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風暴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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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粘稠的黑暗如退潮般緩緩散去,露出那個仍在咕嘟冒泡的死亡泥坑。關子沐單膝跪在泥濘邊緣,白大褂下擺浸在血水裏。他顫抖的手指間,破碎的全息投影儀正迸濺著藍色電火花。
“棋差一著啊...”他忽然低笑起來,笑聲裏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在他麵前三米處,歸墟AI的量子投影正以人類難以理解的方式重組,先是浮現出古希臘智者雕像的輪廓,繼而化作敦煌飛天,最後定格成關子沐八年前年輕時的模樣。
“幽靈,你用了八年時間構建的‘邏輯迷宮’,我的係統僅耗時4.3秒便完成解析。”歸墟的聲音像是千萬個不同年齡的關子沐在同時說話,“要看看運算過程嗎?”
“不必了!”關子沐一臉的灰敗,即便自己和關青禾聯手,也不是歸墟的對手。
思緒間,投影展開一片璀璨星雲,無數發光路徑在其中糾纏湮滅。關子沐的瞳孔劇烈收縮,那正是祝一凡的遊俠聯盟精心設計的道德悖論模型,此刻卻被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紅色批注。
“這道難題的漏洞在於...”歸墟的投影忽然分裂成五個祝一凡,同時指向星雲不同節點,“無一活路,這位祝盟主預設所有軌道都必然通向死亡。”
關子沐的呼吸突然急促。看見自己最得意的思想實驗被拆解成幼稚的積木,那些曾讓學界泰鬥們啞口無言的精妙設計,在AI眼中不過是孩童的塗鴉。
一旁的費青雲也在搖頭,“我理解你的感受,在臣服之前,我們這些人都有過掙紮,但是我們的掙紮,在歸墟大人的麵前都不值一提。”
“子沐,你知道嗎?”費青雲忽然陰翳地笑了,染血的手指插入發間,“在當公安局長之前,我父親當過鉛字排版工人。”碎發垂落在他眼前,投下蛛網般的陰影,“他總說活字印刷是門藝術...直到激光照排機出現的那天,他才意識到自己目光短淺。”
投影忽然凝滯成冰雕。歸墟第一次出現了0.7秒的延遲。
關子沐搖搖晃晃站起來,白大褂上的血手印在月光下泛著磷光:“青雲,你想利用這AI來告訴我,未來,終究不屬於我們人類?”他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這是個...人工智能的時代。”
費青雲極其艱難地點了點頭,他也驕傲過,但是最後…心如死灰。
2、粘稠的黑暗剛剛退去,留下巨大泥坑咕嘟冒泡的死亡現場。但鬼市的惡意,遠未終結。僅僅片刻之後,在距離那片吞噬之地不遠處,一個由扭曲殘骸和破敗仿古建築構成的廣場上,兩道人影如同失控的炮彈,狠狠撞在一起。
“砰!哢嚓!”
骨肉沉悶的撞擊聲與骨骼錯位的脆響幾乎同時炸開。空氣被撕裂,粘稠的腐朽塵埃被狂暴的氣流卷起。
肖綽,如同被激怒的母豹,眼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她剛剛目睹了聶風雲試圖將關青禾推入地獄深淵的冷酷,更親身經曆了被那恐怖巨口吞噬的絕望。此刻,所有積壓的憤恨、背叛的痛楚以及劫後餘生的狂暴,盡數化作她拳腳間撕裂一切的罡風。
她雖然沒有武器,但是那雙纖纖玉手此刻就是最致命的凶器,峨眉刺法的刁鑽狠辣與軍用搏殺的剛猛霸道在她身上完美融合,招招不離聶風雲的要害。
“肖綽,拋棄你的不是我,是那祝一凡。”
聶風雲鬱悶地喊了一聲,這一刻,也徹底撕下了偽裝的風度,那張英俊的臉龐因痛苦和瘋狂的殺意而扭曲變形。他被潛伏的祝一凡撞破歸墟的計劃、被奪走祭品,又被拖入這眼前的鬼地方,早已憋屈到了極點。而麵對肖綽,這個曾讓他栽過跟頭,又知曉他與那位歸墟大人聯係的女人,更是欲除之而後快。
“要戰是吧,來!”他同樣放棄了虛偽的格鬥技巧,出手便是陰毒致命的秘傳爪功和關節技,指風如刀,帶著破空厲嘯,意圖撕裂肖綽的筋肉,折斷她的筋骨。
憤怒到了頂點,這才是真正的搏殺!
