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女王歸來

字數:6921   加入書籤

A+A-


    手機屏幕在沉沉的黑暗中幽幽亮起,嗡嗡震動,如同垂死蜂鳴。
    關青禾正凝望著梳妝鏡。鏡中人眼底曾有的星辰,仿佛被無形巨手粗暴揉碎,撒落成一片迷惘虛無的殘夜。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香港號碼。若非此刻胸腔裏沉鬱如溺斃深海的窒息感死死攥著她,她定會毫不猶豫地切斷這深夜的騷擾。
    鬼使神差,她的指尖滑過冰涼的屏幕,接聽。“喂?” 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小禾禾!” 一個爽朗卻遙遠的聲音穿透電波,帶著港島潮濕的海風氣息,瞬間擊碎了關青禾周圍凝固的寒意,“是我!我是肖綽!”
    真的是她!這多年來杳無音信的警校摯友,竟在這絕望的淵藪裏拋下了一根纜繩。鄉音未改,那沒心沒肺的爽朗腔調,像一劑強心針,猛地紮進關青禾麻木的心髒。她渾身一顫,積蓄已久的混亂、委屈、恐懼,如同潰堤的洪流,洶湧地衝過喉嚨。她語無倫次地將自己如亂麻般的情感和盤托出:玉米地般的茫然,聶風雲幽靈般的監控,祝一凡那令人窒息又無法抗拒的引力,冰冷名義婚姻的牢籠…最後,是那個如同詛咒般糾纏了她整整八年的廢棄工廠爆炸案的灰燼氣息。
    電話那頭的肖綽,初時的驚愕迅速被一股灼熱的怒意取代,隨即竟轉化成一種近乎殘酷的戲謔輕鬆:“哇哦!小禾禾!你這情路,簡直比太平山道十八彎還要擰巴曲折。拍成電影絕對是午夜場最狗血的驚悚愛情片!I服了YOU!”那熟悉的沒心沒肺的爽朗笑聲,如同穿透厚重輻射雲層直射而下的強烈陽光,瞬間將關青禾拉回警校操場上那些奔跑追逐汗水混合著晨光的金色歲月。
    積蓄已久的淚水終於決堤,關青禾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綽綽,你說…我這樣正常嗎?是不是我太貪心?太…肮髒了?”
    “停!和當初在警校時候一般,我們先劃重點!”肖綽的聲音陡然變得鋒利如手術刀,“完整的愛,是愛與被愛的雙向奔赴。單箭頭就是苦海無邊,撐不起天長地久。那個聶風雲,一消失就是七八年,音信全無,活死人墓都沒他安靜,咋地,他想當楊過啊,你犯不著為他守什麽活寡貞節牌坊,等足16年。青禾,至於你那個法律意義上的丈夫,都分居了,那就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安好或者各自不好!換做是我,就選身邊那個,事業同頻,生死與共,荷爾蒙還能共振,聽你這麽一說,這老祝嘛…著實…還不錯。”
    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發出一種帶著血腥味的促狹笑聲:“嘖嘖,就像一塊包裝精美臨期打折的高級巧克力。包裝紙上印著劇毒,警告寫著可能致命,可那濃鬱到發膩的甜香,裹著危險的氣息,總能像鉤子一樣撓著你的心尖兒,讓你明知有毒,還是忍不住想舔一口嚐嚐鮮,即使下一刻腸穿肚爛…對吧?”
    “噗嗤…你這都什麽破比喻!”關青禾破涕為笑,像抓住了溺水時最後一根稻草般貪婪汲取著這份久違的默契。然而下一秒,更深的陰霾攫住了她,“綽綽,你說我這…算不算腳踩三隻船?是不是…很渣…”
    “打住!我的大小姐!”肖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屬摩擦般的穿透力,“咱都什麽歲數了?青春十年一翻篇,渣男渣女的帽子早過時啦。你這頂多算是心太軟,學不會對那些不合時宜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人和事,狠狠地說一個‘滾’字!” 她話鋒一轉,如同偵探切入核心線索,“來,坦白局!那個影子一樣纏了你七八年的聶風雲,你到底圖他啥?圖他神出鬼沒?圖他會PUA你靈魂?”
