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關鍵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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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子夜將至。
    交警大樓如一頭蟄伏的死獸,輪廓被濃稠的黑暗徹底吞噬,深陷於粘稠如瀝青的寂靜深淵。風聲匿跡,唯有無邊的空曠在無聲嘶鳴,窒息感彌漫每一寸空間。
    11點26分,檔案室警報屏幕痛苦地痙攣一閃,隨即徹底熄滅,仿佛被無形之物扼斷了咽喉。
    一滴冰冷的墨汁墜入這片死寂。聶風雲在這熟悉的地兒抽了一根煙,旋即,他的身影無聲滑過空曠的走廊。就在掠過窗欞的刹那,最後一縷殘存的月光被鉛塊般的厚重烏雲徹底吞噬。
    絕對的黑暗降臨。
    他下意識抬起右手。食指上,那道蜈蚣般的三厘米舊疤,在純粹的陰影裏竟似幽幽亮起,一個永恒的烙印,源自八年前那場被完美粉飾成意外的車禍。這些日子混跡在鬼市之中,曆經磨難,終於將歸墟服務器對這裏的禁製解開。手中特製鑰匙輕旋,檔案室門鎖發出微不可聞的歎息,如同開啟一口封存深怨的棺槨。
    宿命一般的數字,11樓,第十一排檔案架,這裏散發著腐朽紙張與陳年油墨混合的冰冷刺鼻的死亡氣息。他的目光如精確的探針,鎖定最頂層那本厚重的《交通事故匯編》。
    書脊處,一道向內凹陷的槽口,像一個無聲的詛咒,又似一道通往深淵的裂隙。指尖即將觸及那冰冷硬皮的瞬間,
    “哢嗒!”整棟大樓的生命仿佛被瞬間抽空。精準冷酷的斷電,帶來絕對的吞噬一切的死寂與黑暗。就在這極致靜默的巔峰,一聲細微卻足以撕裂神經的金屬摩擦聲刺耳迸發,如同毒蛇吐信。
    “等你很久了,破局者。”一個淬著冰毒般戲謔的聲音,從書架後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裏滲出。廖得水的身形緩緩踱出,純粹的黑暗中,他的輪廓顯得格外猙獰,手中槍口幽光閃爍,是這死寂世界裏唯一致命的寒星。
    一份來自幽靈、標記為即刻執行的加密指令,已在不久之前將他釘死在這11樓的伏擊點,靜候獵物踏入墳墓。
    他那一縷的長發太過出挑,聶風雲有些驚愕:“你果然是他們的人。”
    2、
    幾乎同時,遙遠天際,刺耳的警笛聲如同瀕死巨獸的哀嚎,驟然撕裂了凝固的夜空。戴著鬼市特製、厚重如同惡鬼附體麵具的聶風雲,喉間竟滾出一串低沉詭異的、仿佛來自幽冥深處的笑聲:“用自己的一生去冒險,值得麽?聽…費家這棵大樹,已經…倒了。”
    話音未落,他手臂猛然發力,將那本沉重的《匯編》向外狠狠一拽。
    “嘩啦!”
    一疊雪白的文件如同掙脫地獄鎖鏈的亡魂,帶著絕望的嘯音瘋狂噴湧、飛旋。無數紙片在窗外瞬息漏入的一縷微光下狂亂翻卷,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由墓碑刻字構成的暴風雪!
    “猜猜看,”聶風雲冰冷的聲音穿透麵具,字字淬毒,“這漫天飛舞的名單裏,會有多少人的名字…從此刻上墓碑?”
    “什麽?!”廖得水的瞳孔因極度震驚瞬間縮成針尖。那張永遠戴著的從容麵具被硬生生撕裂,裂開的縫隙裏填滿難以置信的驚悸。恰在此時,他口袋裏的手機如垂死掙紮般瘋狂震動,屏幕幽光亮起,“張書記”的名字赫然在目!
    這雙重驚雷讓他心神劇震!
    電光石火之間,就在廖得水分神的萬分之一秒,聶風雲的身體已如繃斷的弓弦,爆發出非人的力量。他沒有衝向那注定是死亡陷阱的門口,而是決絕擰身,將全身力量灌注於肩背,如一顆憤怒的炮彈,狠狠撞向身後那扇厚重的檔案室鋼化玻璃窗。
    “轟隆!呼啦!”
    玻璃的破碎聲不再是脆響,而是雷霆般的爆裂。億萬片鋒利的、淬著寒月的碎片如同無數柄死神的鐮刀,在瞬間湧入的、慘白銀輝中轟然炸開。璀璨、冰冷、致命,如同一場在密閉空間內驟然爆發的星辰毀滅。
    一片狹長如匕首的玻璃碎片厲嘯著,精準擦過廖得水的臉頰,留下火辣辣的刺痛與一道瞬間滲血的細痕。溫熱的血珠,帶著宿命般譏誚的溫度,沿著他的下頜滑落。
    就在這血腥與混亂的巔峰,更深的恐懼攫住了他。
    借著破碎窗口湧入的、清冷如刀的月華,他清晰地瞥見了對手因猛烈撞擊而微微滑落的麵具邊緣:那麵具下瞬間暴露的側臉輪廓,以及…顴骨下方那道如同詛咒般熟悉的、蜈蚣似的陳舊疤痕!