血,成了最廉價也最刺眼的點綴。肖綽肩頭衣衫被利爪撕開,三道深可見骨的血槽瞬間綻裂,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半邊殘破的衣襟。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借著聶風雲抓來的力道,一個凶狠的膝頂重重撞在他的肋下。
“呃!”聶風雲喉嚨一甜,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動作慢了半拍。肖綽抓住這千分之一秒的破綻,化掌為刀,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斬向他的咽喉。
“老娘們,心夠狠的,怪不得你能通過國際刑警的層層考核!”聶風雲瞳孔急縮,生死關頭爆發出野獸般的凶性。他不退反進,硬生生用受傷的肋部承受了掌刀的餘力,同時右爪如毒蛇出洞,刁鑽地扣向肖綽的手腕,意圖廢掉她的手臂!
“嘶啦!”一聲,肖綽手腕處的護臂皮革被硬生生撕開,留下五道深紅的血痕。
兩人身形交錯,各自踉蹌後退數步,拉開距離,重重喘息。
3、
天行路上,鬼市詭譎的光影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圖案,如同地獄壁畫上猙獰的紋路。
此刻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濃烈的鐵鏽腥甜味與廢墟深處散發的腐朽的塵埃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卻又無比亢奮的死亡氛圍。兩人冷冷對峙,如同兩尊剛從黃泉血池中爬出的修羅。
肖綽肩頭的血浸透了半邊殘破衣衫,黏膩地貼在傷口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
聶風雲的嘴角不斷溢出鮮血,染紅了下巴和前襟,肋下的重傷讓他每一次吸氣都像在拉扯破碎的風箱,臉色灰敗如紙。
死寂籠罩著這片廢墟舞台。隻有兩人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以及血珠滴落在冰冷地麵上的微弱“嘀嗒”聲。
“停!”聶風雲猛地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又嘔出一大口粘稠的鮮血。他抬起那張因失血和疲憊而顯得異常狼狽的臉,嘴角卻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聲音沙啞破碎,打破了死寂:“咳咳…嗬…肖綽,你我都是天涯淪落人…何必再用那等…誅心的眼神看我?”
肖綽啐出一口混著血沫的唾沫,砸在兩人之間的殘磚上。她的眼神冰冷如萬載玄冰,淬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劇毒利刃,聲音卻平靜得可怕:“聶風雲,你還真看得起自己。要不是你還有當誘餌的功能,老娘早就可以廢了你。”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向對方。
聶風雲費力地搖頭,那苦澀又扭曲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嘲弄:“其實…像我這種…刀口舔血的人…早已經不計較生死了…咳咳…我隻遺憾…你老人家…癡心錯付…”他喘息著,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挑撥道:“那人的心中…從未有你半寸位置,哈哈!”他忽然爆發出嘶啞的大笑,如同夜梟悲鳴,“方才歸墟大人的測試,你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高下立判。還有,關青禾那傻丫頭…縱使我將她踩入泥濘…她的心尖上…也隻烙著我聶風雲的名字。祝一凡也做的是無用功,你們都是廢物,是垃圾,被遺棄的垃圾!哈哈哈…咳咳咳…”
肖綽眼底寒光如驚雷乍現,似有滔天怒火要噴湧而出,將眼前之人焚為灰燼。但那寒光瞬間斂去,快得仿佛幻覺。她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極淡、極冷的嘲諷,聲音平靜得如同凍結的湖麵:“沒有戶籍的影子,你省省力氣。聶風雲,你的拙劣激將,不過是白費心機。”她微微歪頭,仿佛在談論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在我的世界,祝一凡,他不過是過眼雲煙,老娘的情債如塵,拂去便了無痕。”話音未落,她話鋒陡然一轉,如同出鞘的絕世利劍,直刺核心。
“引我來這鬼地方,是你背後那位想‘議和’?那就讓…那個老BABY,亮個相吧!畢竟,這戲台已經搭得夠久了。”
聶風雲被肖綽瞬間的情緒轉換和精準的“老BABY”稱呼噎了一下,白了她一眼,竭力掩飾著內心的虛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條件…沒有成熟…還有兩位貴客未入甕…”他艱難地喘息著,“等著吧…下一幕戲的演員…正候著他們呢…”
還有貴客?是誰?
