塊鏽鐵在砂紙上摩擦,“嘿嘿…”笑聲粘稠,充滿惡意,“月光下,它是閻羅殿的索魂帖,沾一滴,肝腸寸斷,骨肉化泥!太陽照著,它就變了…成了瑤池王母的催情酒,神仙聞一口也得跪地求歡,骨頭酥得渣都不剩…嘿嘿嘿…強效?小子,你懂個屁!這是‘陰陽醉’,顛倒黑白的稀世靈物!貴?買神仙難求的東西,你敢嫌貴?!”那陰惻惻的笑聲和赤裸的描述,如同冰冷的爪子,狠狠攥緊了龐彪的心髒。
    他終於明白廖得水那句輕描淡寫的“投名狀”背後,是何等殘酷的算計。他腮幫肌肉繃緊,咬碎了牙根,一陣眩暈襲來。從貼身處摳出幾卷油紙緊裹的厚厚鈔票,又狠狠心,褪下手腕上那塊廖得水早年賞賜的、象征某種身份的舊勞力士,一齊塞了過去。動作帶著孤注一擲的狠絕。
    對麵的枯爪閃電般縮回油布下,隻留下那枚灰撲撲的陶瓶,無聲地立在攤位的陰影裏,像一個靜待喚醒的詛咒。那雙布滿血絲的渾濁眼睛最後掃了龐彪一眼,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發出冰冷徹骨的警告:“記牢了…月落夜盡殺機藏,日出東方…欲火焚身!時辰錯了,魂飛魄散!”隨即,那塊巨大的油布微微晃動,攤主連同他的攤位仿佛沉入了更深的黑暗,無聲無息,幾近消融。
    龐彪一把抓起冰冷粗糙的陶瓶,塞進破棉衣最裏層。那瓶子貼著皮肉,冰寒刺骨,卻又仿佛一塊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他不敢停留,猛地轉身,幾乎是撞開身後幾個影影綽綽的黑影,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逃離這片由貪婪、汙穢和絕望凝成的泥沼。身後,鬼市的喧囂陡然放大。竊笑、低語、不知名生物的嗚咽,糾纏著撲來,像無數冰冷滑膩的手,試圖抓住他的腳踝,將他拖回那永恒的黑暗深淵。
    2、
    龐彪一路狂奔,直到肺葉如破風箱般嘶鳴,雙腿灌鉛般沉重,才敢在一個廢棄的涵洞陰影裏停下。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破爛的棉衣內裏,夜風一吹,激得他狠狠打了個寒噤。他背靠著粗糲冰冷的水泥壁,急促地喘息,手卻下意識地死死捂住懷中那冰冷的凸起:那個價值他全部積蓄加上一塊金表的催命符。
    “媽的…廖得水…”他低咒著,聲音在空洞的涵洞裏激起微弱回響,“這老王八蛋…”
    他花了點時間平複呼吸和心跳,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跟蹤後,才掏出那個灰撲撲的陶瓶,借著遠處城市霓虹泄露過來的些許黯淡光線,再次審視。瓶底,三道細若遊絲、扭曲如爪痕的刻痕清晰無誤。攤主那毒蛇般的警告再次在耳邊響起:“月落夜盡殺機藏,日出東方欲火焚身!”每一個字都帶著砭骨的寒意與不祥。
    這東西,是劇毒,也是烈欲,是雙刃劍,更是懸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用得好,是祝一凡的催命符;用錯了時辰,可能就是自己的萬劫不複。他不敢多耽擱,小心翼翼地將瓶子藏好,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與廖得水約定的城郊結合部的廢棄機械廠潛行而去。
    機械廠龐大的骨架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鏽蝕的鐵皮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龐彪熟門熟路地穿過坍塌的圍牆,繞過堆積如山的廢棄零件,最終停在了一個巨大的、布滿油汙的機床後麵。
    陰影裏,一點火星明滅不定。
    “東西拿到了?”廖得水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帶著慣有的、令人不舒服的陰柔腔調。他叼著煙,煙霧繚繞中,看不清表情。
    “不辱使命,廖大。”龐彪靠近幾步,恭敬地將那個不起眼的陶瓶雙手奉上,心跳卻不受控製地加速。他刻意隱瞞了遠超預算的代價,隻強調:“那攤主說得邪乎,月下殺人,日下催情,時辰錯不得分毫。”
    廖得水接過瓶子,並未立刻查看,反而在手裏掂量了幾下,仿佛在掂量一份祭品的份量。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穿透煙霧,釘在龐彪臉上:“這麽邪乎?你信了?”
