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隔離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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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冰涼、粘稠,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滑膩感,緊緊包裹著疲軟的器官,甚至混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鏽腥氣。祝一凡猛地從VIP病房的病床上坐起,冷汗瞬間濡濕了後背的絲綢病號服。
    頭痛欲裂,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顱骨裏攪拌。他掀開被子,昏暗中,床單淩亂皺成一團,幾點暗紅近黑的汙漬如同幹涸的蚊血,刺眼地濺落在純白織物上。目光觸及一旁同樣衣衫不整、陷入昏迷的徐萍時,祝一凡的頭瞬間脹大如鬥:她為何會在這裏?昨夜發生了什麽?
    【叮!】
    冰冷的機械音在他腦海中炸響:【檢測宿主遭受‘陰陽醉’深度侵蝕及多方鎖定絞殺,瀕臨意識湮滅。鑒於宿主頑強抵抗至日出,完成核心自救(連帶係統),特授予額外權限:萬物瞬移(一次)。是否立即使用?】
    意識勉強聚焦,祝一凡幾乎出於本能地低吼:“使用!目標:徐萍,原病房!”
    【指令確認。執行完畢。】
    幾乎在徐萍身影消失的同時,提示音再次響起:【警告!檢測到超越本位麵規則的神經元入侵嚐試!反製機製激活:獎勵‘神經元反操控’權限(5分鍾),可隨時調用。】
    “神經元反操控?”祝一凡眉頭緊鎖,這突如其來的信息讓他如墜迷霧。但此刻容不得細究。
    2、
    恰在此刻,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濃鬱的肉湯香氣立刻被那股殘留的滑膩腥氣壓了下去。龐彪那張總是帶著一種卑微討好神情的臉探了進來,手裏穩穩端著一隻青花瓷碗,熱氣嫋嫋。
    “咦,老祝,醒了?一個人麽?…”龐彪四下逡巡,像是在找什麽人似的,好一會才將注意力集中過來,信口胡說:“廖黨委昨天特意吩咐,看您最近太累,讓送了點頂級的安神酒過來助眠…怕您睡得…太沉了。”
    龐彪的聲音放得極低,帶著一種刻意的安撫,將碗小心地放在床頭櫃上。
    碗裏的湯汁濃白,表麵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祝一凡下意識地伸手去端,指尖觸到溫熱的碗壁。就在他低頭準備啜飲的瞬間,視線凝固了:在那濃白的湯底深處,幾縷極其細微如同水草腐敗後形成的灰黑色絮狀物,正隨著液體的晃動,妖異地沉浮、舒展。
    “昨晚…”祝一凡剛端起碗,龐彪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讓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誰來過?病房裏…怎麽回事?太亂了,就跟與病友打過一架似的。”
    龐彪死死盯住祝一凡,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這龐彪像是知道些什麽,這來的時機也太巧了點,祝一凡的嘴角似乎極其微妙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幾乎無法捕捉。“沒人來過啊,老龐,我已經離婚了,孤家寡人一個,誰會沒事充軍來我這?”他語氣無辜。
    龐彪摸了摸腰間還剩餘的一絲陰陽醉,有些猶豫,此刻用這就是一壺春藥,作用不大。再說了,以祝一凡謹慎的尿性,是不會讓自己得逞的。
    “廖大吩咐不準任何人打擾,今晚我就一直就守在門外,連隻蒼蠅都飛不進…”