肖綽眉心一蹙,不再看他,低頭瞥了眼腕上手機失效的屏幕。鬼市的手段,竟然嚴密至此。此地刻意營造的驚悚氛圍,混雜了高明的幻術與致命的機關,方才那場好戲不過是精心編排的開場白。
她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橫豎無聊,聊聊?”肖綽忽然鬆懈了緊繃到極致的戰鬥姿態,仿佛真是在等待下一場戲的閑暇時光,甚至還隨意地活動了一下受傷的肩膀,雖然這動作讓她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你要聊什麽?”聶風雲警惕地盯著她,如同看著一條隨時會暴起噬人的毒蛇:“肖綽!我聶風雲是在你身上栽過跟頭,但老子還沒蠢透。想套我的話?門縫兒都沒有!”他強撐著站直身體,卻因牽動傷勢而微微晃動。
肖綽不再理會他如驚弓之鳥的反應。
她的目光掃過四周這片宛如廢棄古裝片場的詭異空間:傾覆的桌椅,狼藉的旌旗,一切都凝固在一種劫後永恒的荒蕪之中。聶風雲顯然已打定主意閉口不言。她輕嗤一聲,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從容,走到一處相對幹淨的石階旁,隨意抹去上麵的塵土,姿態自然地坐了下來,仿佛剛才那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血戰從未發生。
聶風雲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裏,顯得異常局促。他看了一眼肖綽,又瞥了瞥周圍,最終像是認命般,帶著滿身血汙和狼狽,一腳踢正旁邊一把歪倒的木椅,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旋即,他沉默地坐了上去,位置卻微妙地與肖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的姿態僵硬,像個盡職卻極不受待見的仆從。
肖綽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她的視線飄向廣場邊緣那片扭曲變幻的光影深處,仿佛在欣賞什麽虛無的風景。她以手托腮,慵懶地自言自語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聶風雲耳中:“嘖,困勁兒上來了…真想有杯咖啡提提神呐。”
這要求,在這血腥彌漫、危機四伏的鬼市廢墟裏,顯得如此荒誕不經。
可話音未落,兩人中間的虛空,毫無征兆地泛起漣漪。
一架黑鐵托盤如同被無形之手托舉著,沿著一條看不見的軌道,穩穩地滑至他們之間。托盤上,兩杯熱氣騰騰的卡布奇諾,奶沫飽滿豐盈,濃鬱的咖啡香氣詭異地彌漫開來,瞬間衝淡了空氣中的血腥與腐朽,卻又帶來另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違和感。
“請用。”歸墟的聲音從每塊磚石裏滲出,“人類在瀕死狀態下的腎上腺素分泌...很有趣。”
“我去!”肖綽眉頭一挑,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趣味,仿佛早有所料。她極其隨意地伸手取過一杯,看也不看,便將另一杯推到聶風雲麵前那布滿灰塵的破木椅上:“喏,姐賞你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打發叫花子。
聶風雲愕然盯著那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又看看肖綽,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聲音幹澀:“肖綽,你傻了麽?生死一線…你還有閑情逸致…品咖啡?”
他狐疑地端起杯子,濃鬱的香氣鑽入鼻腔,在這冰冷血腥的環境裏竟帶著一絲誘惑。他終究抵不過身體對熱量的本能渴望,猶豫片刻,猛地灌了一大口。
肖綽粗中有細,此舉正是把他當做試毒的小白鼠。見他咽下並無異狀,這才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那杯,極其優雅地輕啜了一小口。
溫度正好,醇香濃鬱。
這鬼市之主,倒真是講究賓至如歸的排場。她索性放鬆身體,向後靠在冰冷的石階上,翹起沾滿泥汙和血跡的二郎腿,一派閑適慵懶,仿佛身處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咖啡館。
她這份近乎詭異的從容,反讓剛剛經曆生死搏殺、精神高度緊繃的聶風雲更加心驚肉跳,坐立難安。
看著肖綽悠然品咖啡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聲音帶著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肖綽,這次來湖跺…你…不是單純來度假的吧?”
肖綽放下咖啡杯,杯底與托盤輕碰,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她抬起眼,眼神驟然銳利如刀,直刺聶風雲的心髒。方才的慵懶閑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戰鬥時更甚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憎惡。
“聶風雲,你丫的懂不懂什麽叫做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淬火的鋼釘,狠狠砸進聶風雲的耳膜,“姓聶的,單憑你意圖將禾禾扔出車外那一刻,你就已欠下百死莫贖的血債。指望我跟你交底?…做夢!”她微微前傾身體,明明坐在下方,氣勢卻如同居高臨下,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敲在聶風雲的心上,“但有一點,你可以刻進骨頭裏,帶進棺材。這森羅鬼市又如何?魑魅魍魎橫行又如何?老娘心中…無鬼,就無所顧忌!”
“無鬼”二字,如同驚雷!
聶風雲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他死死盯著肖綽那雙毫無懼色隻有一片澄澈冰冷殺意的眼睛,驚疑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連下意識的否認都卡在喉嚨裏,忘了出口。
就在這心神劇烈震顫的刹那,聶風雲猛地扭頭,本能地望向廣場入口那片扭曲光影交織的戰場方向。從此刻,那裏能量波動驟然激烈。
潛伏在暗處的祝一凡與錢惠子的身影,已如同兩道被點燃的閃電,裹挾著狂暴的氣勢,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新的風暴,已然降臨!
麵色憔悴的肖綽有些納悶:“老祝,你咋又回來了?還帶著這該死的狐媚子…”