    關青禾的心神瞬間沉入回憶的深潭,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那個甜筒店的初遇,無數個秘密約會的地點,那個男人眼中的火焰…她聲音輕得像夢囈:“綽綽,我這麽愛他…並非英俊。而是…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他比我更冷酷,更瘋狂,更有一種…把自己徹底撕裂也在所不惜的決絕。他可以為了一個目標,把自己變成銷聲匿跡的影子,把最寶貴的年華投入熔爐…那種燃燒的、毀滅性的光芒,像黑洞一樣吸引著我,哪怕萬劫不複…”
    “禾禾,這就是所謂的英雄主義情結吧?”肖綽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洞悉的悲憫與不易察覺的…一絲警醒?這樣的執著與毀滅欲,她曾在太多深淵邊緣的靈魂身上見過。
    關青禾無聲地點頭,仿佛在與虛空中的亡靈對話:“也許…愛一個人的本質,就是借他靈魂深處那點瘋狂燃燒的火星,去點燃自己心海荒原裏那座早已被遺忘的,堆滿枯骨和詛咒的燈塔…”
    “還挺有魔幻主義色彩的!”肖綽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再開口時,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確認,這通電話,既是姐妹夜談,也是一次隱秘的側寫::“明白了。他一定在你生命某個即將徹底沉淪的至暗時刻,用他那套扭曲的方式,給了你一根致命的浮木。他填補了你內心巨大的空洞,成了你投射絕望與救贖的幻影。所以這八年,他才能像寄生的藤蔓一樣,牢牢盤踞在你心尖最柔軟也最脆弱的那片腐土上。”她精準地剖析著閨蜜的執念,如同解剖一樁懸案的核心證物,心底卻已悄然將聶風雲這個名字,與某種危險的“控製型汙染物”畫上了等號!這是她的職業本能。
    “對,就是盤踞!綽綽…還是你最懂我。”關青禾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這份毫無保留的理解,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然而,肖綽這通深夜“越洋”電話,絕非單純敘舊。一次代號“醉陰陽”的跨境毒網圍剿行動,其劇毒的藤蔓,詭異地纏繞上了湖跺市這片故土的水域。目標物:禁忌之毒:“陰陽醉”。此物自東土西漸,流毒歐美,已成惡性凶殺與強暴的源頭,嚴重威脅國家安全。國際刑警介入,肖綽一路溯源,終點竟指向湖跺幽暗的地脈深處:鬼市陰墟。作為閨蜜,更是作為潛在的強力支援,她精準鎖定了關青禾的號碼。
    “咦?你這電話來自香港?綽綽,你辭職了?不當警察了麽?畢竟…現在這局勢,警務人員出境應該層層審批才對。”關青禾敏銳地察覺了異常。
    肖綽搖搖頭,這青禾真是好騙,我這號碼雖然是香港的號碼,但是我人可不在香港哦…她搖搖頭,爽朗一笑,解釋說:“沒辭。隻是離了婚,想徹底炸毀那座寫滿謊言和背叛的記憶墳墓罷了。”肖綽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氣,掩蓋了底下岩漿般的情緒,“壓抑之下,無意中報了國際刑警,熬過了他們的地獄十八層選拔和能燒穿腦子的測謊儀。現在嘛…”她輕笑一聲,笑聲裏帶著金屬刮擦的冷硬,“算是給自己換了副更堅硬也更沉重的鐐銬。”她坦誠了自己的婚姻破碎,卻巧妙地隱藏了鐐銬的真正重量那份指向湖跺的絕密檔案。
    “我的天呐,綽綽!你現在是國際刑警啊!這可是…我當年的終極誌願。”關青禾的聲音充滿驚歎和不可思議。
    “打住!”肖綽粗暴地打斷,語氣陡然變得陰森可怖,“別羨慕。小禾禾,這裏的水…比你想的黑一萬倍,底下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上古凶獸。你這慢性子,來了連渣都不會剩下。”她的話語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關青禾的向往。肖綽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終於觸及核心:“醉陰陽的案子,據說還牽涉到湖跺市兩任死於意外的分管交通的副局長。我手上有些…不太好看的東西,作為和鹽瀆警方合作的籌碼。哎,我必須回去一趟老家,帶著任務,清理門戶。”“清理門戶”四個字,被她咬得極重,帶著淬血的寒意。這不僅是工作,更是一場必須完成的充滿危險與背叛的複仇。
    關青禾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性子溫婉,靈魂深處卻總帶著疏離的堅冰。唯有肖綽,是她青春熔爐裏鍛造出的唯一真金,是唯一能推開她心靈深處那扇布滿鏽跡和符咒的鐵門的人。
    經年未見,那個位置依然滾燙。