    “老龐,不必了,你有家有口的,還是一大老爺們,逆守著我算怎麽回事?”祝一凡有些急,關子沐發來信息,說晚上有重要的事情要與自己商量,這龐彪在,還商量個錘子。他急著支開龐彪。
    就在這時,叮的一聲。
    【係統警告:關鍵記憶片段病房異常接觸痕跡強製鎖定!監控數據流:VIP病區走廊及病房異常時段已備份完成。存儲路徑:遊俠聯盟深層雲空間。】冰冷毫無情緒的合成電子音如同兩顆高速旋轉的冰錐,毫無預兆地、狠狠地鑿進祝一凡正在混亂翻騰的腦海深處,帶來劇烈的、神經斷裂般的銳痛。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劇烈一晃,差點栽倒。那段關於滑膩關於床單汙跡的模糊感知和本能懷疑,瞬間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橡皮擦狠狠抹過,隻留下一片令人恐慌的空白和強烈的生理性眩暈。
    龐彪迅速伸手扶住他,眼底深處,一絲難以察覺的放鬆飛快掠過。“老祝?您臉色太差了,快喝了湯暖暖身子吧。”
    “算了!”祝一凡猛地掙脫,將碗推開,“補過頭了,虛不受補。”他的強硬拒絕讓龐彪暗自咬牙。就在這時,龐彪的手機適時響起,他如蒙大赦般接起,對著電話含糊幾句,便匆匆告辭離開,倒省了祝一凡絞盡腦汁找借口。
    3、
    時間如同凝固的油脂,緩慢而沉重地滑過四個月。
    吳定波租住的廉價單間裏,空氣混濁。他剛結束又一天毫無希望的徒勞奔走,疲憊地坐在吱呀作響的舊木椅上,目光卻穿透布滿灰塵的玻璃窗,固執地投向城市另一端:那個囚禁著沉睡徐萍的白色巨塔的方向。
    窗框在他的視線裏切割著灰蒙蒙的天空。
    他太專注,以至於完全沒有聽到身後細微的門鎖轉動聲。
    一道幽靈般的影子無聲滑入。錢惠子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裝,妝容精致得像一副冰冷的麵具,眼底深處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徑直走向角落那個堆滿雜物的破舊衣櫃。動作快如鬼魅,她熟練地拉開最下層抽屜,將掌心一個用透明塑封袋裝著的白色粉末狀小包,精準地塞進一件舊棉襖的夾層深處,迅速將衣物整理得毫無破綻。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
    她最後瞥了一眼吳定波凝固在窗前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淬毒的冷笑,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
    幾分鍾後,沉重的砸門聲如同驚雷般響起!
    “開門!警察!”
    吳定波身體一震,茫然地回頭。門板在撞擊下**著裂開縫隙。當一群穿著製服的警察破門而入,冰冷的槍口和手電光柱將他包圍時,他甚至沒有反抗。他隻是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回頭,目光依舊穿透混亂的人群和碎裂的門板,死死地近乎貪婪地凝望著窗外徐萍病房大樓那模糊的輪廓,仿佛那是他在這個汙濁世界裏,唯一能抓住的屬於光明的最後幻影。
    一個警察粗暴地將他按倒在地,冰冷的手銬鎖上手腕。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個方向…
    4、
    “金隊,你看這個。”出院的祝一凡的聲音沉穩有力,將一張高精度打印的圖片按在刑偵副支隊長金平的辦公桌上。圖片中央,一個猙獰扭曲的“夜叉”惡鬼紋身占據了大部分畫麵,線條狂亂,充滿邪異的力量感,細節放大到能看清每一絲皮膚的紋理。
    金平,是嚴格的老搭檔,這位以冷硬著稱的老刑警,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釘在紋身上。他猛地抬頭,看向祝一凡,眼中燃燒著壓抑已久的怒火和終於看到獵物的興奮:“穩了,這東西和去年7·21碼頭焚屍案死者身上的殘餘皮損,吻合度超過90%!充分說明他背後有鬼!有大鬼!”