    “聶…聶風雲?!怎麽會…是你?你...是人是鬼?!”廖得水的聲音瞬間扭曲變調,尖銳得如同被扼住咽喉。
    一股凍徹骨髓的寒意從脊椎直衝天靈蓋,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驟然停跳。八年前親手“送走”的死人,此刻竟化作索命的厲鬼站在麵前。巨大的驚恐讓他大腦一片空白,持槍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握著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雙腿發軟,幾乎魂飛魄散。
    “啪嗒。”
    那滴飽含恐懼的血珠,正正滴在腳下散落的一份檔案袋封麵。那抹猩紅,在慘白的紙麵上急速暈染、蔓延,像一滴劇毒滴入清水,更像一朵在地獄業火中驟然怒放的、妖異而絕望的…彼岸之花。
    窗外,則是無盡的、吞噬萬物的子夜深淵。
    3、
    時間稍早,回溯至暮色四合之時。
    鹽瀆金鷹商城的奢華水晶燈下,關青禾的目光被牢牢釘在一件櫥窗內的連衣裙上。那剪裁,那麵料,尤其是領口那道獨特的紫藤刺繡:與記憶中祝一凡贈送卻在一次意外中遺憾遺失的那件,有著驚人的相似。久違的刺痛感攫住了她的心尖。然而,店長諂媚的笑容在瞥見她樸素的衣著後迅速冷卻,手中的華服轉眼便恭敬地遞到了一位珠光寶氣的貴婦手中。
    一股冰冷的怒意,罕見地衝垮了關青禾一向引以為傲的精密心防。
    鬼使神差地來到鹽瀆歸墟分部,她的指尖在隨身攜帶的微型加密終端上疾速敲擊,如同在寂靜中引爆無聲的驚雷。弱化版的歸墟服務器龐大算力被悄然調動,瞬間湧向那家店鋪的財務係統。
    冰冷的數字洪流無聲改道,店鋪一年的巨額流水,如被無形的巨手抹去,轉而匯入了紅十字會冰冷的賬號深淵。
    幾乎在她指尖離開終端的同一時刻。
    城市另一端,一幢俯瞰江景安保森嚴的頂層公寓內。巨大的落地窗映照著璀璨的都市霓虹,也映出關子沐臉上難以抑製的狩獵般的興奮。他麵前的屏幕上,複雜的追蹤圖譜正瘋狂閃爍,最終鎖定了一個微弱的、卻無比關鍵的信號源——歸墟服務器某個極少啟用的邊緣分節點。
    “真是意外驚喜……”關子沐喃喃自語,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拿起加密通訊器,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背景隱約有輕柔的鋼琴曲流淌。
    “老祝?”關子沐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慨。
    “關子沐?這麽晚,有事?”祝一凡的聲音溫和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距離。
    “隻是忽然想起些舊事。”關子沐的語氣如同閑聊,“記得你以前送給青禾的那條裙子嗎?紫藤刺繡的那條。”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似在回憶:“…嗯,是有那麽一條。怎麽突然提起?”
    “今天在金鷹,某人看到了一件幾乎一模一樣的。”關子沐輕笑一聲,笑聲裏卻毫無暖意,“你猜怎麽著?就因為這件‘舊物’,我們那位一向滴水不漏的幽靈公主,竟然在網絡上留下了清晰可辨的足跡,這種低級失誤,簡直不可思議。”
    “哦?”祝一凡的聲音似乎有輕微的波瀾,旋即恢複平靜,“也許…她骨子裏很念舊。”
    “念舊?”關子沐的指尖輕輕敲擊著冰冷的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或許吧。但我看到的,更像是在追憶某個…早已遺失在時光盡頭的人,老祝,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在她心目中,已經是過去式。”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一絲玩味的嘲弄,嘖嘖道:“誰能想到,這世上唯一能撬動她那強大防禦的鑰匙,竟然是一件漂亮衣服?這個軟肋真是…令人唏噓。”
    “…青禾她,終究是感性的。”祝一凡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感性麽?”關子沐搖頭,目光銳利如刀,穿透玻璃窗外的萬家燈火,“不,這無關感性。這是弱點,致命的弱點。而弱點,終會被利用。”他最後幾個字,輕得如同耳語,卻冰冷刺骨,“好了,不打擾你了。晚安,老祝。”
    電話掛斷。關子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燈光在他冰冷的瞳孔中明明滅滅。他剛剛為那個即將在交警大樓上演的慘烈夜晚,添上了最後一塊關鍵的拚圖。
    時間,正悄然滑向那個注定被血色浸染的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