    鬼使神差的是他們國際刑警別出心裁地將行動定名為醉陰陽,關青禾陶醉於與舊友重逢的喜悅之中,沒有聽出來其實他們要查的就是陰陽醉,鬼市的特產…“太好了綽綽!你若能來,就像在我這被潑天墨汁浸透的絕望雨夜裏…亮起了一盞引路的…血燈!”最後兩個字,她下意識地加重了語氣。
    “行啦,我的小禾禾,等著姐!姐來給你掌燈,照亮你身側的那團亂麻!順便也給你掌掌眼,看看圍著你打轉的那三個男人,哪個皮囊底下藏著真正能配得上你的…魔女靈魂!”肖綽的笑聲依舊爽朗,卻隱隱透著一種非人的亢奮。
    關青禾興奮地放下手機,回眸。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鋒,狠狠劈向床頭那麵曾藏匿過聶風雲肮髒窺探的鏡子。鏡中,她眼底最後一絲屬於玉米地猴子的迷茫和軟弱,如同脆弱的薄冰,無聲地碎裂剝落。
    她抱起一床薄被,決絕地轉身,將自己深深埋進客廳沙發冰冷的陰影裏。昏暗的落地燈光如同垂死掙紮的瞳孔。她深吸一口氣,按下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聶風雲。
    聽筒裏隻有漫長而空洞的忙音,如同通往墳墓的回聲。指尖無法控製地顫抖,她轉而按下祝一凡的號碼。
    “嘟…嘟…”幾聲接通音後,聽筒裏傳來的並非祝一凡冷靜的聲線,而是,“啊!別過來!滾開!魔鬼!!!”一聲淒厲到撕裂人類聲帶極限的尖叫,混雜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野獸啃噬骨骼的黏膩聲響,猛地炸響。
    “老祝!”關青禾全身血液瞬間凍結成冰柱,心髒被一隻無形鬼爪狠狠攥住,她從沙發裏猛地彈起,如同被電擊的困獸,抓起車鑰匙,赤著腳,化作一道淩厲的風,衝向電梯口。冰冷的金屬門映出她此刻驚恐到扭曲、隻剩下殺戮本能的麵容。
    樓道裏,高跟鞋瘋狂敲擊地麵的聲音,如同密集的喪鍾,粗暴地碾碎了死寂的夜幕。
    2、
    與此同時,湖跺市最幽深的地脈之下:鬼市陰墟。
    這裏沒有陽光,隻有搖曳不定、發出幽綠磷光的燈籠,將扭曲的石壁和汙濁的暗河映照得如同地獄的腸道。空氣裏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劣質香燭的煙霧、陳舊血腥的鏽味、腐爛魚蝦的腥臭、以及一種極其詭異的如同發酵蜜糖般的甜美…那是陰陽醉特有的誘人墮落的迷香。
    肖綽立於一條狹窄濕滑的石板路上。
    國際刑警的製服早已褪去,一身啞光黑色作戰服緊貼身體,勾勒出充滿爆發力的線條,宛如黑暗中蓄勢待發的雌豹。半張冰冷的銀色金屬麵罩覆蓋臉龐,隻露出一雙寒星般銳利的眸子,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陰影裏蠕動的魑魅魍魎。腰間鼓起的輪廓,暗示著致命的獠牙。她的目標,是前方懸於暗河之上的龐然吊腳樓:醉生閣。鬼市大佬高娟的巢穴,亦是“陰陽醉”在湖跺地下世界的核心毒瘤。
    “什麽人!站住!” 兩個如同鐵塔般、臉上布滿蜈蚣般刀疤的壯漢無聲地從陰影裏浮現,攔住了去路。他們的眼球渾濁,瞳孔深處卻閃爍著一種不正常的、野獸般的幽綠光澤,顯然是長期浸染死物的征兆,身上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
    “滾開,我找高娟。”肖綽的聲音透過麵罩傳出,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如同金屬摩擦。
    “膽子倒是不小,敢隻身獨闖鬼市,我們高老板不見客。”左邊的刀疤臉甕聲甕氣地說,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彎刀柄上。
    肖綽沒再廢話,她的動作快如鬼魅。右手閃電般探出,並非攻擊要害,而是精準如手術刀般啄在左邊刀疤臉肘部某個極其隱秘的穴位上。
    那壯漢瞬間感覺整條手臂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筋骨,軟綿綿地耷拉下來,劇痛讓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
    幾乎在同一瞬間,肖綽的左腿如同鋼鞭般橫掃,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抽在右邊刀疤臉的膝蓋外側。
    “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傳來!那壯漢龐大的身軀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轟然跪倒在地,抱著扭曲變形的膝蓋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兩人瞬間失去戰鬥力。
    “弱雞!”