    “該收網了。”祝一凡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斷。
    市局大樓頂層一間被臨時嚴密封閉、信號屏蔽的會議室迅速啟用,代號:淨垢行動。
    鄭錚對祝一凡在病榻之上還心係破局的舉動十分欣賞,這次行動,他點名讓祝一凡任組長,金平則負責一線指揮調度。領導成員名單確定,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也加入了核心小組:關青禾。
    兩個人相遇的時候並沒有擦出火花,祝一凡輕輕地看了她一眼,關青禾也隻是淺淺一笑,曾經一個辦公室的同居密友,此刻像是兩個接頭的地下黨,裝作此前好不認識。
    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飛舞,敲擊的節奏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在龐雜的數據洪流中高效穿梭,迅速勾勒出犯罪集團“夜叉”模糊而危險的骨架。
    一張無形而致命的網,在最高等級的保密狀態下,悄然收緊。
    在醫院的日子,關青禾未曾露麵,兩人已數月未有交集。此刻,看著關青禾輕車熟路地破解一層層複雜的網絡閘門,祝一凡不禁心生感慨:“青禾,真沒想到你的計算機造詣如此深厚。”
    關青禾側過頭,嫵媚一笑,眼底卻藏著深不可測的距離:“你不知道的,何止這些...”
    祝一凡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深遠的鴻溝。
    5、
    湖跺市中心醫院重症監護室深處,彌漫著心電監護儀規律而冰冷的滴答聲。
    徐萍,這個沉睡在死亡邊緣的女子,身體完成了它最後的、殘酷的使命。一個瘦小的女嬰被護士抱出產房,發出微弱如貓叫的啼哭。而徐萍,依舊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胸膛隨著呼吸機機械地起伏,臉色蒼白如同蠟塑。仿佛剛才那場耗盡生命餘燼的分娩,從未發生。
    隻有儀器上微弱起伏的曲線,昭示著生命最低限度的倔強。新生兒的啼哭與母親永恒的沉寂,構成一幅觸目驚心的生死圖景。
    6、
    行動前夜,空氣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淨垢”行動組核心成員最後一次秘密集結在證物室隔壁的臨時指揮點。所有環節已反複核對,抓捕名單、路線、預案…就等祝一凡在行動文件上簽下名字,蓋上那個象征著法律權力的紅色印章,雷霆一擊就將發動。
    祝一凡拿起鋼筆,冰冷的金屬觸感傳遞著千鈞的重量。他深吸一口氣,筆尖懸停在紙麵上。
    “砰!”
    證物室厚重的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撞開。門板砸在牆上發出巨響,震得人心頭一顫。
    一群人魚貫闖入,為首的是一位麵色冷峻、肩章顯示極高權柄的陌生中年男人,身著筆挺西裝。他身後緊跟著兩名表情肅殺、手持文件夾的督察,以及兩張令在場所有人瞬間血液凝結的臉——廖得水和錢惠子。
    廖得水臉上交織著悲憤與一種遭受奇恥大辱的扭曲表情。錢惠子則眼圈通紅,嘴唇緊抿,身體難以抑製地微微顫抖,一副悲痛欲絕、搖搖欲墜的模樣。
    他們的出現,如同一桶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室內所有行動前的熾熱與決心。
    “祝一凡同誌!”為首的中年男人聲音冰冷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目光如探照燈般死死鎖定祝一凡,“根據廖得水、錢惠子兩位同誌的實名舉報,並經我局督察部門初步核查,現懷疑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指控你在徐萍女士處於植物人狀態期間,利用探視便利,實施強奸並致其懷孕。市局黨委決定,即刻起對你采取隔離審查措施!”他淩厲的目光掃過金平和關青禾震驚而蒼白的臉,“淨垢行動,暫緩執行!”