    龐彪心頭一凜,忙道:“信!那攤主不似作偽。況且…廖大您交代的東西,必然是極好的。”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篤定而卑微。
    “嗬嗬…”廖得水低笑一聲,笑聲像枯葉在石板地上刮擦,“雙刃劍啊,大白。用得好,‘代’字可去;用不好…鍋還是你的。”他故意停頓,讓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他擰開瓶口暗紅色的蠟封,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淡腥甜與草木腐敗氣息的味道飄散出來,並不濃烈,卻讓靠近的兩人鼻翼都不由自主地翕動了一下,隨即感到一陣微妙的眩暈。廖得水眼中閃過一絲異芒:“味道倒是獨特…光說無用,得驗驗。”他目光一轉,落在了涵洞角落裏一堆窸窣作響的垃圾上。
    一隻碩大的耗子正警惕地探出頭,綠豆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廖得水動作快如閃電,手指蘸取了一丁點幾近透明的粘稠液體,屈指一彈!那滴微不可察的液體精準地落在耗子探出的鼻尖上。
    幾乎是瞬間!
    “吱!”一聲淒厲到變形的慘嚎撕裂了廠房的死寂。那耗子猛地從垃圾堆裏躥出,如同被無形的烙鐵燙到,瘋狂地翻滾、抽搐。它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扭曲,皮膚下血管根根爆凸,顏色變得暗紫發黑,幾秒鍾內,小小的軀體竟膨脹如幼貓大小。然後,“噗”的一聲悶響,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腥氣,耗子在劇烈抽搐中猛地炸裂開來。汙血、碎肉和內髒碎片四濺,糊在旁邊的鏽鐵上,滋滋作響,冒出詭異的青煙。原地隻留下一小灘迅速滲入泥土的、散發著焦糊與甜腥味的汙跡。
    整個過程,快得令人窒息,又殘酷得令人頭皮發麻。
    龐彪看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冷汗瞬間再次浸透後背。他見識過狠厲,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霸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藥。那攤主所言非虛,這東西在月光下,即使是城市霓虹的微光混合,就是名副其實的“閻羅索魂帖”,一點沒錯。
    廖得水麵無表情地看著那灘汙跡,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仿佛剛才隻是彈掉了一點灰塵。“嗯,‘月落夜盡殺機藏’,看來不假。”他語氣平淡,卻讓龐彪感到徹骨的寒冷。“這‘陰陽醉’,果然霸道。大白,你這份‘投名狀’,分量夠了。”
    他將瓶口重新仔細封好,拋還給龐彪,語氣陡然變得森冷如刀鋒:“收好。時辰,給我掐準了!祝一凡那邊…黎明之前,我要看到結果。做幹淨點,別像這隻耗子一樣,留一堆惡心玩意兒讓人收拾。事成之後,你的‘代’字自然摘去。若是時辰錯了,或是走漏了半點風聲…後果,你知道的。”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冷酷光芒。
    龐彪握著那冰冷的陶瓶,感覺像握著一塊剛從地獄熔爐裏撈出來的詛咒之石。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掌心,也壓在他的靈魂上。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廖得水的驗證冷酷而有效,這份“投名狀”的價值與代價都清晰得令人恐懼。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驚悸與對那詭異力量的悚然,將瓶子死死攥緊,仿佛要將其嵌入骨血之中。
    “廖大放心,”他抬起頭,眼中已換上一種亡命之徒的狠厲與決絕,聲音低沉而嘶啞,“黎明之前,祝一凡必定骨肉化泥,幹幹淨淨!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