    肖綽冷哼一聲,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身影如同黑色的疾風,瞬間掠過,衝向那座散發著詭異甜香的醉生閣。她的指尖,悄然滑過作戰服腰間一個不起眼的暗袋,裏麵冰冷的金屬質感讓她眼底的寒芒更盛:那是她為陰陽醉和高娟準備的見麵禮。
    醉生閣內,燈光幽暗,彌漫的甜香幾乎凝成實質的粉色霧氣。
    高娟慵懶地斜倚在一張鋪著完整虎皮的巨大太師椅上,她穿著一身剪裁異常貼身的猩紅色旗袍,那紅色濃得如同凝固的鮮血。旗袍的麵料在昏暗光線下泛著一種如同活物般的昆蟲甲殼般的奇異光澤。美豔驚人的她手裏把玩著一個嬰兒頭骨雕琢而成的酒杯,杯壁內部刻滿了密密麻麻的詭異符文,杯口還殘留著暗紅色的酒漬。
    她的臉極美,與錢惠子有幾分相似,卻是一種毫無生氣的、精致瓷器的冷白。眼底深處,燃燒著兩簇幽綠色的、非人的火焰——那是被神經藥品深度腐蝕的烙印。
    一個渾身赤裸眼神空洞如同人偶的年輕男子被捆綁著倒吊在廳堂中央的橫梁上。他的頭皮被精心切開一個環形缺口,露出森白的顱骨。一個同樣由人骨製成的漏鬥狀器皿正對準他的天靈蓋下方,下方接著一個青銅古爵。
    高娟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顱骨杯,欣賞著那男子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麵容,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完成的藝術品。她在等待,等待陰陽醉作為主藥引的最後一道工序:活人腦髓在極致恐懼中分泌的某種腺液。
    腳步聲如投石入水。
    肖綽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如同地獄吹來的凜冽寒風,瞬間衝散了室內凝滯的甜膩。
    她無視了那倒吊的祭品,冰冷的目光如同兩把淬毒的手術刀,直直刺向高椅上的高娟。“果然是你!高娟,噬骨吸髓的本性,真是刻進骨頭裏了!”
    高娟幽綠的眼眸緩緩轉動,落在肖綽身上,猩紅的唇角勾起一抹殘忍而玩味的笑意:“喲,稀客。國際刑警的爪子,竟然伸到我這小小的陰墟來了?是嫌陽間的案子不夠你查,想來嚐嚐…陰間的滋味麽?”她的聲音慵懶沙啞,如同毒蛇在枯骨上遊走。
    肖綽立於血色幽光之中,麵罩下的嘴角扯出冰冷弧度,聲音如同兩塊堅冰在深淵中摩擦:“高娟,陰陽醉的配方,還有你背後吐出這毒汁的母巢,交出來。我或許能讓你這顆腦袋,在你那堆人骨酒杯上多擺幾天。”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釘死在對方手中那隻滴著罪惡的人骨杯上,“否則,我不介意親手拆下你的頭顱和脊椎骨…為你量身打造一套…全新的酒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