    “什麽?!”祝一凡如同被重錘擊中,幾乎要原地炸裂。
    他身後的督察上前一步,將一份文件直接拍在祝一凡麵前打開的尚未簽署的行動命令書上。白色的封麵上,幾個加粗的黑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痛了所有人的眼睛:《DNA鑒定意見書》。
    祝一凡握著鋼筆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瞬間失去血色。那支承載著無數人奮戰心血、即將引領正義降臨的鋼筆,連同那張代表著淨垢行動最終命令的文件,從他僵直的指間滑脫,“啪”地一聲,輕飄飄地掉落在冰冷的地麵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7、
    隔離審查室。
    四壁慘白,空無一物,隻有頭頂一盞慘白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那單調、尖銳的高頻噪音如同無數細密的鋼針,持續不斷地紮刺著耳膜和神經,將壓抑的空氣攪拌得令人窒息。
    祝一凡如一尊石像般坐在冰冷的鐵椅上,背脊挺得筆直。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神定定地望著對麵同樣慘白的牆壁。方才那場荒誕而致命的指控風暴,似乎並未在他深潭般的眼瞳中留下絲毫漣漪。隻有那微微抿緊、失去血色的嘴角,泄露著鋼鐵意誌下承受的非人重壓。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連日光燈管的嗡鳴似乎都消失了片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冰冷、毫無人類情感的合成電子音,如同從地獄深淵最底層的堅冰中鑿出的冰淩,以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驟然貫穿他的整個意識核心:
    【緊急任務:核心真相!揭露‘徐萍分娩’及幕後操控者(關聯:陰陽醉)。真相湮滅倒計時:23小時59分59秒…任務失敗:宿主意識格式化。】
    倒計時的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神經被強行撕裂般的劇痛。那聲音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他靈魂被禁錮的最深處,帶著絕對指令的鋒芒,直接烙印在認知之上。
    祝一凡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空洞的眼底,一絲屬於掠食者的、被逼至絕境才顯露的幽暗鋒芒,如同沉入深海的鯊影,無聲地掠過深淵...
    隔離室內,日光燈管的高頻嗡鳴是唯一的活物。祝一凡閉目端坐,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像。意識深處,冰冷的機械音是唯一的坐標係。
    【揭露有人投陰陽醉毒藥的真相倒計時:14小時37分22秒…21秒…20秒…意識格式化風險閾值:91%…92%…】
    數字每一次猙獰的跳動,都帶來顱骨被鑿穿的銳痛。突然,係統提示音裂變了音調。
    【宿主核心權限:緊急狀態啟動!檢測宿主物理隔離!啟動幻影幕布協議!捕捉到審訊室監控鏡頭(編號:ISO7),強製接管!神經元接口:深度鏈接!】
    祝一凡猛地睜開眼。那瞳孔深處,不再是人類的焦點,而是驟然掠過一片高速閃爍瞬息萬變的冰冷數據流瀑布,眼前慘白的牆壁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扭曲、溶解。
    牆壁背後審訊室的景象,如同鬼魅般疊加投射在他視網膜上。兩個穿著監察製服的督察正低聲交談,其中一人麵前攤開的,赫然是那份決定他命運的《DNA鑒定意見書》副本。
    【指令:鎖定目標文檔頁麵!掃描分辨率:最大化!開始解析…字體、排版、關鍵字段位置…】
    祝一凡視野內,那份鑒定書如同被置於一個無形的強光顯微鏡下,每一個字符的邊緣都銳利得割人,紙張的紋理被無限放大。鑒定結論欄中,“STR分型匹配度大於99.99%”的文字下方,鑒定人員的電子簽名:趙宏波,被迅速框定聚焦!
    【鏈接外部數據庫…權限模擬…搜索目標:市局物證鑒定中心,法醫師趙宏波,近六個月財務流水記錄(加密級)繞行路徑:啟動…1…2…3…路徑建立成功!數據流注入…】
    無數行常人無法理解的加密代碼在祝一凡的神經通路中咆哮奔湧。係統如同最頂尖的幽靈黑客,繞過重重防火牆的警戒線。片刻死寂後【檢索完成!關鍵條目捕獲:趙宏波,賬戶尾號****,於舉報前72小時內,接收境外匿名賬戶(經多層洗轉)大額轉賬三筆,累計金額:5,200,000.00元人民幣。資金注入節點與鑒定報告生成時間高度吻合。】
    冰冷的數字,閃爍著致命的紅光,如同判決書上的血印,灼燒在祝一凡的意識屏幕上。
    【證據鏈碎片:獲取!宿主指令:請規劃下一步行動路徑!】
    祝一凡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不帶絲毫溫度,隻有屬於獵手的極度冷靜。意識指令無聲下達:
    【目標:關子沐。信息封裝:最高匿名等級。傳輸通道:物理隔絕突破…建立加密虛擬隧道…傳輸內容:趙宏波異常資金流水截圖(匿名處理)+ 係統標記結論(DNA報告偽造高概率),確認發送!】
    8、
    夜色如同被打翻的巨大墨硯,濃黑粘稠的汁液徹底浸沒了湖跺市。
    金平坐在臨時指揮車的後廂裏,空氣沉悶得像凝固的瀝青。行動結束了,代號“淨垢”的雷霆一擊,此刻更像是一次徒勞的攪動淤泥。通訊頻道裏,各分隊匯報的聲音沉悶而疲憊:
    “目標A逃脫…現場隻抓到兩個外圍馬仔…”
    “倉庫據點已清空,關鍵賬目和人員提前轉移…”
    “大魚…全漏網了…”
    金平狠狠一拳砸在堆滿雜亂線路的控製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沒有祝一凡那如同手術刀般精準的情報指引和臨場調度,這張精心編織的網,竟脆弱得如同蛛絲,被黑暗中的力量輕易撕裂。
    9、
    車窗外,城市的燈火在濃墨中暈染成模糊扭曲的光斑,映照著他眼中壓抑的怒火和深重的無力感。
    關子沐踽踽獨行。駝色的風衣裹著他單薄的身軀,像一張被命運粗暴揉搓後又隨手丟棄的宣紙,在滿地支離破碎的月光碎片中,拖曳著疲憊的影子。疲累的腳步磕在冰冷人行道上的聲音,在死寂的夜裏空洞地回響。
    “媽的,這個祝一凡就是個惹禍精。”關子沐自言自語地道:“這個叫我怎麽弄,自暴身份?”
    黑夜之中,他不自覺地走到了關青禾的婚前小屋,靈機一動的他,“噔噔凳”上樓,把手裏的證件袋悄然塞了進去,“老祝,你命由她不由我,看你造化了!”
    “誰!”聽到動靜的關青禾開門,四處逡巡了一下,卻是一無所獲,回頭的時候,看到了那薄薄的證物袋。
    “又是聶哥?”八年了,那個人的影子,依然如附骨之疽,深深楔在她心底最幽暗潮濕的角落,如同一株沉默而致命的毒藤,每一次纏繞都讓她呼吸艱難。
    低頭,她優雅地拾起證物袋,旋即,轉身,單身公寓的門鎖發出“哢嗒”一聲輕響,在空曠寂靜中尖銳得刺耳。她褪下塑料拖鞋,赤足踏上冰涼的大理石地麵,寒意瞬間沿著腳心直刺心房。身體陷進沙發柔軟卻冰冷的懷抱,像墜入一個沉默而疲憊的深淵。
    懶得打開,我不希望我的命運再關聯那許多的人,受他們的擺布…關青禾蜷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玄關的陰影無聲地濃重了一瞬。那個曾讓她心湖掀起驚濤駭浪的身影,如同從舊日時光的裂縫中滲出,就站在那裏。
    幻覺?
    關青禾稍微糾正了一下睡姿,看著眼前的影子。
    是聶風雲的影子,鬼鬼祟祟的,,他此來並非為舊情,指尖捏著的那個微型攝像頭,正幽幽地泛著冰冷刺骨的電子藍光,如同一隻窺伺深淵的不懷好意的電子魔眼。
    “聶哥,真是你麽?你還在嫌棄我?在一個能把唾沫星子壘成墳頭的小縣城,我結婚…隻是心態被壓垮了罷了。”關青禾的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片失去重力的羽毛,無力地落在空曠得令人心慌的房間裏。
    這酷似聶風雲的背影在陰影裏凝固成一座冰冷的石碑。他捏著那枚微型攝像頭的指關節微微泛白,那幽藍的光點,像淬毒的針尖刺向關青禾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了婚禮那天漫天飄灑的如同凝固鮮血的紅綢,想起了丈夫眼中永遠無法理解的木訥,想起了小縣城街頭巷尾那些能將人脊梁骨戳穿碾碎的竊竊私語和毒辣眼神。
    “為什麽?”關青禾的聲音像是剛從冰封的湖底打撈出來的琉璃,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氣,“不愛了,為什麽還監控我?”
    陰影裏,聶風雲的喉結極其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吞咽著灼熱的刀片,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青禾,有些事,不是你說放手,它就能乖乖躺在棺材裏腐爛的。傷口結了痂,你以為好了,可底下…膿血還在滋滋地冒泡。回憶結了疤?嗬…疤下麵,是永遠在發炎、在潰爛的腐肉!”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進關青禾的心髒。
    這算是…承認了?這肮髒齷齪的電子眼睛,竟真是他親手放置的。是執念未消?還是滿含齷齪?她如今的世界裏,已經有了祝一凡。那個在風暴中心依然散發著致命引力,讓她明知是深淵、是孽緣,卻依舊避無可避的男人。就像當年,她也無法避開聶風雲那場席卷而來的、幾乎將她撕碎的風暴。
    在這一刻,冰涼的絕望如同潮水般漫過心髒。她終於看清了自己內心的荒謬:原來在靈魂的天平上,祝一凡和聶風雲的砝碼,竟如此詭異地等價。她緩緩搖頭,唇邊逸出一絲無聲的歎息,最終隻在心底碾過一句苦澀的自嘲:“我這輩子,就像玉米地裏那隻被嚇傻的猴子,跌跌撞撞,抱了這根丟那根…也許結局,就是抱著空空如也的爪子,離開這片傷心地吧…”
    恍惚間,八年前那座廢棄化工廠衝天而起的烈焰,那漫天飄散、如同黑色大雪般落下的灼熱灰燼,仿佛又一次穿透了時空的壁壘,無聲無息地在這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彌漫開來。就在這窒息般的沉淪邊緣。
    10、
    “叮!”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電子提示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驟然從她放在沙發上的個人加密終端,一枚偽裝成普通化妝鏡的裝置的內部響起。
    “老祝!”關青禾身體一震,渙散的眼神瞬間凝聚如刀鋒。她幾乎是撲過去抓起那枚冰涼的“鏡子”,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迅速滑動解鎖。
    屏幕亮起,沒有發件人標識,隻有一行冰冷簡潔的係統默認字體:【最高匿名等級來源:關鍵數據投遞。下方,附著兩張圖片:一張是經過處理的銀行流水截圖,巨額資金異常注入的痕跡觸目驚心。另一張,是DNA鑒定報告關鍵頁的掃描件,而在鑒定人趙宏波的簽名處,被一個猩紅刺眼的、不斷閃爍的係統標記覆蓋:偽造概率:97.83%!關聯非法資金注入!具體證據看證物袋,速度!”
    “對啊,有證物袋!”關青禾猛然扭頭看往那個薄薄的檔案袋,迅速撕開,“這是…證據清單!老祝在自救。”好一個祝一凡,好一顆銅豌豆,這個名字如同滾燙的烙印,瞬間灼穿了關青禾被陰霾籠罩的心房。那熟悉的、屬於他的、在絕境中依然冷靜如冰的操作風格,透過這兩張無聲的圖片,穿透了物理的禁錮與黑暗的封鎖,像一道撕裂陰雲的閃電,狠狠地劈在她眼前。
    老祝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就是八年前將他和他的遊俠聯盟打入深淵的幽靈,這是上帝的安排吧!老祝,既然你信任我,我就一定讓你安然無恙。
    關青禾猛地攥緊了冰冷的終端,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抬起頭,望向玄關那片聶風雲剛剛消失的依舊殘留著無形壓迫感的陰影。鏡麵屏幕幽冷的反光,映照出她此刻的眼神:那裏麵,所有的迷茫、脆弱和自憐自艾如同脆弱的薄冰般碎裂、剝落,取而代之的,是淬煉過的鋼鐵般的決絕,和一絲被逼到懸崖邊緣才點燃的、近乎瘋狂的熾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